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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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起風(fēng)了,從沒來得及關(guān)嚴的窗子里灌進來,吹落了桌子上攤著的那摞“迎客來”的損失清單。 南風(fēng)睜開眼,側(cè)頭就看到倚靠在沙發(fā)上的沈識。即便睡著,他的眉頭也依舊沒有舒展開。 南風(fēng)起身關(guān)上了窗,輕手輕腳地收拾著滿桌滿地的煙灰酒瓶,又淘了些米放進砂鍋,想煮些粥等他醒來后吃。 在從柜子里取出一條薄毯,想幫沈識蓋上時,南風(fēng)突然發(fā)現(xiàn)沈識的鬢角多出了根短短的白發(fā)。大概是原本就睡的輕,薄毯覆在身上的瞬間,沈識便醒了過來。 “什么時候了?”沈識的嗓音沙啞,在說前兩個字的時候甚至都沒能發(fā)出聲音。 “還早,再睡會兒吧?!?/br> 沈識疲憊地點點頭:“你今天有課?” “嗯,有場考試。”南風(fēng)拿了個枕頭過來放在沙發(fā)上,輕聲道:“鍋里煮了粥,起來多少吃點東西?!?/br> “好?!鄙蜃R勉強笑了下:“弄得你也沒睡好,考試沒問題吧?” “放心吧?!蹦巷L(fēng)揉了揉沈識短短的頭發(fā):“昨天六叔打電話過來問你情況,說白三爺他們也在想辦法,讓你別太擔心了。” 沈識聞言,只是輕點了下頭,并未說話。 南風(fēng)看向他的表情,自是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如此大的一筆資金,讓六叔他們臨時湊出現(xiàn)錢來也不是件輕易的事。更別說劇組每天都在實打?qū)嵉幕ㄤN,時間不等人了。 “你先閉眼好好睡一覺,腦子混沌的時候是想不出什么好辦法的。”南風(fēng)彎腰輕吻了下沈識的額頭:“乖乖等我回來,嗯?” 沈識伸手攬住了南風(fēng)的腰,閉著眼沉默許久后,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后背:“快去吧?!?/br> …… 南風(fēng)走后,沈識也沒再繼續(xù)睡。他保持著一個姿勢久久坐在沙發(fā)上,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時不我待,他必須盡快整理好思路,找到解決辦法。 手機在此時發(fā)出,響亮的鈴聲,沈識看向來電顯示,臉色一沉。 “丁芃姐?!?/br> “阿識,你還好吧?!?nbsp;電話那頭的丁芃,語氣聽起來有些嚴肅。 “我還好,是小兔的事么?” 片刻沉默后,丁芃終是嘆了口氣,開口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的壓力很大,但作為小兔的監(jiān)護人,有些情況我還是有必要跟你講一下?!彼D了頓:“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近段時間你們家的氛圍原因,小兔的病情又開始反復(fù)了。準確來說,比以前更嚴重。” 沈識聞言,取香煙的手驀地停住了。 “我嘗試著對她進行了一下心理干預(yù),發(fā)現(xiàn)她的精神狀態(tài)非常糟糕。這孩子雖然平時看著開朗活潑,但實際上心思異常敏感。特別是在之前黃毛那件事發(fā)生后,她就變得很沒有安全感,甚至還充滿了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負罪感。這也就是她之所以會出現(xiàn)心理問題的原因。”電話這邊的丁芃一下下按著圓珠筆,皺眉繼續(xù)說:“這次她到我這邊來,我發(fā)現(xiàn)她的負罪感和焦慮情緒都變得更強烈了,她在無意識狀態(tài)下反饋給我的信息讓我覺得她十分恐懼你會拋棄她,這是之前從沒有出現(xiàn)過的現(xiàn)象。” “我之前……”沈識懊悔地用手掩面,低聲道:“我之前,打了她。” “你瘋了?!倍∑M的聲音里隱隱生出些怒氣:“不是告訴過你,以小兔目前的狀況是經(jīng)不起情緒上的任何刺激么?” “是?!?/br> 電話那邊的丁芃嘆了口氣:“說說吧,你為什么要打她?” “……都是我的問題?!鄙蜃R覺得自己沒什么可說的,強烈的負罪感正在一寸寸占據(jù)他的內(nèi)心。 “你總得告訴我,我才能找到癥結(jié)啊?!?/br> 沈識嘆了口氣:“我那天壓力太大了,就沖她發(fā)了無名火。” “天吶……”丁芃無奈地撐著自己的額角:“沈識,我拜托你搞清楚,小兔可是你的親meimei!不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應(yīng)該傷害她?。∧憧墒撬钣H近的人,是她精神的支柱,是我這套治療方案的關(guān)鍵,你到底明不明白!” 沈識閉上眼,仰倒在沙發(fā)上。 沒錯,他又一次傷害了身邊最親的人。 見沈識半天不語,大概了解他遭遇的丁芃也不愿再進一步對沈識造成壓力。她輕嘆了口氣:“總之,我建議這段時間你就先讓小兔多在我這邊留一段時間吧。我聯(lián)系了個學(xué)長,也把小兔的情況告訴他了,看來我們必須要制定出一個新的治療方案……喂沈識,你在聽么?” “對不起?!鄙蜃R咬牙悶聲道:“對不起?!?/br> “哎……你也是,務(wù)必保證好自己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倍∑M思索片刻,還是補了句:“你明白的,小兔她需要你,只有你才能真正的治愈她?!?/br> “拜托你了,丁芃姐?!?/br> “都會過去的,阿識。除了生死,其他那些你以為過不去的事,等它成為了過去,你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br> “謝謝。” 電話那邊突然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啜泣,沈識聽得出來,那是小兔的聲音。他的心猛地一揪。 “小兔又做惡夢了,我得去叫醒她。先這樣吧,保持聯(lián)系?!倍∑M說完,匆匆掛上了電話。 沈識耳邊響起“嘟——嘟——”的忙音。 他看著暗下來的電話,突然很想抽支煙,可打開煙盒卻發(fā)現(xiàn)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他從煙灰缸里撿過一支泛潮的煙屁股叼在嘴里,用力擦了幾下火機齒輪,但總也點不著。 此時屋外狂風(fēng)大作,敲的窗玻璃“咚咚”直響。沈識開始煩躁地翻箱倒柜,想找到哪怕一根火柴也好。 他翻遍了床頭、抽屜、柜子、五斗櫥、書架……然而,都沒有。 “cao!”沈識破口大罵,猛地掀翻了面前的茶幾。上面壓著的玻璃板在接觸到地面的瞬間,發(fā)出刺耳的破碎聲。 碎玻璃將沈識的臉分割成了幾塊,在他看來竟是如此的丑陋與扭曲。 “您可真成。”他蹲下身看向那些碎玻璃,伸手將它們一塊塊撿起,丟入垃圾桶,咬牙笑道:“沈識,您可真成……” 玻璃碴被狠狠握在手心,陷入皮rou。鮮血順著手滴落在地板上,他居然平添出幾分痛快。 “迎客來”的損失明細散落在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在沈識面前不斷地放大再放大。他忽然覺得自己竟是如此可笑,所謂的事業(yè)到頭來不過一場空,所謂的保護最終也只留下傷害,所謂的兄弟……他撿起先前壓在桌板下,這會兒已被鮮血模糊了五官的黃毛的相片,一下下擦拭著。 所謂的兄弟,到死他都沒能趕到。 沈識癱坐在地板上,忽然想起他那個賭棍老爹曾在酒后嘲諷地告訴過他,自己骨子里流著跟他老子一樣的血,注定是個什么也不是的下三濫,敢跟他沾上關(guān)系的,沒他媽一個有好下場。如今可見,還真被他那老子言中了。 還真就是知子莫如父。 窗外的風(fēng)仍在刮個不停,可愣就是憋著不下雨。烏云將太陽遮了,四下昏暗一片。沈識不知自己到底枯坐了多久,手上的血早已凝固。電話被他扔在一邊,換著聯(lián)系人的挨個響了一遍??伤幌虢?,因為便是接了也依舊說不出個辦法來。 不知是不是風(fēng),門被拍個不停。 直到屋外傳來問訊聲,他才意識到是真的有人在外面。 “請問沈先生在么?”屋外的人頓了頓,又沉聲道:“我是陸棲桐?!?/br> 陸棲桐……沈識在聽到這個名字后,瞬間回了神。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不是南風(fēng)出了什么事。 沈識猛地起身快步走向門口,打開房門。屋外的陸棲桐在看向沈識的樣子后微微一愣,但還是很快就恢復(fù)如常,他禮貌地輕點了下頭:“冒昧打擾,有些話我想找沈先生談?wù)??!?/br> “南風(fēng)怎么了?”沈識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只見陸棲桐沉默地打量了沈識片刻,這才緩聲開口:“放心,南風(fēng)沒事。但我要跟您談的事,跟他有關(guān)?!?/br> 陸棲桐說完,并未等沈識回應(yīng)便側(cè)身進入房間??聪蜓矍暗臐M目狼藉,陸棲桐目光一深,沉聲道:“看來沈先生如今的處境,還真是有些糟糕?!?/br> 沈識此時無暇顧及陸棲桐的感受,見他既已進屋,也懶得多做解釋,隨手便關(guān)了房門。 “您有煙么?!鄙蜃R回頭看向陸棲桐。 “抱歉,我不抽煙?!标憲┍荛_了地上的那些碎玻璃,坐在一旁的沙發(fā)上。 沈識輕點了下頭,徑自走向冰箱,從里頭取出了罐啤酒一通猛灌,順勢坐在了地上。 “沈先生最近都是這樣一副狀態(tài)么?” 沈識沒回答,兀自一口口灌著酒。在彼此一陣長久的沉默后,他啞聲開口:“有話不妨直講?!?/br> 陸棲桐不急不躁,聞言點點頭道:“那就恕我直言了……我大概聽聞了些沈先生最近的經(jīng)歷,對您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我認為,您現(xiàn)在的處境十分不利于再同南風(fēng)在一起。” 沈識笑著閉上眼,酒罐在手里被他捏扁。 見沈識不言,陸棲桐繼續(xù)道:“有些問題我想來找沈先生確認一下。據(jù)我所知,您現(xiàn)在應(yīng)該背負了巨大的資金壓力吧,您已經(jīng)想好對策了么?” 答案是,沒有。 “即便您這次有辦法解決資金危機,我想請問您投資的電影未來就一定會成功為您帶來收益么?我記得您似乎并沒有啟用任何明星陣容,故事類型也不具備目前影視市場的大眾賣點吧……”陸棲桐看向沈識,皺眉道:“抱歉,我這次也是在了解清楚了所有情況后才下定決心來找您。我想冒昧請問一句,如果將來電影也賠了,您又打算怎么辦呢?讓南風(fēng)繼續(xù)陪著您還債么?要還多久?” 答案是,不知道。 “沈先生,南風(fēng)左手的那道傷疤是您當初劃的吧。您難道不知道對于繪畫者來說,手是他最為寶貴和看重的么?……”陸棲桐的語氣逐漸變快,接連發(fā)問:“您知道他到底喜歡什么流派、擅長哪種風(fēng)格、欣賞哪位畫家,您知道他還挺喜歡吃西餐,其實不太愛喝酒么?”陸棲桐頓了頓,嘆道:“您,是真的了解南風(fēng)么?” 沈識睜著通紅的眼沉默地看向天花板。答案是,他不了解。 這么一想,似乎自打他認識南風(fēng)起,他們聊的就都是自己想聊的話題,他們吃的也都是自己想吃的東西,他們夢想的全都是自己的夢想。 原來自始至終,他才是那個一直被保護、被遷就的人…… “南風(fēng)是我少見的真正具有繪畫天賦的人,他本應(yīng)該飛得更高。我想現(xiàn)在您的情形用一句‘前途未卜’形容并不過分,而他則是因為放心不下你,放著大好的出國深造的機會不去,愣是要陪著你生生耗死在這與他原本的藝術(shù)追求毫不沾邊的安城,您當真不覺得這是拖累么?” 答案是,的確如此。 “沈先生,若說曾經(jīng)的您是在以您自以為是的方式保護他,那么現(xiàn)在的您……”陸棲桐深吸口氣,一字一句道:“現(xiàn)在的您,真的還給得了他明天么?” 沈識笑了。 答案是,他給不了。 “南風(fēng)值得擁有更好的?!标憲┱f完這句,默默站起身:“我想說的已經(jīng)說完了,希望沈先生您能夠三思?!?/br> “你喜歡他么?”沈識的頭貼向墻壁,目光渙散地啞聲問。 陸棲桐被問及,稍稍怔了下,繼而彎彎唇角輕聲道:“喜歡,但從沒想過要強行得到。我明白,愛這件事不是勉強的來的?!彼聪蛏蜃R,話鋒一轉(zhuǎn):“但……現(xiàn)在的我,卻能給南風(fēng)更好的未來?!?/br> 陸棲桐整了整他的衣角,打開屋門,回頭向沈識微微頷首道:“那么,先告辭了?!?/br> 今天的風(fēng)還真是一點兒不溫柔。隨著輕輕叩上的房門,沈識手中的啤酒瓶“啪”地一聲掉落在地,激起了層白色的泡沫…… ※※※※※※※※※※※※※※※※※※※※ qwq 這幾章太關(guān)鍵了,我可能碼的會有點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