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沒有什么比皇帝的安危更重要。

    皇帝蘇醒的消息傳來，群情激蕩，皇后帶頭迎接，小寒是姓沈還是姓崔再也無人理會。

    紫宸殿上才經(jīng)殺戮，皇帝龍體才康復(fù)，暫且移居北側(cè)的含涼殿，此殿依水而建，專供避暑，設(shè)計有機關(guān)汲水，四隅俱有水簾飛灑，殿內(nèi)清涼無比。

    皇帝嫌滿殿人多吵鬧，只留了李溯一人，連皇后都被他打發(fā)去瞧萬應(yīng)先師醫(yī)治太子。

    眼見是要密談，田瑞悄然帶著殿中伺候的眾人退下，自己親自守在殿外。

    皇帝昏睡多日，藥石罔效，萬應(yīng)先師只來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救醒了他。此刻端坐于殿上的寶座，除了容顏清減之外，依然神采奕奕。

    壓在李溯心中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知父莫若子，他趁著皇帝還在沉吟，先拂衣跪倒，“父親安好無恙，兒子也就死而無憾了?！?/br>
    皇帝殊少見他這般恭謹(jǐn)，搖頭笑道：“少賣乖，滾起來說話?！?/br>
    李溯答應(yīng)了一聲站起來，笑道：“萬應(yīng)先師之名，兒子之前只是聽說，今日終于知道為什么會用‘萬應(yīng)’二字了?！?/br>
    有求必應(yīng)，萬試萬靈。

    既是極致描寫萬應(yīng)先師妙手回春的本事，也是暗喻他身上不為人知的力量，比如他竟然知道李溯累世來尋小寒的故事。

    皇帝喟然長嘆，“有話直說，朕大病才愈，精力不濟，不想多費心思?！?/br>
    李溯原想鋪墊一番萬應(yīng)先師的重要性，再來提小寒之事，皇帝既然命他直說，當(dāng)然也沒有繞的道理，立即笑道：“兒子喜歡萬應(yīng)先師的曾孫女，今年的武舉探花，沈小寒，想求父親賜婚?！?/br>
    皇帝望向他的目光幽暗而耐人尋味，“朕記得與你議過此事，你的女人不能姓崔，子孫后裔也不能流淌著崔氏的血脈?！?/br>
    李溯早有準(zhǔn)備，坦然笑道：“可是她姓沈，崔翊不去沈家宗祠磕頭，為沈家主夫奉茶，誰也不會認(rèn)她身上還有一半崔氏的血脈。”

    “掩耳盜鈴，可笑?！被实畚⒁话櫭?，“不過這你這模樣倒頗似朕當(dāng)年——這樣，令她絕嗣，準(zhǔn)你所請?！?/br>
    皇帝的要求在情理之中，李溯回憶起曾經(jīng)的幾世，苦笑道：“她習(xí)武過于刻苦，傷了本元，子嗣本就艱難，兒子也不想讓她受苦。但是父親非要逼兒子絕嗣，是不是也太狠心了點？”

    他知道皇帝脾氣，說話已經(jīng)有三分央求之意，只是他向來說話自帶三分殺伐之意，既凌厲又干脆，突然扮幼賣乖，頗似猛虎撒嬌，十分違和而不自知。

    皇帝無奈搖頭，“你在威脅朕？”

    李溯只得重新跪下，“父親，人生百年，誰都想和喜歡的人朝夕相處。間中縱有阻隔，也沒有過不去的坎，父親何苦親自為難兒子?！?/br>
    皇帝笑罵了一句滾，嘆道：“為難你？朕有什么好處？”

    李溯仰首甜笑道：“既然不是為難兒子，父親就答應(yīng)了吧……等兒子嫁入沈家，小寒縱然有嗣也只會姓沈，不涉皇室血脈問題，不會令父親為難的?！?/br>
    皇帝原以為他在說話，可是細(xì)瞧他神色不似作偽，皺眉問道：“你是認(rèn)真的？”

    李溯點點頭，“兒子并非以退為進(jìn)，是決意和她在一起，嫁給她當(dāng)然是最好的辦法?！?/br>
    出嫁之后，他不再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后嗣的血脈是姓沈還是姓崔也沒什么區(qū)別。

    皇帝沉吟半晌，終于道：“朕素來對你寄予厚望，你就是這么回報朕的？”

    李溯自幼就被父親抱著參加朝會，甚至有些政事還會詢問他的意見。李溯彼時年齡雖幼，所說的意見中肯易行，朝臣皆稱頌其賢名。

    皇帝的責(zé)備之意甚重，李溯沉默良久，方道：“陛下恕罪，兒子執(zhí)念太重，心不由己，就算應(yīng)承了陛下的旨意，活著也沒什么趣味?！?/br>
    皇帝將要囑托他的是萬里河山，黎民百姓，是大唐的萬世基業(yè)。

    他之前幾世接手時或興奮，或無奈，坐上了紫宸殿的那個寶座，也就意味著將天字第一號的枷鎖掛在自己脖子上，至死方休。

    “混賬東西，還要挾老子了？”皇帝冷笑，“給你一個機會，解決了眼前這場危機，就準(zhǔn)你所請?！?/br>
    李溯眼睛陡然一亮，“多謝陛下！”

    .

    說到危機，皇帝這幾個兒女都遇到了些危機。太子昏迷不醒，據(jù)萬應(yīng)先師的診斷是中了毒，永清公主稱病多日，方才匆匆趕來見駕，竟然整個人都瘦脫了形，原來前幾日與駙馬有些口角，肚里兩個月的胎兒沒了。

    與她不同的是永寧公主，她也沒有帶駙馬入宮，身形搖擺似弱柳扶風(fēng)，小腹微隆，竟然是有了三、四個月的身孕。

    鄭王李沐倒沒什么變化，就是仿佛又胖了一圈，走路喘息都費力。

    李溯出來時帶了幾名侍衛(wèi)，聽聞兄姐都候在側(cè)殿，親自過來問候。

    李沐沒見他帶著那個極似太子妃的小娘子，笑道：“前日聽聞太子將六弟下獄，為兄還連上了三封奏折請?zhí)拥钕麻_恩呢，六弟平安就好?！?/br>
    李溯笑吟吟的道了一聲“多謝”，揮手道：“帶走?！?/br>
    在場眾人都有些迷茫，李溯所帶的侍衛(wèi)都是皇帝跟前多年的老人，上前直接將李沐雙臂反剪在后捆瓷實。

    鄭王李沐鬼叫了一聲，“六六六六弟你別開玩笑！”

    這一句話并沒有什么效果，永寧公主與李沐是一母同胞，當(dāng)即變了臉色，“六弟這是何意？開玩笑也不是這般開的?！?/br>
    李溯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微笑道：“柳賢妃素重儀容，三姐知不知道她為什么非要把鄭王喂成這個樣子？”

    這句話毫無道理，然而李溯又不像是會開玩笑的人。

    永寧公主微怔，立即回憶起幼時情形。

    鄭王行四，他原是雙胞胎，老五還在襁褓間便遭了毒手，甚至查不出原因。所以從那時候起柳賢妃性情大變，鄭王能吃飯時便強行令他多吃多塞，鄭王自幼便是個胖子，等他長大之后，純粹橫向生長，胖得沒個人模樣，眼睛都擠成了一條縫。

    永清公主悄然端坐，冷眼旁觀，此刻才道：“六弟，這是陛下的旨意，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她這話問的好，李溯的回答也極妙，他挑眉笑答，“有區(qū)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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