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趕到考試的校場外時，已經(jīng)是巳初刻。

    軍中誤了點卯要杖五十，考試誤了時辰，不許參加這一場考試已是最直接的懲罰。

    旁人遲到，多半已經(jīng)放棄掙扎，棄考這一場，直接謀劃從頭再來。小寒并不覺得自己還有可能明年再來，她沖到校場外的目的，也許只是她自己并不明白的委屈心情。

    首責(zé)當(dāng)然是她自己睡過了頭，譬如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誤了時辰便是萬劫不復(fù)，她就算是一夜不睡，也不能耽誤正事。

    平素她入眠也極淺，稍有天光便醒，根本不會遲到。這次沒有李溯這小混蛋也許她根本就不會睡過頭！

    李溯?？铀牧?xí)性大約一百年也不會變，小寒心中把他暴揍了一頓，也給自己定了個十天內(nèi)必須要完成的罰則。

    然而校場外亂糟糟地盡是些看起來面熟的考生在交頭接耳，并不像是已經(jīng)考完的模樣！

    她驚喜莫名，又覺得萬分心虛，很快就挑了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度混跡于人群之中。

    不過小寒是最引人矚目的考生之一，她的出現(xiàn)，仿佛一滴水落進(jìn)了滾油鍋。

    有些人陰陽怪氣地譏諷道：“這美貌的小娘子運氣倒真是不錯，自己遲到還能趕上考試也遲?！?/br>
    “總不能是她昨夜偷了龍大將軍的寶弓，所以今天起遲了吧？”

    “也說不定是和什么野男人大戰(zhàn)三百會合呢……”

    最后一個人被小寒在人群中精準(zhǔn)鎖定了位置，話沒說完，是因為小寒從人群中飛速掠過，掌中匹練也似的刀光已經(jīng)襲到了他面前。

    穩(wěn)穩(wěn)停在他的面前！

    素手掌快刀，手穩(wěn)如山岳，刀鋒涼似寒冰。

    這比趁亂出手更難，突然襲擊尚可說是攻敵不備，收發(fā)由心可是真本事，這是不是沖鋒陷陣的本事，是江湖豪俠的殺人手段！

    說臟話的男子滿臉驕橫之氣，年齡約莫二十余歲，正是好勇斗狠的年齡，衣飾華貴，口音倒是京畿附近人士，也不知是誰家子弟。

    刀氣已經(jīng)傷氣他的印堂，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沒有裂成兩半純粹是因為裹了幞頭的緣故，聲音低若蚊吶，“殺殺殺……人了！”

    小寒若無其事地收回了刀，嫣然一笑，輕聲笑道：“小郎君別著急嘛，我記得……打架斗毆都要取消考試資格的?！?/br>
    “小寒jiejie！我和兄長來的早，原本見你在門口等著，本想討教一二，誰知眼錯不見你就躲起來了！”楊沛突然揚聲喊道。

    他這話中的解釋之意，是個人都聽的明白。

    沈小寒昨天清早確實排到了第一，考試結(jié)束之后也有人打聽到了她就住在附近的街坊，她是怎么突破宵禁封鎖提前排隊的疑案也就水落石出。

    楊沛無人相識，他身邊高大魁梧、睥睨群儕的楊?？墒侨巳硕颊J(rèn)識，楊氏一門將才，楊海也是青年一輩的翹楚，來考武舉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有許多人存了結(jié)交之心——畢竟武舉不中，也可以投身到軍營、或者名將麾下，謀求晉身之階。

    既有楊氏子弟為她出頭，就沒有人敢再啰嗦，畢竟面對小寒這么美貌的小娘子，大家人人都有點躍躍欲試的心情——當(dāng)然是想著別人出頭為難她，自己則做個救濟苦難的俠士。

    豈知小寒出手犀利，并非嬌滴滴的美嬌娘來混功名的，又有楊氏子弟為她背書，人人皆知不能得罪，立即就轉(zhuǎn)身與周圍人換了話題再聊，裝作沒有看見。

    小寒倒是沒想到楊沛會幫著自己圓謊，既然受人恩惠，便不能視若無睹。她越過人群去向楊沛道謝，誰知才見過禮，楊沛已經(jīng)笑吟吟地引她來站自己的位置，“jiejie這邊來，省得曬太陽。”

    今日碧空如洗，陽光熾烈，曬得人肌膚生疼，小寒才站到他的位置上，便瞧見對面楊海無奈地微笑。

    原來楊沛是把高大的楊海當(dāng)成了遮陽傘，她過來說話，便讓出了自己的寶地。

    “jiejie是去打聽龍大將軍的寶弓失盜的內(nèi)情了嗎？”楊沛有意朗聲笑道。

    旁邊立即有人樹起了耳朵，想聽小寒到底打聽到的什么內(nèi)容。誰知楊沛便如同春節(jié)時的爆竹，連串悶響，根本不容小寒有說話的機會，“我方才聽說是龍大將軍原本準(zhǔn)備將步戰(zhàn)改成膂力測試，取了她最愛的一張碎云弓來，這柄寶弓相傳是圣祖則天皇帝所用，完全張開要六石的力氣，似我等凡夫俗子只怕能拉開一兩成，已經(jīng)不是靠力氣，而是靠運氣了?！?/br>
    他口齒伶俐，語速又快，向小寒眨了眨眼又道：“臨時換考題原本是圣意，誰知半夜有人盜走了這把寶弓，賊人十分狡獪，竟然沒留下什么線索，聽說皇帝極為震怒，龍大將軍帶著京兆府偵騎四出，連半點線索都沒有，就是連累我們還要等著。”

    小寒連忙搖頭，趁楊沛換氣的空當(dāng)，回復(fù)了他五個字，“我也沒消息?！?/br>
    “jiejie若是有消息，可千萬告訴我啊，聽說報訊有一千錢賞金可拿。”楊沛信口胡謅，說的煞有介事，楊海實在聽不過去，搖頭苦笑，抬腳向他小腿踢了一記。

    楊沛自然不想當(dāng)著小寒被兄長教育，閃身一躲，兄弟兩人立即拆起招來。

    若是認(rèn)真對陣，楊海很容易便能解決楊沛，他心存教導(dǎo)之意，動手不免有些容讓。饒是如此，楊沛也撐不了多久，他原本想喊小寒來援手，誰知她的注意力則被另一側(cè)吸引過去。

    人群聚集之外，有一名身段窈窕的綠衣少女，因戴了幕離遮蔽全身，再加上隔得遠(yuǎn)了，瞧不清面容，她向著小寒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帶著幾名仆役登車而去。

    楊海見楊沛又去關(guān)注小寒，氣不打一處來，一掌拍中他胸口，兄弟過招，這一著連半成力都沒有用到，楊沛借勢后退，“哎呀救命啊小寒jiejie……那個是舒窈jiejie嗎？”

    小寒想不到他對趙王的侍女也這么熟悉，微微一凜，楊沛望著自家兄長小聲道：“舒窈jiejie和我兄長青梅竹馬，曾有婚姻之約，后來她父親壞了事，父母雙雙投繯自盡，她和meimei舒憂就進(jìn)了宮?！?/br>
    舒窈、舒憂這對姊妹花是皇帝賜給李溯的侍女，都是世間難尋的絕色，知書達(dá)理，性情溫柔，皇帝賜給李溯的意思其實再也明白不過，小寒在幽州時都聽過不少人羨慕趙王艷福不淺。

    小寒見楊沛提到舒窈二字，楊海似乎被什么邪祟抽盡了全身力氣，怔怔地望著佳人登車之后飄然遠(yuǎn)去的方向，根本沒注意到自家兄弟在撒播自己的舊情。

    她不由得好奇心起，“你兄長還在等舒窈嗎？”

    楊沛連忙搖頭，兄長早已經(jīng)另娶了宋氏的千金，長嫂宋氏雖然沒有舒窈那般絕色，但也溫柔善良，全族老小皆稱贊不絕。

    舒窈二字，只是兄長不能提的禁忌，一生的痛楚，楊沛特意說出來引兄長不快，不過是因為挨了一掌的還擊。

    小寒還想再問，突然見前面大門轟隆隆打開，有小吏出來唱道：“舉子有序進(jìn)場！禁喧嘩打鬧！禁爭搶先后！”

    武舉第三天的考試，經(jīng)歷了諸多波折，終于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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