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小寒沒有見過生父,也無多余的感情,畢竟不知道有什么用的血緣關(guān)系和朝夕相處教他習(xí)文練武的親人,正常人會喜歡那一個不用多說。 她最多就是好奇——他親生的父親到底是有多不堪,連一向光明磊落的母親都不想提及。 總不能是生父始亂終棄,母親嫌丟臉?biāo)圆徽f吧? 眼前這位看起來還不算太糟糕,雖然他已近知天命之年,鬢發(fā)斑白,然而身形挺撥,舉止頗有清逸出塵之意,若是早十余年,必是翩翩佳公子——可能真是母親會喜歡的類型。 小寒強按下碰碰狂跳的心臟,燦爛暢笑,“請問先生高姓大名?” 崔翊通了姓名,此刻他已經(jīng)收斂了心神,看起來和尋常并無不同,故作和藹地問了小寒家鄉(xiāng)年庚,在長安居住何處,又贊揚了她幾句年少有為英姿颯爽云云。 長安縣丞陳笏難以想象崔翊這前倨后恭,翻臉如翻書一般到底所為何來,他見氣氛融洽,松了一口氣,正想再打幾句圓場,孰料崔翊突然問道:“你……你母親可是姓沈,單名一個‘意’字?” 小寒故作天真茫然之態(tài),“先生怎么知道?” 崔翊仔細(xì)端詳著她的模樣,深深嘆息道:“十多年前,我見過你母親?!?/br> 他只說了這么一句話,便沒有再講,只是怔怔望著小寒,似乎是在追憶往事。 小寒可不想聽他再說點什么不中聽的,畢竟腹中揣著才三個月的自己歸隱泉林的是母親,當(dāng)年就算沒什么離奇故事,也對母親是個傷害,她可不打算原諒傷害母親的人。 不過,若是說她心里毫無波瀾,也是假話。她從意識到眼前這個可能是自己的生父,心中煩躁不安,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是么?原來先生與家慈是故交,失禮失禮。今日倉猝,改日再到府上拜望?!毙『谥蟹笱苤?,尷尬淺笑著望向旁邊的長安縣丞陳笏,“既然查明我等無事,可否放我回去向趙王復(fù)命?” 她提出“趙王”這尊大神來,崔翊無奈淺笑,身為東宮長史,趙王殿下他也遠(yuǎn)遠(yuǎn)見過,知道輕重——最近宮里已經(jīng)流傳出來口號“寧惹閻王,莫惹趙王”。 今日突然重逢故人之女,他心中驚疑未定,不敢再細(xì)問,唯有立即表態(tài),“故人久不見,乍見之際悲喜莫名。異日得閑,還請小娘子到我府上一敘?!?/br> 小寒忙謙虛了幾句,崔翊既然無話,陳笏也不便多說,立即傳令放她離去。 也虧得是陳笏放人快,小寒才到萬年縣衙門口,還沒有來得及感慨今日的晴空萬里,暖風(fēng)襲人,先聽見蹄聲急促,數(shù)騎從東街匆匆沖過來,大聲喊著“讓開!”街上行人匆忙躲避,倒是真熱鬧。 當(dāng)先一個便是凌云,隨后幾人也都面熟,皆是李溯親信的護(hù)衛(wèi),看起來是找了幫手要來搶她。 不過急促的蹄聲非止一處,西側(cè)也有一陣人馬馳來,為首之人才及冠,輕袍緩帶,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腔調(diào)懶洋洋的十分惹人嫌,“這不是趙王跟前的凌校尉嗎?來人,拿下?!?/br> 沈小寒還茫然疑惑,凌云已經(jīng)翻身下馬,帶著眾人行禮,“叩見太子殿下?!?/br> “凌校尉,你勾引我的寵姬未果,又偷她的東西作弄她,毀她清譽你也得不到的,何苦來哉?” 來人正是太子李溶,他端坐于馬上,笑容燦爛好看,說話的內(nèi)容可真糟糕。他所帶來的人已經(jīng)立即一擁而上,將凌云拿下。 晴天白日,凌云就算是有八個膽子,也只能束手就擒,太子是儲君,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是君教臣死,臣不能不死的“君”。 凌云突然有點后悔,不該答應(yīng)師父來這萬丈紅塵里歷練的,他應(yīng)該做一個道心穩(wěn)固的優(yōu)秀弟子,在昆侖山上修煉個百八十年,就算不能真的羽化登仙,也不用受眼前這閑氣啊。 今天得知玲瓏的首飾有問題時,凌云就預(yù)感不妙,誰能想到還有太子殿下親自來拿人這種離奇的事情發(fā)生? 李溶側(cè)眸望了小寒一眼,他早就發(fā)現(xiàn)這個與太子妃崔遐相似的女子,此刻才來理會,不過是為顯矜貴罷了,他輕咳一聲道:“你是誰家女兒?” 小寒立即有了一個餿主意,甜笑見禮,道:“殿下容稟……凌云是卑職的愛侶,近幾天因為卑職受傷之故,天天膩在一處,朝夕不得分離,他可沒時間去偷別人東西,莫不是鬧什么誤會了吧?” 碧空如洗,周圍所有的尖叫、吵鬧、犬吠、馬嘶,瞬間靜謐如深海,如墓xue。凌云覺得自己眼前一黑,多半是被九天驚雷劈成了齏粉。 愛侶? 這兩個字是什么東西? 凌云悲憤地怒吼了一句,其聲可震裂金石,響徹整個開陽坊,“殿下!微臣冤枉??!” 他說的“殿下”二字,不消說自然是向沒在場的李溯求饒,在場各位解作向李溶表白心跡倒也沒錯。 李溶也覺得自己滿腔綺思都化作泡影,他自矜身份,向來對有夫之婦不甚在意,悻然道:“你與他是愛侶?那你替他遮掩也在情理之中啊?!?/br> 小寒微笑道:“他要敢背著卑職偷人,早就家法管教,還能縱容他有力氣出門?” 李溶說凌云盜竊的證據(jù)并不扎實,只不過是覺得能給六弟添堵心情很愉悅,正巧在這附近,遇見就順手拿下,回頭送給李溯一個死的凌云也就罷了。 誰知這個生的美貌的小娘子竟然說凌云是她的愛侶,也不知道她是崔家哪一房的千金,與太子妃崔遐如此相似? 崔家臉面他可不能不給,得罪李溯是消遣,得罪崔家就不免有些自尋煩惱了——李溶瞬間聯(lián)想到明天就會有大堆言官上書諫太子行為荒唐,枉殺無辜云云。 別家的無辜?xì)⒁簿蜌⒘?,連個多余的聲音都不會有,崔家……少惹為妙。 至于趙王殿下,他一直都特別喜歡看自家這位幼弟悲憤惶恐又裝作鎮(zhèn)靜的模樣,一個侍衛(wèi)罷了,李溯還敢鬧上天? 小寒并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是覺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十分貪婪,她是打定主意要三十六計走為上的,先拿假話詐住太子殿下,然后尋隙廝鬧,驚擾太子殿下的馬匹,順手也就能救凌云了。 人先救走,李溶如果還敢找李溯要人,那就讓他們哥倆吵——反正從太宗皇帝起,李家的兄弟鬩墻白刃相見如家常便飯。 她萬萬想不到的是,李溶對崔家忌憚,到了見著一個與太子妃崔遐相似的小娘子就不敢放肆的地步。 李溶表情松動是意外之喜,然而還是要尋隙動手的,李溶可不像是會乖乖放人的家伙。 臨陣之際,絕不能瞻前顧后! 小寒早已經(jīng)握緊了袖中的短刃,她生的嬌小單薄,其實已經(jīng)如一張拉滿弦的弓駑,蓄勢待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