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鈺
柳夫人說來就來,門上負責通報的幾個小廝被她帶來的管家護院按到一邊,更有人負責往小廝們手里塞了一把錢,“你我兩家隔壁鄰居,我家夫人見你家主子,都是女眷,又是故舊,不必等你們通報這么啰嗦了?!?/br> 那幾個小廝受制于人,掙扎不得,不約而同地嚎啕大哭,不敢接錢,甚至還有嚇尿褲子的。柳夫人的管家心道此間主人恐怕不是普通人家,治下之嚴,可見一斑。 然而柳夫人習慣了所過之處,無人敢阻,不會理會別家小廝的死活。 早有機靈的小婢抄近道去報信,顧夫人也料到柳蕭氏的脾氣,聽到她回到長安還與柳府做了領居的消息,必然不會忍耐,果然對方轉瞬即至。 柳蕭氏既是舊識,又身份尊貴,顧夫人調勻氣息,款款起身,正要到堂前相迎時,柳蕭氏已經(jīng)帶著十幾個人涌進院來。 柳蕭氏已近不惑之年,端莊美貌,大氣雍容,只是步履矯健,不似尋常內宅婦人。 “一別十余年,蕭家jiejie還是這般急躁?!鳖櫡蛉藴\笑見禮,敵人殺到跟前,她反倒再無雜念,行動舉止極是淡定。 柳蕭氏見著她滿頭銀發(fā),一時竟然有些怔忡,似乎是兜頭一盆涼水,澆熄了心頭的火焰,“顧玉,你不是打算老死幽州嗎?回來做什么?” 顧玉便是顧夫人的閨名了,她莞爾一笑,正想請柳蕭氏到堂上敘話時,冷不防柳蕭氏帶來的人中有一個粉裝玉砌的娃兒,約莫七、八歲,悄悄去扯了扯柳蕭氏的衣袖,望向沈小寒道:“母親,這個小娘子可以給我做妻子么?”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劍拔弩張之態(tài)立即便消弭無形。 柳蕭氏心里縱有滔天怒焰,也被兒子這一句話給逗樂了,她注意力全在顧夫人身上,這才望了沈小寒一眼,突然一驚,立即問道:“顧玉,這是你的女兒嗎?好似崔家那位貴人的模樣?!?/br> 柳蕭氏還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顧夫人淺笑道:“豈敢,這是故人之女,我只是幫著她母親照看幫襯……這是承鈺嗎?” 柳蕭氏冷笑兩聲,“是啊,左仆射家的獨苗,你知道還問?” 顧夫人與柳氏多有糾葛,也知道柳承鈺并非柳蕭氏親生的,而是出自一位寵妾許氏。柳府后院這么多年來無數(shù)寵姬來來去去,生生死死,唯獨這個許氏生了柳承鈺,還活的好好的,可見其本事。 不過柳蕭氏雖然不能將許氏怎樣,把兒子奪過來自己養(yǎng)還是能做到的,所以時刻將這個寶貝疙瘩帶在身邊,不許別人染指。 柳蕭氏生氣的事情,就是令顧夫人心情愉悅的根源,道:“是啊,若是明鈺和順鈺都在,也都該到了議親的年齡了啊?” 她說的明鈺、順鈺是柳延青早夭的兒子,長子明鈺是顧夫人所生,次子順鈺則是柳蕭氏所生。顧夫人是當門立戶的獨女,與柳延青兩情相悅,互許終身,也請了有頭臉的宗室貴胄為媒到柳家求嫁,卻遭到柳老太爺?shù)木芙^。 河東柳氏也是望族,還指望嫡系正支的二公子柳延青為家族開枝散葉,又怎么會允他出嫁?顧夫人沒奈何之下,與柳延青有私,珠胎暗結,生了長子顧韻,在家族里隨便指了一個男子為兒父。 后來沒過一年,柳延青也奉父命與蕭綾成親,婚后一直無嗣,蕭綾那個霸道的脾氣當然也不許柳延青別有懷抱,僵持了幾年之后,柳延青找上了顧夫人,想要回孩子。 顧夫人堅辭不允,僵持了兩個月之后,她的父親被牽連到一宗貪污案中,昔日的親友故舊皆不敢救,顧夫人就知道只能去求柳延青。 她交出了兒子換回老父,舉家遷居幽州,后來在當?shù)厝⒘藗€家貧但是極為上進的書生耿旭,生了次子顧留。 顧夫人的長子顧韻被改名柳明鈺,養(yǎng)在柳蕭氏跟前,用“鈺”字,就是柳延青為了紀念顧夫人。 明鈺到家不足三個月,柳延青又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子息艱難的柳蕭氏,竟然懷孕了。 柳延青這雙喜臨門的美夢沒做多久就稀碎了,六個月后明鈺高燒驚厥,不幸身亡,柳蕭氏腹中的麟兒兩個月后出生,小嬰兒只活了一個多月。 柳延青去尋顧夫人請罪時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娶了別人,也有了新的家庭,怨恨之余,暗中命人使錢誘使喚耿旭拐帶顧留離開顧夫人。 柳延青又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現(xiàn)在顧夫人面前,無非想誘她重入自己轂中,孰料顧夫人看穿了他的陰謀,懸賞一半家財捉拿耿旭歸案,可恨顧留被人拐走,再尋不見。 顧夫人再也不是那個溫柔天真的少女,再也不會相信柳延青,兩人自此恩斷義絕。 這一筆爛帳說來話長,但是顧夫人親自提到明鈺、順鈺這兩個名字,當真是殺人一萬,自損八千式的攻擊。 柳蕭氏情知她是有意戳心,未必就比自己痛的少些,眸中雖然立即有了水光,口中可不輕饒,“正是呢,尤其明鈺,最與他爹的模樣相似,要是現(xiàn)在還能在我身邊該多好?!?/br> 她二人言笑晏晏,話中暗含了無數(shù)刀劍,旁邊雖有眾人,卻無人知曉她們心里的酸楚。 . 蘭佩匆的趕來時,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略聽了幾句,立即到跟前見禮,又含笑邀兩位夫人到堂上小坐。 柳蕭氏對他也是眼熟的,一時想到他的故事,咄咄逼人的氣焰立刻就熄滅了——畢竟與蘭佩有染的那位三公主,母族正是河東柳氏,真要論起來蘭佩與三公主的兒子還要管柳蕭氏叫一聲舅奶奶。 于是眾人到堂上歸座,柳蕭氏帶來的從人都守在小院內外,室內柳蕭氏只留了她的兒子柳承鈺,承鈺的奶娘孫氏以及兩名侍女。 柳承鈺不是個安份的,非要鬧著要和沈小寒玩,可巧顧夫人此來帶了玉茗、玉茶,立即命人喊兩個女孩兒過來陪著孫氏哄柳承鈺玩。 柳承鈺覺得沈小寒美貌好看,所以生喜歡心,如今又有兩個年齡差距不大的小jiejie也生的和小寒一般美貌好看,立即就把沈小寒丟開,拽著玉茗、玉茶到院子里玩。 蘭佩稍有些不安,他向靈雨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倒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刁蠻,立即抽身出來又找了四個伶俐的丫鬟,隨奶娘一同看著柳承鈺。再加上院中柳夫人自己帶的十余人,發(fā)生什么狀況應該都能應付。 沈小寒原本以為柳蕭氏會上門來生事,誰知道她只是初來時氣勢洶洶,與顧夫人初見時表情變幻莫測,最終安坐于堂上時才恢復了名門內眷的溫良假面,與顧夫人聊起長安舊事,可稱氣氛融洽。 凌云早指一事脫身走了,蘭佩似乎心不在焉,沈小寒看不出兩人之間的暗流洶涌,覺得柳蕭氏沒什么威脅,正想找個理由離開時,突然聽到外面十七八個聲音一同齊聲尖叫! 沈小寒是行動派,她才起身,已經(jīng)被蘭佩一把扯住衣袖。只阻這么一剎,柳蕭氏已經(jīng)急奔出去,顧夫人意味深長地望了蘭佩一眼,這才匆忙趕出去。 “小娘子這么急躁做什么,穩(wěn)重一些吃不了虧的?!碧m佩吟吟地低語。 他這聲音只有沈小寒聽得到,小寒也不是一味好勇斗狠之輩,這個蘭佩認識沒兩天,她真正相處的也就只有幾個時辰而已,眨眼間就算計了風險,管她行動不夠穩(wěn)重,可稱反應快絕。 沈小寒并不莽撞,向來從諫如流,蘭佩既然冒死提點了她這么一句不怕被她打死,她也就勉強作出閨閣女兒穩(wěn)重中稍帶一點急切的模樣出門。 遲到果然是正確的,原來活蹦亂跳的柳承鈺,此刻正躺地上,眼耳口鼻中涌出幾行烏血,出氣多進氣少,眼見是沒命了! 他的奶娘孫氏在旁邊哭天喊地,差點沒背過氣去,滿口嚷著什么,“我們一大群人好圍著他,眨眼間怎么就不行了呢!” 沈小寒見這么個粉嫩的娃兒,方才還想娶她轉眼就沒了小命,也生惻隱之心,她父母皆都精擅岐黃之術,她雖然學藝不精,也不能見死不救。 做點什么? 小寒腦中還沒有清晰的思路時,身體已經(jīng)開始行動。 她沖到柳承鈺身前,先點他心脈四周重xue,再捏開口腔翻起眼皮查看他的身體情況。只是她要為之推宮過血撥毒,非得有武功高明的友人護持不可,于是揚聲喊道:“凌云!去請凌云!” 這次蘭佩疏忽了沒有攔下她,懊惱無極,心中默默罵了一句販夫走卒也說不出口的臟話。 . 小寒的醫(yī)術實在不怎么高明,可是沈氏祖?zhèn)鞯倪@一門內功用以解毒救急卻是良效,有凌云護持,她沉下心來以內力為柳承鈺撥毒,總算挨過了最兇險的半個時辰。 隨后太醫(yī)令李蘄親自趕來,盛贊沈小寒舍己為人之際,施針用藥,總算從鬼門關前把柳承鈺的性命救了回來。 只是預后如何,誰也不敢說。 左仆射的獨子被人毒殺,震驚朝野,毒發(fā)之際在場所有的人均已被京兆尹楊潼親自帶人收監(jiān),蘭佩與顧夫人也不例外。 此宅主人沈小寒雖然是疑犯之首,但是救人有功,身體大受損傷,功過相抵,暫且命她在家休養(yǎng),等著審案時再提來受審。 至于趙王身邊的近衛(wèi)凌云,案發(fā)時并不在場,毒發(fā)后護持救人有功,倒是得了柳氏的重謝。 凌云差點沒有一頭撞死,他已經(jīng)奉命將沈小寒挪到原本準備長居的勝業(yè)坊,自己和凌月一起輪班護衛(wèi),照對待李溯的規(guī)格伺候沈小寒。 沈小寒原本只是內力受了些損傷,只不過瞧著情形不對故意裝作重傷,被凌云這么殷勤地看護,心中也覺得過意不去。 只不過她多次勸解,凌云絕不從命,只道:“你要再有閃失,我怕殿下會擰了我的頭當馬球打。” 這么俏皮的威脅,似乎象是李溯會說出來的,沈小寒微笑,想及李溯現(xiàn)在能狠下心不來見她,必然是撂開手了,心里一時不知是悵然還是歡喜,百味雜陳。 ※※※※※※※※※※※※※※※※※※※※ 本文醞釀著改個書名,請大家如果看到收藏列表里陌生的書名,手下留情不要取關嚶嚶嚶……猛虎落地式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