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年前的圣旨,原本是定了慕容羲護送李溯回到長安的。途中遭遇緊急軍情,慕容羲折返,李溯帶好手增援,幽州局勢大定。 雖說契丹已敗退至北境,四散回各部族,但難保不會殺個回馬槍,因此幽州軍厲兵秣馬、高度戒備,這個年過的并不好。 年后皇帝再發(fā)明旨,并未降罪慕容羲,不咸不淡地褒獎了幽州軍上下齊心戮力,將士用命,擊退契丹入侵云云。 這道新的旨意并未再命慕容羲護送趙王,只是命李溯盡快回京。 從政治角度判斷,這委實不是一個好的信號。 門閥世族把持朝政已久,皇帝近年來身體不佳,太子一黨蠢蠢欲動,皇帝長女永清公主亦久蓄異志,再加上不安分的永寧公主,正是三大門閥王、裴、柳斗法,廟堂內外熱鬧非凡。 不是王系子弟跳出來攻訐裴氏高官德行有虧,便是柳家門徒指責王系重臣違法亂紀,大家各出奇謀,每天總有新花樣。 皇帝是以軍功得來的天下,至今軍中威望仍然極高,只是治世總不能也以砍腦袋為常態(tài),他老人家又醉心于道,效仿老莊無為之治,使得三大門閥斗的更狠。 幽州節(jié)度使慕容羲若論起派系,勉強算是趙王一派的,因此這三派的平衡,就要看趙王李溯向誰家傾斜,畢竟這是大唐三分之一的兵馬,且不需要朝廷調派糧草支援。 倘若李溯自己想要爭一爭呢?沒人敢細想這個問題。 . 趙王李溯最后擇定了正月二十從幽州啟程,預計二月下旬能抵達長安。 離開幽州這片對他來說平淡而幸福的土地,踏上廟堂爭斗的舞臺,對他并不是件好事,他這兩三年沒機會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勢力,對于三個兄姐的情況也有所耳聞,從本心而論是極度的抗拒。 畢竟不管這三位兄姐誰能繼承帝位,都會對他忌憚三分,彼時若還讓他到幽州就藩,許他在幽州度過余生,也就完美了。 對他來說,唯一的好消息是沈小寒決定參加今年春闈,考武舉。這意味著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必思念,想看就能見到沈小寒。 對于慕容羲來說,長安城中局勢波詭云譎,小寒這么個不起眼的女孩兒代表幽州加入進去,很容易就把水攪混,而廟堂爭斗,亂中才有機會取利。 對于沈大寒來說,則是矛盾又郁悶,一方面是覺得meimei能夠走上自己想走的那條路,一方面又覺得因為自己的緣故,讓沈小寒可能會遇到更多的危險,十分不忍。 沈小寒愿意去名利場里求個功名,當然是所有人樂見其成的事情。 消息既出,先是幽州軍中的同僚,再是幽州府衙的諸曹參軍,紛紛安排宴飲邀她來告別。論起待遇來,她倒是比趙王更受待見似的。 這天是幽州府長史承影設宴,她是幽州府絕無僅有的女性官員,原本是慕容羲內院的總管,后來受舉薦出仕,積功升為長史,算是除了已故的司馬周陸之外,總領幽州府內外的首要人物。 沈小寒多承她照顧,離別之際心情激動,便多吃了幾杯酒,回到府里時已是戌末刻。 天上星光寥寥,人間寒意透骨,她裹著狐裘埋頭往自己院里走,才進門就見自己所居之處燈火通明,侍女仆婢捧著東西進進出出,不免愕然。 她的侍女薔薇、紅雨,一路追的氣喘吁吁,見狀早去問了路過的小婢,笑道:“大娘子問起你的行裝,聽說你什么都不要帶,一時著惱,親自來給你收拾呢?!?/br> 沈小寒不免要翻個白眼,她這個jiejie生性灑脫不羈,當年自己去長安的時候卷幾件換洗衣服揣一包椒鹽南瓜子一個爹娘給的錦囊就走了,怎么輪到她就這么啰嗦? 紅雨打起簾子,沈小寒低首進去便覺得溫香拂面,堂屋里已經累累擺了六七口箱子,里面齊齊整整擺了各色細軟并珍玩,沈大寒抱著沈霂看著侍女理東西,見她進來,笑道:“快來瞧瞧還需要再添些什么?” 沈小寒還未及答話,沈霂已經揚著手里的一串指頂大的明珠要她抱,看起來是要把那明珠給她掛上。 沈小寒向來不愛這些金銀珠寶,雖然接過沈霂來抱著,暢笑著偏著腦袋就不想讓他戴,“jiejie你管管阿霂,這么小就知道送珠寶給女兒家,長大了可怎么得了?” 沈大寒含笑道:“阿霂喜歡你呢,攥了好久也沒給我?!?/br> 兩人笑說幾句家常話,小寒便推著jiejie到內室,婢女給小寒端上醒酒湯,給沈大寒的則是一碗銀耳燉雪梨。 一直緊跟著的奶娘見狀忙把沈霂接過來,那串明珠他仍然往沈小寒手里遞,就差沒放聲大哭了。 沈小寒只得接過來,目送奶娘把沈霂抱出去,室內再無別人,才悄聲道:“jiejie,這些東西我都不會帶?!?/br> “你這是想軸什么?”沈大寒摸著她的腦袋晃了幾晃,“讓我聽聽你這小腦瓜里到底是進了多少水?” 沈小寒側眸望著她,抿著唇不作聲。 她倒也不是矯情,也知道沈大寒給她準備的東西里有一多半是要她代表慕容羲夫婦去做人情的,只是她從來不愛規(guī)矩,如今要她做出端莊有禮的模樣去拜訪慕容羲的故舊師長,豈不要了她的小命? “你倒是想低調裝個普通女兒,可惜沒這個機會?!鄙虼蠛Φ?,“朝野上下,多少雙眼睛盯著你,沈家女兒,慕容羲的妻妹,不管是哪一條都夠高門子弟娶婦的標準了……不要嫁妝想娶你怕也是有的……” 她話還未完,沈小寒已經恨得要擰她,她又怎么會是平白吃虧的人,抬手相格,兩人拆了兩招,最后還是以小寒的手臂被她壓在桌上告終。 “好的知道你志向遠大,不以婚娶為意,有為之身當做有為之事,可也不是要你去繞遠路。”沈大寒笑道,“這次武舉的主考官,便是大將軍龍蓁,慕容將軍少時也多承她照顧,說不得要送你去走走她的門路了?!?/br> 本朝科舉,禮部試不糊名,文試舉子自己平時所作的詩文向達官顯貴投獻,以求青睞,謂之行卷;武舉人則匯聚于城西南開陽坊崇道觀,此地距離京營甚近,掌管神策軍兵馬的大將軍龍蓁,以及左千牛衛(wèi)大將軍王琰、兵部尚書裴榮等人經常往來路過,閑暇時也會駐留觀看舉人之間切磋,謂之論武。 無論行卷與論武,都是士人舉子向達官顯貴推銷自己的辦法,縱然科舉不第,能獲得貴人青睞也是晉身之階。 所以沈大寒說要小寒去走龍蓁的門路,并不是開玩笑,而是目前社會制度里最常見的一種人情往來——小寒到了長安,若是不去見龍蓁,那才是真得罪人。 沈小寒也不是不懂事的小朋友,唯有悶聲道:“知道了?!?/br> 大寒知她心意,笑道:“其實無論你是否隨趙王殿下一同入京,你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想省麻煩可不行,只盼你去了大唐最繁華之所在,能夠恪守本心,做你想做的事,我也就放心了。” 聽她提起趙王殿下,沈小寒突然想起,已經很久沒見過趙王殿下了,確切的說是正月初一那天見過之后,這十來天都沒見過他,隨口問道:“好久沒見他了?!?/br> 沈大寒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換了個話題,她表情嚴肅而認真,道:“其實你不必去長安的,在軍中積功升遷也一樣可以成就大業(yè),就只是辛苦了些……倘若在長安有不痛快,就回幽州來吧?!?/br> 沈小寒點點頭,她把jiejie欲言又止的表情記下來了,卻沒有問為什么——也許是涉及李溯的每一件事,她都不想,也不敢去細問吧。 ※※※※※※※※※※※※※※※※※※※※ 節(jié)前事多,今天和明天都要忙年會的事,怕是更新不了了,先提前請個假,淚奔著去忙完這兩天就可以開啟年假模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