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實彌
一 野獸,是沒有感情的。 孤獨而短暫的生命,漂泊的生活卻已變成家常便飯。在有限的記憶中,家便是村子里的幾間木屋、懦弱父親的毒打和弟弟充滿恨意的哭泣。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接下了一些殺人放火的勾當,又干掉了一些鬼。謀生的生活是辛苦的,但無論如何,在這樣識了幾個字也改變不了命運的時代,能夠溫飽活著,已是很多孤兒求之不得的幸運了。 殺人放火的報酬很豐富,吃飽穿暖后甚至還有些節(jié)余,十五歲的那年冬天,長期雇傭他的大夫很慈悲地帶著幾個朋友和他到花街去游玩。 大夫說,吉原今天來了一個新的歌姬,前幾日去看過她的朋友說聲音猶如天籟,容貌宛如最美麗的浮世繪。 像他們這樣階級的男人,即使有了節(jié)余的積蓄,也不會大膽到吉原來揮霍,只能在花魁道中的時候遠遠地瞟一眼,盡管他對此沒有一點興趣,甚至不如用這些時間去多殺幾個鬼,可這樣的人還是很多。當那歌姬走進來時,大夫的眼睛看到發(fā)直,同行的幾個朋友爭先恐后地站了起來,對她前呼后擁,不停地喊著她的花名。 即使他不懂音律,可還是聽得出她的聲音是美的,宛轉得宛如夜里常啼的鳥兒。她輕唱了一首曲子又抱著三味線回了房去,大夫一直到夜深離開還是夢里一般的表情。 同行的屠夫中村是最癡迷的一個。在回去的路上,每隔一會中村就要反復地問他: “不死川,你可曾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 他始終沉默著,他知道沉默不會引起中村絲毫的不快,只要一直傾聽中村的傾訴就可以了。 中村一路喋喋不休,仿佛世界上所有情竇初開的傻男人,愚蠢、盲目卻又暗自欣喜。雖然他可以說些話讓中村的雅興更高一些,但他始終沉默著。 他沉默的原因,是因為更美的女人,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卻不想告訴任何人。 然而他始終沉默著,也是因為他不想告訴任何人,那記憶深處仿佛魔咒般存在著的笑靨,招之即來卻揮之不散,是最甜蜜也是最憂傷的,它充滿著希望又絕望地提醒著他不應該存在的感情,是野獸心底緊守的秘密。 也是一年冬天,在鬼殺隊主公的庭院,那個女人出現的時候,在場原本吵吵鬧鬧的幾個柱和帶著鬼的少年,竟不約而同的呈現出一種難得的、仿佛從天荒以來就有的沉默。 她很美,但不是令人失去理智的美,和他見過的任何一種美都截然不同。她穿這一身素色的和服,用一張與俗世沒有任何交集的臉出現在人們面前時,她的美麗能讓他忘記語言,她的身姿能讓他忘記手臂上撕裂的傷口,當她唇間吐出責備的詞句時,能讓他忘記呼吸。 他的一生從來沒有粘過酒,可在很久以后看到她的第一眼時,他便覺得自己醉了。 織姬,是她的名字,實際上,這個名字早就傳遍了鬼殺隊員口中。當人們提起雙水柱時,他們會想起這個名字,當人們仰慕地說起炎柱時,心里浮現的是這個名字,就連蝶屋的小丫頭們,也會用天真的語氣問蝶柱:“忍大人,我長大后,也能像織姬那樣美麗嗎?” 那個討人厭的水柱富岡義勇總會出現在她的身邊,不經意地為她擋住很冷的風,炎柱甚至每天都要帶些禮物到她的宅邸去,女“隱”們總會一邊八卦地談論她,一邊偷偷模仿她的言行舉止。天氣好的時候在鬼殺隊后院的山林里總會看見她陪著主公的孩子們游玩,霞柱很可能也在那里。可她仿佛浪費了這幅好皮囊般,一直穿著一些及其樸素古舊的和服,可即使這樣,當人們渾然不覺地看著她走過,直到她走遠,才會回過神來。 這是她的傳奇、柱們的傳奇,乃至整個鬼殺隊的傳奇,可這些故事中,卻沒有他的存在。 可是沒有人想過,在這些故事開始之前,他就已認識她好多年。 二 第一次見到她那年,他十四歲。 那時他在東京活動著,此前也多次路過中野,卻從未腳踏實地地走在中野區(qū)的土地上,所以進來時,他好奇又充滿防備地看著中野鱗次櫛比的房屋,和隱約可見的酒旗,天氣已經漸漸轉冷了,入城不久,他本想在一家面館里解決掉午飯,沒想到碰到了上來找茬的臭小子。 這個自稱“仗次大人”的男孩很快敗倒在他的拳頭之下,他本來并不太大的怒氣,可這個男孩居然揚言讓他的親哥哥來教訓他,他感覺自己本就沒有愈合的傷口又被無情地扯開,等回神時,男孩已經趴在地上口吐白沫了。 仗次的小弟們跑走去找外援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哭泣的仗次,感覺自己像一只野獸失去了理智,他感覺很不好。直到他聽到身后傳來悉悉碎碎的腳步聲,以為是過來教訓他這個外鄉(xiāng)人的人,他充滿怒意地轉頭一瞪。 那是一個單薄憔悴的,比他低一個頭的小人兒,注意到他回頭兇狠的眼神,她突然停下來,抬頭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只是輕輕地一眼,他的視力好到可以看清她纖長濃密的睫毛眨了眨,黑玉般的眸子閃過一絲膽怯而興奮的飛鴻般的光——他卻突然覺得窒息。 那是與野獸完全不同的,弱小而無害的,小獸的眼神。 他再也不能在夢里忘記那一天她看他的眼神。 那一道目光,甚至沖淡了他對仗次的怒意。 當他目送她回到了家,自己再回到遼無人煙的森林里去時,他眼前翻飛的,不是快速閃過的樹林和溪流,始終只有風中飄揚的白帕,和白凈臉上那一個關心的笑容。 那未必就是愛情。十四歲風餐露宿的男孩,怎么懂得愛情。只是當那個女孩子一身素服,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弱小意味出現在他的視線時,她同時也便出現于他的命運中。野獸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她將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 當他在森林里度過仇恨血腥的一晚后,他站在大樹上,看著那熟悉的房子里的女孩出門一件件晾曬衣服時,心里竟沒有一絲后怕的感覺。 中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精致的建筑配合著竹林溪流為這座城勾勒出畫一般的美景。畫中人生,有些默默無聞,另一些則被人津津樂道,代代相傳。 她的家世,也是中野居民茶余飯后所喜愛的一樁談資。當他無數次路過茶館,無意地聽到婦女對她家的閑談,漸漸勾勒出了她的一切。 他從那方洗得泛白的手帕上知道了她的名字,也知道了她和jiejie,和她未來的丈夫相依為命,住在父母留下的小小屋子里,艱難度日。 有一次他終于站在樹上看到了她,她從院子里的小房內走出來,用單薄的雙手在門前那口井中打水。她比他記憶中更加美麗,但是那美麗的臉上,卻泛著一種甘于貧苦的安靜。 他突然覺得心痛,這讓她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頭向這里看來。他竟急急躍下樹去,帶著說不清為什么狂躁跳動的心,逃離了那里,忘記歸還了那方手帕。 三 后來,他的運氣一直都不算太壞。 他沒日沒夜地完成任務,殺鬼,很快加入了鬼殺隊。 在人們以為他會停下來休息一下時,他卻帶著日輪刀四處殺鬼,十只,一百只……這也許算得上是同齡人中的一個奇跡。但鬼殺隊的同伴閑暇時在飲酒作樂時,他卻在揮汗如雨,當他們興奮地向路邊的女子搭訕時,他卻只是沉著臉別過頭去。他們都說,不死川只懂殺鬼卻不懂享受,連基本的與人打交道的能力都沒有。雖然如此,但這一切并不影響他漸漸賺得盆滿缽滿。 當中野這個名字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耳朵里時,鎹鴉告訴他要去中野執(zhí)行殺鬼任務。當同伴們得知中野的鬼可能是下弦時都不愿前往,他馬上接下了這個任務。 當他再回來時,他已經晉升為風柱,可是恭喜他的同伴們不知道,在鬼充滿仇恨的喊叫聲中,他望著燈火通明的中野城,發(fā)現自己的靈魂已經慢慢蒼老。 那個女孩子早就離開了這里,他要挾一個村民說出她的去向,結果那個村民說她的jiejie死了,她和她的未來丈夫精神出現了問題,被強制送到了遠親家,已經走了好幾年了。 這些年,唯一的救贖是心底的那個名字,最是讓人甜蜜又悵惘、幸福又感傷的名字。因為那個名字的存在,靈魂雖然蒼老卻并未死去,心靈雖然枯萎卻依然保持了一絲鮮活。 四 再次見到她,是十八歲那一年。 他已經當上了鬼殺隊的風柱很長時間,眉眼中都是嗜血的味道,那張手帕被他洗得起了球,卻再也擦不凈他眼底的血跡。他再也不敢去中野,他也不知道她流落到了哪里,是否已經結婚生子。 那天,他趕到主公這里參加柱合會議,天特別冷,天空中飄著細雪,在去主公駐地的路上,他遇到了一行人。他想可能是鬼殺隊沒見過的獵鬼人,本應瞥過眼走到一邊去,卻莫名地看了一眼,然后他便看見了她。 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時光倒流,眼前的一切竟和四年前他初到中野時所見的那樣相似,她站在自己未來夫君身后,弱小而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他注意到了她腰間的日輪刀,只是瞬間之后他我便明白過來,鬼奪走了她擁有的小小幸福,而她也變得跟他一樣,為了仇恨活在世界上。 他情不自禁地尾隨著他們的隊伍,一直走到了與他目的地相同的主公那里。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幾個柱們寒暄,沒有人注意到他,他便遠遠地站著。直到主公前來,宣布她未來的夫君和同行的一rou色頭發(fā)的少年成為鬼殺隊的雙水柱。 一切都與他無關,他是和水柱毫無相關的風柱,僅僅是因為她,他才會多關注一些這個消息。他知道了她未來夫君叫富岡義勇,是一個非常不討人喜歡的人,另一個叫錆兔,盡管看起來還算友好,可錆兔看她的目光讓他覺得惡心。 一代隱退,一代又立,多少輝煌而悲喜的人生,到頭來都化為史書上的一筆一劃,改朝換代也不需要費多大周折。會議結束的柱們散開閑聊,他看到炎柱走上去寒暄,她靜靜地站在富岡義勇身后,怔怔地摩挲著她的赫色刀柄。 她這樣反復做著同一個動作,做了許久,她站在那里,美麗又無辜,可憐又哀傷,連他的眼光都變得溫柔了些,那個富岡義勇,為什么不牽著她早點離開? 他忽然意識到他應該做點什么。他回頭四顧,發(fā)現那些枯枝間,竟還有一朵紅梅在頂著嚴寒開放。他上前將它摘下來,鼓起勇氣走到她身邊,伸手遞給她。 “給你?!彼麗瀽灥卣f。 她怔怔地看著他,用驚喜的、美麗的目光看著他,仿佛說了些什么,可他卻轉身跑開。他害怕留得遲了些,臉上的傷疤也會忍不住guntang。 可他臉上的傷疤還是guntang了起來,他不想聽到富岡義勇說什么鬼話,不想看到甘露寺興奮的眼神,當他跑了很遠,發(fā)現自己處在鬼殺隊一個陌生的地方時,想到她驚喜的目光,他的傷疤便忍不住guntang。他無力地站在林間,從未覺得自己如此難看。 當他恢復冷靜地思緒時,他站起來,對著空無一人地群山,生平第一次喊住了她的名字。 “織姬……” “織姬——” 回聲在群山間溫柔地回想著,似乎是對他的回應。 野獸不是沒有感情,只是不能擁有感情,因為那是最痛苦的軟肋。 ※※※※※※※※※※※※※※※※※※※※ 風哥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