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一
三月的春天還不算暖和,梁舟往校服里加了件毛衣,踩著剛蒙蒙亮的天色就出門了。 他特意起得很早,早餐是昨晚提前買的面包,沒讓唐宋給他做早餐,自己起來倒了杯牛奶,一口面包一口牛奶的算是解決了早餐。 路邊有些樹已經開始抽芽,冒了些嫩綠,但風還似已經是冬天的風,剛從單元樓走出來的梁舟被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今天是新學期開學第一天,還有開學典禮,估計要在廣場上站半小時左右,梁舟出門前還特地往書包里塞了幾個暖寶寶,打算等會到學校里在貼上。 他是第一個到教室的,推開門,黑板上還有著前幾天班里大掃除留下的水痕??帐幍慕淌依锞椭挥兴粋€,無論什么動作都會顯得動靜很大。 領書那天他沒遇見陳池,暗自松了口氣,要是真的見面了,陳池無論用什么態(tài)度面對他,梁舟想自己可能都不能做到平淡。 今天特意來早也是擔心陳池比他來得早,到時候還得讓陳池起身也給讓位置。 就連這樣的交談,梁舟都想避免。 梁舟想,要不要去找班主任說說換個座位,但……又有誰愿意和他當同桌呢。 梁舟輕輕嘆了口氣,只覺得一陣頭痛。 沒頭痛多久,陸遠就到了教室,又帶來一個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的事,陳池請假了。 “……那他多久回來?。俊?/br> 陸遠搖搖頭,臉色有些為難:“這我也不知道,和他爸一起出去的。” 梁舟想起上學期的陳池也是會偶爾請假,一個星期,半個月。 梁舟問道:“他這樣課不會耽誤嗎?” “應該不會吧,他這么學霸,少聽幾節(jié)課也沒關系?!?/br> “可是……” 可是開學都是上的新課,都是基礎,回來再接著聽沒有基礎應該會很辛苦吧。 但話說到一半,梁舟就停住了,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似乎沒什么立場說這種話。 陸遠疑惑地望過來,梁舟搖搖頭說沒事,心不在焉地轉回自己的位置上。 不在也好,至少有時間可以讓他整理心情。就算假期里反復告訴自己一切恢復如常,但看著開學日期一天天臨近還是會心亂。 領書那天他進學校的時候,心跳都還很快,害怕見到陳池,害怕陳池和他說話,害怕陳池一如往日一般態(tài)度,又害怕他冷漠地避開自己。 梁舟站在班級隊伍里,微微抬頭看著天,已經不是冬日的灰,泛著藍,和云界限分明。 開學典禮通常和他沒關系,梁舟一會看地一會看天,亂七八糟想了一堆,總是挨到結束。 散場的時候,梁舟手還是被凍得發(fā)冷,他搓搓手,慢吞吞地走在人群后面。突然有人從后面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梁舟向前踉蹌幾步才站穩(wěn)。 他轉頭去看,對上楊林惡意的眼神。 梁舟不想和楊林多糾纏,轉回頭,繼續(xù)往前走。楊林卻幾步走和他平齊,朝他微微傾斜,低聲耳語:“她出院了。” 梁舟一下頓住,猛地看向他。 楊林迎上梁舟的眼神,笑了起來:“你別想好過,死/同/性/戀?!?/br> 梁舟突然問他:“……你為什么這么討厭我?” “每次和你媽跑來我家里炫耀你很得意?每一次、每一次你都和你那個神經病老媽都挑我們一家正熱鬧,聚會的時候來搗亂,來發(fā)瘋。你現(xiàn)在問我這種問題,你是傻/逼?” 每次他們一走,他們家只剩一地狼藉,原本熱鬧又親熱的聚會,變得尷尬又令人窒息,楊林第一次還不明白這么玩著玩著大人們就一言不發(fā),后來漸漸看多,他對梁舟沒有可憐,只有可恨。 楊林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了。 梁舟在原地待了一會,教學樓四處掛著的廣播開始打預備鈴,他才慢吞吞走回去,爬樓梯的時候他不小心踩空一步,慌亂中伸出手抓著欄桿,這才沒跌倒。 等會到教室,提筆寫字的時候梁舟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有些隱隱作痛,可能是剛剛不小心拉到了,梁舟揉揉手臂,心跳如擂鼓。 他心驚膽戰(zhàn)地在學校過了一天,等回到家,看見梁修文和唐宋等他吃飯這才回過神來,客廳里燈光柔和,一進門就很暖和,梁舟稍稍放下心來。 他想著,沒事的,都這么多年了,我和她沒關系了,我還離她很遠,沒事的。 但他還是被影響到了,梁舟在課上總是會不自覺得走神,吃飯時也有些魂不守舍。 梁修文問他怎么了。 梁舟想了想,還是沒說,只說自己在糾結文理分科的事。 梁修文聽了笑笑,安慰他慢慢想,還有幾個月呢,喜歡學什么就選什么, 不著急。 梁舟點點頭,說謝謝。 在一片忐忑中,新學期過去大半個月,路南沒有來找他,陳池卻回來了。 陳池瘦了些,一個假期不見好像又長高了點。 梁舟收回目光,慢吞吞走到自己座位前,陳池看到他,愣了一下才站起來給他讓出位置。 梁舟走進去坐下,對他說了句謝謝。 陳池在和人說話,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到沒有。 梁舟聽著身旁熟悉的聲響,心感覺稍稍落回了實處,他少有的在這幾天里,沒想起關于路南的事。 晚自習下的時候,陸遠招呼著陳池去吃宵夜,梁舟書包還沒收好,兩個人連影子都不見了。 這一天他都沒怎么和陳池說話,陳池倒是對他還像以前那樣,不近不遠,梁舟有些挫敗,感覺似乎只有他還在一直在意。 他背上書包,出門校門,到了小區(qū)門口,發(fā)現(xiàn)陳池手里拎著個袋子,靠著墻,似乎在等人。 梁舟想裝作沒看見,剛越過人,就被陳池叫住了。 “不理我?” 梁舟停下腳步,沒說話。 陳池幾步走上前,把手里的紙袋遞給梁舟:“上次在陶藝館做的擺件,你一直沒去拿,老板電話打到我這里了。” 那個擺件是他們考試之前,一起去陶藝館做的。 是一個熊和鳥在一起的樣式,正好也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去陶藝館,兩個人捏的動物。 他捏動物的技術已經比第一次好很多了,鳥怎么捏,陳池也教給他了。于是兩個人互換著,陳池捏了熊,梁舟捏了鳥,最后整體的輪廓是修的。 梁舟做了個花瓶送給唐宋,打算把這個擺件送給陳池。 但到后面,連他自己都忘記了這個擺件。 陳池看著梁舟沒接,又往前送了送。 “……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br> “呵?!绷褐勐犞惓厮坪跣α艘宦?,抬頭去看的時候,陳池臉色已經沒了笑意。 “不想要?” 梁舟沒看他,只嗯了一聲。 陳池又笑了下,這下梁舟聽得清清楚楚。 “行,不想要算了?!标惓厮砷_手,紙袋往地下墜,跌到地上,發(fā)出幾聲碎裂的悶響,之后整個歪到在地上。 梁舟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陳池慢條斯理地把手插回兜里。 “你、你做什么?” “我不想要,你也不想要,那就丟了唄?!?/br> 梁舟張著嘴,說不出半句話。 陳池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在梁舟眼前揮了揮手:“走了?!?/br>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 梁舟有些哽咽:“為什么要丟在地上?” 陳池開口:“因為遲早會碎,丟在垃圾桶里也會碎,丟到哪里都會碎?!?/br> 說完這句,兩人陷入沉默,陳池抬著頭望天,梁舟則低著頭看著地上的紙袋。 半晌,梁舟突然開口“陳池……” 陳池低下頭看梁舟,只看到他微微彎曲的脖頸和頭頂?shù)陌l(fā)旋。 “你當初為什么要靠近我?。俊?/br> 陳池瞇著眼睛,想了很久,哼笑一聲:“記不清了,大概是……”他停頓一下,然后說,“覺得很新鮮,很好玩吧?!?/br> 梁舟又問:“為什么要送我胸針?”說完這句他停下,喘了幾口,壓下自己涌上的淚意,“為什么、為什么要對我…對我很好,我以為——” “你以為錯了?!标惓卮驍嗨?,彎腰撿起紙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里,垃圾桶可能早前有人清過,紙袋扔進去,沉底發(fā)出了很響的聲音,倒是比剛剛掉在地上響多了。 陳池聽到動靜,拍拍手,準備走了。 他越過梁舟兩三步,被梁舟叫住。 “陳池,你送我的胸針,我不想要了。” 陳池轉身看著梁舟捏緊的雙手,點點頭:“好,你扔了就行?!?/br> 梁舟卻說:“我明天拿給你?!?/br> “不用這么麻煩,你直接扔了吧?!?/br> 梁舟說了:“那我明早放在你課桌里?!?/br> 陳池有些生氣:“說了,我不要了?!?/br> “我要還的,謝謝你。” 又過了一會,陳池才說:“隨便你?!?/br> 梁舟聽著身后腳步聲響起,他捏緊褲子,使勁憋著不讓眼淚涌出來,終于是問出了自己想問的最后一個問題:“……之前,寫給你的謝謝,是你撕掉的嗎?” 陳池頓了一下,他的手機一直在微微震動,陳池看了一眼,過了幾秒之后回答梁舟:“是,我撕的,也是我放進去的。”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br> 陳池扯扯嘴角,卻發(fā)現(xiàn)自己笑不起來,他吸了口氣,勉強說:“不用謝?!?/br> “再見?!?/br> 梁舟走了。 陳池聽著腳步聲慢慢遠離,他一直沒回頭,直到聽不見了,他才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