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周末陳池和梁舟又去了趟陶藝館，去給他們倆做的成品最后的上色。

    梁舟之前做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捏的小熊很丑，但沒想到和陳池捏的鳥放在一起，更加不好看了。

    陳池估計做的時候也不是很想炫技，沒有多在細節(jié)雕刻，沒有很敷衍但也沒有很認(rèn)真，最后捏了個胖乎乎的小鳥出來，看著倒是很可愛。

    梁舟自己在那埋著頭上色，心里有些挫敗，最后顏色也不好看。

    當(dāng)初拉胚做出來的筆筒，筒壁有些歪扭。梁舟把它和小熊放在一起，內(nèi)心一陣無言。

    陳池看看梁舟的表情，做了拿自己做的小鳥和梁舟的小熊換的打算。

    沒想到梁舟搖搖頭拒絕了：“這是我第一次做的，想留作紀(jì)念?！?/br>
    陳池點點頭：“那就行，我還以為你會把它偷偷丟掉?！?/br>
    梁舟還有些詫異：“我要好好把他放起來，雖然不好看，但也丑丑的很可愛。”

    兩個人去前臺要來了包裝盒，梁舟把它仔仔細細地放在裝滿塑料泡沫地盒子里，生怕它被磕到碰到。

    這次梁舟沒讓陳池付錢，自己去前臺問了多少錢之后，又把上一次的還給了陳池。

    “陳池，謝謝你?！彼娴檬钦娴暮荛_心，很認(rèn)真地和陳池道謝。

    那天陳池沒有送他回家，只送他到公交站臺，并且告訴梁舟下星期上課，自己和陸遠就不刻意陪著他了，安心地來學(xué)校就好，也沒會有什么人找自己麻煩。

    梁舟想問句為什么，公交卻發(fā)動了，他只能趴著車窗上，看著陳池朝他揮手再見。

    結(jié)果星期一一來就遇到楊林。

    他脖子貼著一塊膏藥，臉頰有些青，沉著一張臉。梁舟感覺他一注意到楊林的時候，楊林就看到他了。

    看到楊林朝他走過的時候，下意識都繃緊身體屏住呼吸。結(jié)果楊林只是看他一眼丟下一句話就與他擦肩而過。

    “梁舟，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br>
    “我說的?！睏盍衷捳Z間透露著一股惡意的嘲弄，仿佛有許多未盡之語，但卻戛然而止，反而讓梁舟一下子僵在原地。

    梁舟面色發(fā)白，他的事，他有什么事。

    他沒有什么事，這樣就能安慰自己似的，他勉強回神，邁動步子。

    梁舟失魂落魄地朝教室里走，連自己怎么做到座位上的都有些恍惚。

    “梁舟，梁舟！”

    他恍惚抬眼，發(fā)現(xiàn)是陸遠在叫他。

    “怎么了？你沒事吧？楊林…今天還有找你麻煩嗎？”

    梁舟搖搖頭，勉強道：“沒事的，他沒找我麻煩?！?/br>
    這下陸遠放下心，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那就好，猜了他也不敢?！?/br>
    “謝謝你?！?/br>
    “沒事，多大點事。不過我也沒出啥力，陳池出力比較多。”陸遠似乎想起陳池揍楊林那個場面，扭曲著臉，“等會他來了，你還是和他說謝吧。”

    梁舟捕捉到字眼：“出力？”

    “啊哈哈，幫忙，幫忙比較多！”陸遠發(fā)覺自己說漏嘴，趕緊換詞。

    楊林脖子上的膏藥，臉上的淤青，梁舟瞬間懂了：“是打架了嗎？”

    “…………咳，陳池不讓我說，你等會問他吧?！?/br>
    “問我什么？”

    陸遠話還沒說完，話里的人就到了，他抬起頭看到站著桌前的陳池：“喲，陳池你來啦……”

    陳池點點頭，把書包放下，一坐下就又問：“問我什么？”

    陸遠訕笑幾聲：“梁舟，梁舟問你事來著…”

    陳池瞥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去問梁舟：“怎么了？”

    奇怪的是梁舟只看他一眼，然后問到：“……你都知道了？”

    問的奇怪，但也足夠陳池懂了。

    陳池沒回答他，只說：“怎么？”

    “你、你都知道了……為什么？”梁舟看到陳池態(tài)度如常，心里卻越發(fā)不安。

    “又不是什么秘密?！标惓匕褧贸鰜?，隨意地丟在桌上。

    不是……我不是想問這個……

    我是想問，知道了，知道了多少，是知道了我的經(jīng)歷，還是知道了我曾經(jīng)差點失手殺了我養(yǎng)母。

    梁舟仿佛回到剛醒的那時，他滿身是傷躺在醫(yī)院。所有人都在問他怎么回事，發(fā)生了什么。

    「不是自己親生的就是養(yǎng)不熟?！埂覆铧c把自己媽殺了。」「不過他可能也不肯認(rèn)別人是媽?！埂缚此綍r不說話就覺得這個小孩有點嚇人?！埂笡]想到做出這種事?！?/br>
    好像沒有人看到他的滿身傷痕，沒有聽到他嘶吼的掙扎和疼痛的呻吟，只不過「養(yǎng)子殺害養(yǎng)母」的新聞足夠令人們新鮮一陣了。

    他被逼問著，一篇篇小報的報道，一條條稀奇的朋友圈，他輕而易舉地變成了一個加害者，一個受過恩惠，卻揮刀斬向自己仇人的，才六年級的殺人未遂者。

    可明明是李mama拿著他的驗傷報告當(dāng)做證據(jù)，以長期嚴(yán)重的家庭暴力為條件，從路南手里拿回了收養(yǎng)權(quán)。

    他才剛養(yǎng)好一點，李mama就帶著他匆匆離開，逃一般回到了福利院。

    梁舟顫抖著，他不敢問，不敢問陳池是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像其他人一樣以為他是個殺人未遂的罪人。

    他以為自己逃出了，擁有了新名字，新家庭，但好像根本就沒有?？梢姷綏盍?，他就隱隱明白，過去的一切都會和他的一身傷疤永遠跟著他。

    只不過這一切被發(fā)現(xiàn)得太快，他甚至不知道當(dāng)時是什么情景，但他所恐懼又厭惡的過去就那么輕易被人發(fā)現(xiàn)了。

    “梁舟、梁舟？”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梁舟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又是陸遠。

    “哎，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梁舟深吸兩口氣，搖搖頭：“怎么了？”

    “剛剛問你呢，這周五我們籃球賽決賽，問你要不要來看。”

    他自己現(xiàn)在精神實在是提不起來去看籃球賽，況且想著籃球比賽時一堆人圍著球場，下意識就拒絕：“我就不來了，我對籃球不是很感興趣……”

    “啊？”陸遠怪叫一聲，“不行，不了解你也得來給我們加油！你就當(dāng)去籃球場吹吹風(fēng)唄。我都給你當(dāng)保鏢當(dāng)一星期，你來看一下又不會怎樣……”

    “我…………”梁舟發(fā)覺自己這時候不太好拒絕，自己也不太想去看，推脫到：“星期五再說吧，我怕我到時候家里有事?！?/br>
    “好！那你要是沒事一定要來，不準(zhǔn)找借口?！?/br>
    梁舟胡亂地點點頭。

    陳池看了他一眼，在旁邊沒說話，看著好像只是聽著梁舟陸遠，他們兩個說話，實際上也不知道聽了幾句。

    梁舟還在想著周五找什么借口拒絕，結(jié)果晚上陳池就給他發(fā)來了消息。

    「來看比賽，給你占了位置?！?/br>
    梁舟回過去「我不確定周五有沒有時間……」

    「這種話和陸遠說就算了，和我說不行?！?/br>
    看著新回復(fù)的消息，梁舟抿抿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問你一遍，為什么不想去？」

    「人太多了我不太習(xí)慣?！?/br>
    「你來上課人一樣多。」

    梁舟還想回復(fù)什么，直接被陳池發(fā)過來的一句「下樓」全部堵住了。

    他有些驚訝，趕緊丟下手機，打開窗戶朝外看，就發(fā)現(xiàn)陳池站在樓下雙手插兜，似乎是看見他了，沖他揮了揮手。

    梁舟想了想，最后一咬牙，戴著口罩，沖唐宋說一句出門買東西就下去了。

    他幾步跑下樓，發(fā)現(xiàn)陳池靠在樓底下看手機，見他來了才把手機收起來。

    “你、你怎么來了？”他跑得有些急，還有點氣喘。

    “來請你看我的比賽。”

    “……”梁舟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調(diào)整了下呼吸，才說：“我不太想去。”

    陳池看著他，拿出手機開始念：“我不確定周五有沒有時間，人太多了我不習(xí)慣?！蹦钔暧职咽謾C揣回去，問他：“還有嗎？”

    梁舟張了張嘴，沒再說話。

    “梁舟，真是因為人多？”陳池突然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他伸手幫梁舟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還是你害怕，”，指腹輕輕摩挲這，“嗯？是哪一個？”

    說話間，他們倆已經(jīng)離得很近，梁舟想后退，卻被陳池抓著肩膀。

    他看著陳池，陳池也盯著他，視線都沒離開過。黑暗的樓道里那雙眼睛微微泛著金色，梁舟閉著眼睛，捏著拳頭，放棄似地：“是，因為我害怕。”

    “我……我不想和很多人在一起，我不想，不想被人靠近。人太多了，他們就會，他們就會說我，說我不好——”

    “那就只看著我，忽略他們，只靠近我?！?/br>
    “我給你留了位置，周圍有空位，不會有人靠著你?！?/br>
    “到時候看我，別看其他人?！?/br>
    “為什么……”梁舟眨眨眼睛，“為什么，為什么你都知道了，還要，還要來拉著我，我……”

    “因為我不相信?！标惓卮驍嗨?。

    他伸手摩挲著梁舟戴著的口罩，湊近梁舟的臉，似有似乎的用嘴觸碰著，低聲道：“真正的秘密不是藏在這底下嗎？”

    梁舟呆呆看著他，仿佛被他蠱惑。

    “我贏了比賽，就給我看看？”

    陳池挨近他的耳朵：“你的秘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