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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那應該就是另一個自己,如果面對同樣的情況,他會做出一樣的決定。 他做不到那么自私,為了自己的情愛讓對方背上不孝的罵名。 于是他離開了帝都,回了南方。 那是霓虹遍地的上海,南方最繁華的不夜之城。他不甘心一身學識無處施展,可傅家勢力之大,如果鐵了心地要毀了他他根本無力抵抗。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一家公立醫(yī)院從底層的編制外醫(yī)師做起。所謂的編制外醫(yī)師說白了就是醫(yī)院的臨時工,工作量和報酬完全成反比。 累到無法喘息的時候他也會苦笑自己命途多舛。他是帝都醫(yī)科大學的學生,是全國最好的臨床醫(yī)學專業(yè)畢業(yè)的高水平人才,按理說他這樣的學歷,放到全國任何一所醫(yī)院院方都會極力邀請,誰都想象不到他最后的結局會是在一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醫(yī)院里當臨時工。 奔走在鋼筋水泥筑成的城市里,高到可怕的物價房租,永無休止的兼職奔波,何必再談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夢想,如今光是生存就已讓他精疲力竭。 那雙本應該握著手術刀治病救人的手,如今卻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和杯盤碗碟作伴,細長白皙的手指上生出薄繭長出凍瘡,一到冬天就痛癢難忍,化膿潰爛。 沒人知道曾經(jīng)前途似錦的他為什么會淪落為如今狼狽落魄的模樣。放下了自己可笑的不值一文的自尊,他看著自己為了生存不要命一樣的打拼奔波,像是流浪狗般四處乞討求別人施舍一口飯。 寒冬的日子就這么艱難地一日日熬著,很多次他都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他都會想起過去。他知道人活著就該接受現(xiàn)實,他比誰都明白,一昧的怨天尤人毫無意義。而事到如今也許唯一能夠慶幸的,或許就是他遠在南方,與自己相隔千里的人再也不會見到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每逢過年的時候他都會買來信紙,借著地下室微弱的燈光寫下一封信。 「予城吾愛,見字如面?!?/br> 開頭從未變更的八個字,落下的每個筆畫都像是刀刻在心口,疼得微微發(fā)顫。 他寫了整整三頁,通篇不提生活的辛苦,只講城市的繁華。 最后末端落款七個字「我一切安好,勿念?!?/br> 折起信紙,收進信封,他打開抽屜,這樣的信他寫過很多封。署下姓名地址貼好郵票,他卻從不寄出,只是把這一封封信件鎖進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連同那支早就已經(jīng)凋謝枯萎的木槿一起藏進不見天日的黑暗里。 他從來沒想讓對方看到這些信。 這些書寫在素白信紙上通篇自欺欺人的謊言,說到底不過是他聊以□□的寄托。 說出來真的很可笑吧,當初下定決心一走了之的是他,如今放不下的也是他。 他也曾經(jīng)告訴過自己,既然這么想念,為什么不去悄悄看他一眼。過去了那么久,或許那人早就已經(jīng)把他放下,遠遠見上一面知道他過得順遂,也算是了卻了他心中的執(zhí)念。 可他害怕。 他不敢。 他害怕那人至今還未放下,他害怕他一封情難自已的信會讓那人不惜奔赴千里趕來南方見他,更害怕自己見了他就不愿再離開。 這場錯上加錯的孽緣,不該舊情復燃。 舊情復燃只會重蹈覆轍,已經(jīng)鑄成大錯,就該及時止損。 他這么想著,心里的執(zhí)念卻纏成了無解的死結。 春去秋來,辛苦的日子習慣后似乎也并沒有那么難熬。 可他不明白,明明他已經(jīng)退讓至此,上天卻還是不愿意放過他。 從他選擇從醫(yī)這條路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注定目睹許多新生和死亡。醫(yī)者慈悲果敢,與時間賽跑,同死神爭命??伤麖膩頉]想過,有朝一日他站上手術臺,躺在自己面前的人會是自己的愛人。 那年他二十七歲,他二十五歲,他手里握著手術刀,在生命體征儀宣告死亡的警報聲里痛得撕心裂肺。 他沒想過自己成為醫(yī)生后見證的第一個死亡,會是自己以命深愛的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手術臺,又是怎么看著那人被蓋上白布送上了回北方的車。 他只記得那天傍晚被黑暗淹沒的歸途,繁華的街道,流淌的燈火,穿梭而過的人群潮水地般淹沒了他,整座城市被喧嚷的燈光包圍,置身其中莫名有種城市焚燒的錯覺。 他疼痛地闔上雙眼,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天空在燃燒還是燈光刺目,但周圍的一切卻都陌生得像是在敵對。 他就這么一個人,從城市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在鋼筋水泥筑成的牢籠里徘徊了一整夜。 他記得那時時節(jié)已經(jīng)入冬,深夜細雨紛紛,空氣中彌漫著雨水潮濕的微涼。他走得踉蹌,像是化成了一縷游蕩的魂靈,雙目失焦,十指凍得泛青。 臨近清晨的時候他打車回了家,他面無表情地從抽屜里拿出了那些從未被寄出的書信,然后在蕭瑟的寒風中,一張張燒掉了他整個青春。 兩個人相伴的過往,那些難以割舍的記憶,就這么消散為一捧灰。他的面龐沒有任何表情,映著通紅火光,眸里卻布滿了狼狽的淚水。 三天之后,他千里迢迢趕去了北方。 葬禮已經(jīng)結束了,遺體火化下葬,墓園多出一塊刻著故人姓名的石碑。他跑遍帝都的所有花店,最后終于在一家專門培植反季節(jié)花卉的店里買到了一束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