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上車，江子由就難耐似的開了窗，涼秋的晚風瞬間灌滿了車廂。

    沉留柳迎著被風吹過來的酒氣，把她身上的外套還給了江子由，語氣平淡：“外套留著您自己穿吧。”

    外套被放在江子由的腿上，他沒有接。

    此刻他的心情并不好，整個人氣鼓鼓的像是一個一戳就會爆的河豚。

    他也是被剛才沉留柳讓別人來扶他這一舉動打擊的有些氣餒。她時刻跟他保持距離的樣子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

    車內(nèi)的電臺被沉留柳打開。

    江子由隨手就又關(guān)上了，語氣不滿道：“吵死了?！?/br>
    沉留柳有些明白過來為什么江子由的助理都不愿意來接喝過酒的他。

    原來真的是難伺候阿。

    江子由住的小區(qū)在郊外，地理位置比周學文家要更遠離市中心，跟周學文的家也是兩個不同方向，從沉留柳居住的小區(qū)開車到江子由家，路況好的話，也要四十多分鐘，中間已經(jīng)橫跨長明城叁個區(qū)了。

    沉留柳一心想著盡快把人送回家，一看到車內(nèi)導航顯示前方路段紅色標記的，就開始繞道走。

    一次，兩次，第叁次江子由出聲阻止了她。

    “往前開?！彼渎暶畹?。

    沉留柳好心解釋道：“前面堵?！?/br>
    江子由不耐煩道：“讓你往前開就往前開?！?/br>
    誰讓人家是老板呢！

    沉留柳只能忍著不滿，朝著紅色標記的路段開了過去。

    車子果然被堵在了車流中，一個路口得等叁個綠燈才能過。

    得虧平常沉留柳開車少，沒有所謂的路怒癥，即便如此，這時間對她而言也很是難熬。

    仿佛坐進這輛車之后，時間像是彈性極好的橡膠，可以無限延長。

    在能無限延長的時間里，感官的一切都會被放大。

    譬如沉默。尋常的沉默都被放大成了尷尬。

    前方的交通燈已轉(zhuǎn)綠色，橫在面前的人行道上卻還有行人在行走，沉留柳耐著性子等人全部走完后，趕在交通燈再次轉(zhuǎn)紅之前踩了油門啟動了車子。

    “明天晚上來這里吃飯?！苯佑芍钢愤呉粭澐ㄊ斤L格建筑的招牌對沉留柳說。

    沉留柳順著江子由的手勢看過去，餐廳是April   Frank，長明城吃法國菜最有名的餐廳，這人均消費算對的起他的‘救命之恩’了。

    只不過，“我明天晚上沒空?！彼f。

    明天晚上有瑜伽課，后天又是周末不想特地出來跟這個人出來吃飯。

    仔細想了想，沉留柳提議：“下周一晚上江總有空嗎？要是有空的話，我就打電話訂位置?！?/br>
    江子由淡淡道：“不用，我會讓十一訂好位置，下周一你等著我來接你下班就行?！?/br>
    “好的?！币幌氲侥翘焱砩蠒莾扇俗詈蟮慕患亮袅斓貞邢聛?，心里還有些小雀躍。

    把欠的債了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心情復雜的面對他了。

    即便還在堵車，她心里的焦慮感卻減輕了不少。

    April   Frank是一家由世界名廚開的一星米其林餐廳，餐廳整體裝修主打白色和金色，簡約法式風格的裝修既精致又不失親切。

    夜晚來臨后，餐廳的燈光也是整體調(diào)暗，餐廳內(nèi)主要的光源來自隨餐桌分布的暖黃色的方形吊燈，一些餐桌上，還有為了制造氣氛特別點上的蠟燭，幾乎每張餐桌上都有一矮瓶鮮花，今天的是黃玫瑰。每張餐桌都隔有一定距離，確保每桌用餐客人的私密性，不同尺寸的餐桌有序地分布著。

    在客氣有禮的服務員帶領(lǐng)下，沉留柳和江子由來到了私密性最佳的一個景觀位，坐著望出去，還可以看到隔壁的歐式教堂以及街上有名的景觀大道。

    兩人坐下后，服務員并沒有遞上菜單，而是說了句：“江總，請稍等?！本碗x開了。

    沉留柳疑惑道：“江總，您什么時候點的餐？他讓您稍等？”

    江子由笑說道：“我們吃的菜單上沒有。”

    ？沉留柳繼續(xù)一臉不解的表情看著他。

    江子由解釋道：“這家店老板是我朋友，我昨天讓十一打過招呼了，他知道要怎么上菜。”

    一聽說餐廳是他朋友開的，沉留柳心中不知怎的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但她沒來得及深究。

    前菜是海鮮燴配白葡萄酒，沉留柳的這份配酒卻換成了白開水。

    她問上完菜正準備離開的服務員，“為什么我的配酒是白開水？”

    服務員答不上來，一臉歉意地回答：“抱歉，我收到的指令就是這樣?！?/br>
    那只有問安排的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江總，這是什么意思？”沉留柳望著江子由，期待他能說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江子由悠哉地喝著酒，放下酒杯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你開車不能喝酒?！?/br>
    沉留柳無語道：“開車的人明明是。。?！?/br>
    話沒說完，她停住了，看著對面微笑著的男人，她意識到，原來他是又打算讓她做代駕，所以才不允許她喝酒。

    這太搞笑了，她請的客，她自己不能好好享受吃法餐的樂趣也就算了，完了還得做司機送人回家。

    憑什么呀？

    一想到今天是兩人有交集的最后一天，已經(jīng)冒到喉嚨口的抗議被她咽了下去。

    她放棄了跟對方爭辯，安靜地用起了餐。

    很多時候，沉留柳都佩服自己實在太能忍。

    吃主菜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插曲。

    “唷，二哥，很久沒見你了，原來最近換新口味了阿?！?/br>
    半分鐘之前，一個身形高大，體態(tài)壯碩，臉上rou多到把眼睛都擠小了一圈的青年男人，摟著一個妝發(fā)穿戴都精致小資的年輕女孩子走進餐廳，男人聽說江子由在這兒，特地撇下女伴過來打招呼。

    比起壯男的熱情，江子由只淡淡地看了眼來人，并沒有起身客套的打算，用眼神示意了不遠處焦灼等著的女孩子，調(diào)侃來人：“你倒是沒變?！?/br>
    壯男笑說道：“哈哈哈，誰說的，這可是我在青藤大學找的大學生，放在人群中不怎么起眼，養(yǎng)在我身邊才兩個星期，你看這氣質(zhì)，嘖嘖，多嬌媚。”

    江子由一臉了然，笑著打趣道：“你這禽獸，別禍害人姑娘了?！?/br>
    壯男不以為然道：“這怎么能是禍害呢？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是我禍害了？我看你這妞跟你以前的也不一樣，這口味變清淡了?。∥艺f呢，最近哪個局都不太能見到你?！?/br>
    聲音不小，沉留柳聽得很清楚。

    用這種音量講話的人，壓根也沒在避諱。

    江子由終于站了起來，笑著推開了壯男，仍舊是玩笑的語氣地說道：“你他媽別在我這兒搗亂了，趕緊滾?！?/br>
    被推開的壯男呵呵笑了兩聲，端著一臉我都懂的表情走了。

    隨著壯男的離開，用餐環(huán)境又恢復了安靜。

    沉留柳已然沒有了吃飯的胃口，原先的忍耐也隱隱有些壓制不住，打從心底泛起不悅因為別人誤以為她和江子由有特殊關(guān)系。

    “怎么不吃了？”見沉留柳盯著餐盤許久未動，江子由出聲問道。

    剛才發(fā)生的對話，對他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交談，自然他也不會覺得沉留柳因此而覺得被冒犯。

    沉留柳回過神來，用實際行動回答了江子由她在繼續(xù)吃。

    但是這餐飯對于沉留柳而言，注定是不會再有好的用餐體驗了的，再精致美味的食物，再有格調(diào)的用餐環(huán)境，再高級的紅酒，都不會讓她懷念這餐飯。

    她小心翼翼地處理著跟江子由的關(guān)系，對方是她老板，最近又總是在她工作的地方出現(xiàn)，而她確實也很難介懷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所以任何再有可能跟他牽扯不清的事情，她都需要快刀斬亂麻，速戰(zhàn)速決，這樣即便公司里遇到又怎樣？員工向老板點頭打個招呼的事情罷了。

    結(jié)果是事情被她搞得越來越糟糕，她越不想有什么，偏偏就來什么。

    這餐飯結(jié)束之后，真的可以像她期待的那樣，回到她平靜的生活中去嗎？

    “嘿?！苯佑梢姵亮袅恢痹诨紊?，跟她說話她也沒有反應，只好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試圖吸引她的注意。

    服務生已經(jīng)送上了香草白巧慕斯給沉留柳，卻仍舊端上一杯紅酒給江子由。

    回過神來的沉留柳表情冷淡地看了眼對面的江子由，又看回眼前的慕斯蛋糕，心中暗自慶幸這餐令人難熬的晚餐終于快結(jié)束了，她略松了口氣，朝服務員說道：“你好，麻煩你把賬單拿給我，謝謝。”

    服務員聞言有些意外，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又極力控制著表情，他友好地解釋道：“這位小姐，江總來都是簽單的，這賬單不會跟您算。”

    “什么意思？”沉留柳不解道。

    江子由笑著替服務員回答：“意思就是這餐又是我請的客，你還是欠我一餐飯?！?/br>
    沉留柳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氣到吐血。

    她終于明白過來吃飯前聽說這是他朋友開的餐廳的那一絲預感了。

    朋友開的店，很容易就免單了。

    但這個人的做法是簽單。

    明明這餐飯之后就可以了結(jié)的事情，又變得牽扯不清。

    她胸口一股濁氣堵的她幾乎不能呼吸，忍著怒氣開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fā)抖，她一字一句地重申：“說好是我請客的?！?/br>
    江子由聳了聳肩，無所謂地笑說道：“我來這兒向來都簽單，再說怎么會讓你一個女人付錢?！?/br>
    沉留柳漲紅了臉，起伏著的胸口顯示她此刻氣得著實不輕。

    她小心謹慎的處理兩人的關(guān)系，深怕一個不小心，兩個人之間會有什么不必要的曖昧產(chǎn)生，可對他而言，這一切絲毫沒有意義，因為他是那樣肆意地玩弄著她的謹慎。

    此時她顧不上所謂的老板，所謂的前途，忍著怒氣反問道：“所以你壓根就沒打算讓我請客是吧？一次次地耍我玩很有趣是吧？把我叫這兒來吃飯，不讓我好好吃就為了方便我給你做代駕是吧？是，你是我老板，但我也有換老板的權(quán)利。”

    正說著，眼神瞟到他手邊的紅酒，她毫不猶豫地伸手拿過，“咕咚咕咚”猛灌了自己兩口后，放下酒杯冷冷道：“我現(xiàn)在也喝酒了，開不了車，您愛找誰做代駕找誰。”

    喝酒，放話，拎包，轉(zhuǎn)身走人，一氣呵成，根本不給江子由反應的機會。

    餐桌旁的江子由怔住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沉留柳可以生這么大的氣。

    他帶她來體驗她平常享受不到的服務，原本是想讓她知道跟他在一起的好處，至于簽單，就更加只是一種讓他們繼續(xù)有聯(lián)系的簡單手段而已。

    如今的局面卻像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還沒見過她這般生氣的模樣，表情仿佛是遭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一樣。

    越是細想，江子由的表情就越凝重，這一次，他實在笑不出來自嘲了。

    事情并沒有朝他預想的方向發(fā)展。他跟她的關(guān)系似乎是越來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