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1、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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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蘇世黎也不說別的,只問四樂鋪?zhàn)永铿F(xiàn)在如何了,白樓那邊還安不安份。 四樂回說,鋪?zhàn)哟笳乒裨谥?yīng),平常她兄弟在兩邊看顧傳信,米家到不敢動什么手腳,只是白樓那邊還沒有騰出來。 “我去看了,大奶奶說話陰陽怪氣,聽著是知道您起不來身,張家又連番出事的緣故?!?/br> 蘇世黎躺回去,細(xì)聲說:“我再不行,治她還有力氣。你過兩日就帶了人,把她們?nèi)s出去。事了再請兩個人周全的人,在那邊照顧老太太。她住得逼窄,又沒人照應(yīng),實(shí)在受罪?!?/br> 四樂應(yīng)了聲,又有些遲疑“到底是您的外祖家,要是真把她們趕出去了……別人豈不是要說您嗎?畢竟外人眼中,您落難是她們收留您呢?!?/br> “隨便說,沒甚所謂?!碧K世黎慢悠悠地說完,便在軟和的被褥中躺下,一時感覺自己像睡在云彩里那么舒服。 四樂和麻姑服侍她睡好,輕手輕腳退出去,麻姑見四樂憂心忡忡,比劃著問怎么,四樂回過神,只笑搖搖頭“沒甚么?!?/br> 麻姑比劃“其少爺也說,小姐病了,得多讓她順心?!笔裁疵幻暎骷野参2攀亲钜o的,她們照主家的意思辦就是了。 四樂欲言又止,也就算了。 兩個人各自分開辦差去。麻姑去清點(diǎn)張子令留下來的東西,四樂這邊叫了院里那些下仆來敲打一番,趕了二個話多的去下院。辦完這些事才各自歇息下。 第二天一大早,張子令身邊得力的那位老仆婦叫阿錄的便過來,說“今日要出喪,去問了夫人那邊說是起不來,不知道少奶奶……” “您稍候?!彼臉肥疽馑谕忸^等,自己進(jìn)屋來。 里頭蘇世黎已經(jīng)醒了,卻并沒有去主喪的打算,她身上不好,經(jīng)不住。只派了麻姑喪儀上跟著跑跑腿。 四樂去回了。阿錄聽了并未多言,得了信往主屋禮一禮便回轉(zhuǎn)了。 身邊跟著小丫頭小聲道:“少奶奶新嫁……家里這么大的事她躺得住嗎,到時候外面要怎么說……便是抬也當(dāng)抬去……” 阿錄到不以為然:“你以為抬著去就沒人說閑話,到時候人家又說,就是爬,也該奉牌走的。人就是這樣……少奶奶是這個明白人,送喪不是個輕省的事,來來去去那么遠(yuǎn),是得奉位自己走著去的,康健的人這一場下來都要大病,何況她身體不濟(jì),萬一有個好歹……現(xiàn)在不是顧這些的時候。將養(yǎng)好了身子才是長久的打算?!?/br> 她這幾日打聽過蘇世黎的事。知道這位少奶奶看著柔弱,但可是個為了活命敢一把火燒了婆家的人,后來孤身一個無依無靠地流落到米家,那米家大奶奶是什么樣的人物,她卻愣也半點(diǎn)虧沒吃,反而將了米家一軍。這兩件事,一件要膽色,一件要智慧。合在一起,沒幾個姑娘家能辦得到?!爸皇遣恢浪闭f到這兒卻不住下說,一臉擔(dān)憂。 喪儀夜里才返轉(zhuǎn),麻姑回來,因受了勞累,臉色不大好,四樂連聲說,幸好蘇世黎沒去,不然還能回得來嗎,人死了得個孝名沒鬼用。 蘇世黎叫人留了飯菜給麻姑,回來還是溫的,等她吃飽了,喝足了,才問喪儀上的事。 麻姑連比帶劃。 張夫人沒去喪儀,原先常來往的親朋好友也不上門,只有些遠(yuǎn)得不能再遠(yuǎn)想打秋風(fēng)的親戚來了,說話不著調(diào)子,還有想往后頭來幫夫人教訓(xùn)新婦的,說她不成體統(tǒng)。 好在阿錄早有準(zhǔn)備,內(nèi)宅的門把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一個人也沒放進(jìn)來。不過想來這些人不能干休。再有就是,聽說阿錄說,有外頭的大掌柜挾款私逃,卷走了不少錢,許多與張家有生意往來的都得信,上門來要錢款,怕張家不成了要連累自己,阿錄去回了夫人,夫人說這種事要等喪事完了,明日再說,但對方卻派了人等在府外頭不走呢。 蘇世黎問“張家的鋪?zhàn)佣际亲鍪裁瓷獾模俊?/br> 四樂說:“我從阿錄那里打聽了一回,才知道原來大頭是做銀號的,海外通兌也有,今日來的莫約是銀號的大主顧?” 蘇世黎皺眉。 想了想,叫四樂去把阿錄找來。四樂有些遲疑:“這么晚,怕都睡下了。” 蘇世黎說:“她都借麻姑的嘴傳了話,這時候一定還等著呢。” 四樂過去,果然阿錄打扮得當(dāng),靜坐在自己屋里頭喝茶,見她來連忙起身跟著過來了。 阿錄進(jìn)去時,蘇世黎是要出去的樣子,麻姑正在給她穿鞋換衣裳。見阿錄來,她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阿錄坐,穿好了衣裳,與阿錄說話,并不十分拿架子“今日來那些是不是要兌錢的?” 阿錄點(diǎn)頭:“是。有一家數(shù)目還不少,其它的并不算多?!?/br> “我聽說家里之前就不大好,現(xiàn)在我們現(xiàn)錢還付得出嗎?” 阿錄點(diǎn)頭“暫還付得起。” 蘇世黎問:“你拿張子令的章還能調(diào)出錢嗎?” “老爺不濟(jì)之后,多數(shù)是少爺主事,這邊大多是少爺?shù)娜?,但因著少爺不在了,光拿少爺?shù)倪€不行,得有您的章,兩邊合著我們才好調(diào)用。不然到時候要說我們犯主,一個也活不成?!卑浡曇粲行┚o張,怕蘇世黎思前想后地不肯了。 蘇世黎又問:“除了你還有誰能大筆調(diào)用?” “大帳房是老爺?shù)娜?。但下頭的帳房管事都是少爺?shù)娜??!?/br> 蘇世黎皺眉,說:“你去給那幾個人把錢兌了。咱們是銀號,許存不許兌是什么道理?生意還做不做?我會去和母親說。你現(xiàn)只管去辦了?!?/br> 阿錄眼睛一紅,當(dāng)及跪下,給她磕了個響頭。蘇世黎并不意外。 四樂嚇了一跳:“這是怎么的?!边B忙去扶。 阿錄起身,紅著眼睛對蘇世黎說:“少爺說他既然生在這個家里,許多事不得不做,但有您在,不論如何一定不至于叫我們這些無辜的人流離失所,少爺沒有看錯您。阿錄與院子里那些孩子,一輩子都記得您的恩典?!闭f完又磕了兩個頭,起身就快步走了,急著去辦事,一刻也不想叫那些人在門口多呆。 她走后四樂愕然問蘇世黎:“她這是干什么呀?” 蘇世黎邊起身說:“別看張家勢大,今日要真不兌給人家,還讓人家在門口坐一夜,明天消息一傳出去,撐不過后天張家就連地磚都要被人搬光。一夕大廈傾倒,你猜這些下人會怎樣?阿錄是跟著張子令的人,我瞧著,張子令那邊多是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伺候。這些嬌養(yǎng)的小姑娘,說是伺候人,照張子令的脾性,大概比外面的大戶小姐都過得好,以后在外飄零難有好下場。她自己的家人未必不在其中,所以她才謝我呢。也真是沒想到,張夫人不振作起來還好,一振作起來就是這么大的手筆?!备鼪]有想到,張子令請她進(jìn)門,還有這樣的打算。 她突然覺得,張子令太了解她是什么樣的人 ,可她卻一點(diǎn)也不了解他是什么樣的人。現(xiàn)在看來,他何嘗不是活在夾縫之中,即不能置祖宗大業(yè)于不顧,又不能罔顧無辜。總歸他是一死全了自己的孝道忠義,壞事都由她來做了。 哼。這個人。 蘇世黎手上滯一滯,嘴角微微翹了翹,但很快就動作又流暢起來。 去到張夫人那兒時,那邊還不知道蘇世黎叫阿錄去放錢的事,一臉倦意在塌上躺著喝湯。 見到蘇世黎來,不大愿意與她對視,大約是因?yàn)榍邦^說話難聽,現(xiàn)在已有些后悔。 一聽蘇世黎叫人放了錢,驚得一下便坐了起來,怒道:“你混賬!” 蘇世黎卻不慌不忙,端坐下來:“您無非是要錢,咱們家想必是有要花大錢的事得辦。可您琢磨琢磨,只要咱們表面工夫做得越好,那進(jìn)的錢就會越多,您今日只顧著眼前把這財路斷了,哪有源源不絕地來錢劃算?” 張夫人氣得臉都紅了“這里道理我不懂嗎?家里的事輪不到你來作主!我且還沒死呢!” 蘇世黎也不氣,慢悠悠說:“這么說,您也不是傻子,比我懂的道理多,那為什么這么辦事?未必您不是圖錢?” 張夫人怕她多嘴,緊緊抿著唇,死死盯著她,只叫下仆人都退出去,人都走干凈也看著她不言語,眼中又恨又怒。大概一生沒有被人這么氣過,一時也罵不出什么過份的話,只咬準(zhǔn)了一句話“這錢必需馬上要,就得這么大一筆,你這樣放錢,家里要拿不出來的?!?/br> 蘇世黎直視于她,并無半點(diǎn)畏懼退縮,突地問“您要把錢給張濁其?” 張夫人愣了一下,神色十分不自在,有幾分驚懼“你從哪里知道……” “我想來想去,只有他最可疑。他是皇家的血脈?!?/br> 張夫人表情復(fù)雜,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你既然都知道,我也不瞞你。你怕我不懂細(xì)水長流?可這是要得急的錢。非得一口氣拿出來不行。這是老爺生前的交待,這是要成就大事的。”神色之中,對張濁其比張子令還要親近。 蘇世黎看著張夫人,表情不似做偽,心情復(fù)雜得難以言喻:“張濁其真是張家的那個孩子?” 張夫人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否認(rèn)。張濁其三個字,叫她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蘇世黎心里嘭嘭地跳,問:“是老爺過身前跟您說的?非得要這么大一筆,還叫您馬上想法子一次全過到張濁其手里去?”這可是傾天的財富。 張夫人猶豫片刻,遍點(diǎn)點(diǎn)頭,向蘇世黎皺眉道:“我知道你是為張家好,但這件事,你真的做錯了。以后你不許再這樣!”她一世被保護(hù)得極好,兒子孝順,夫君恩愛,唯有些心事,也并不是內(nèi)宅的齷齪中生出來的,竟比平常的深宅夫人少些心機(jī),單純些許。 見蘇世黎不說話,她反而大度起來“好了。先前我說了那么不好聽的話,你卻還一心為著家里著想,固然行事莽撞些,但我們各錯一回,就此抹平去。你別把我口不擇言的傷心氣話放在心上,我也原諒你這一回。” 這一天下來,她心中的悲怒平了不少,勉強(qiáng)能按下翻涌的心緒,平心靜氣地說話“你也不用擔(dān)心,家里早就安排了后路,我們不會有事的。只等事成,也不需得太久。只是這些事你不要問,以后也許再提?!?/br> 蘇世黎渾渾噩噩回去,四樂看她神色不對,生怕她再不好,一路輕聲細(xì)語。 到了只有主仆三人的時候,又勸蘇世黎:“夫人說了什么您不愛聽的話,您也別和她計較,她痛失愛子,又沒了丈夫,家里驟然之間只剩自己,難免言行有失?!迸率窍氯吮悔s出去之后,張夫人罵了她難聽的話。 蘇世黎搖頭。 四樂不解,不是為這個? 蘇世黎喃喃說:“張家兩個男丁,都不是真的驟然而亡,既然連家里女人的后路都安排好再走,若要轉(zhuǎn)移錢財自然也必定是有時間安排妥當(dāng)?shù)?。畢竟張夫人這樣的性子,家里人不可能不知道她不是能辦大事的人,也不會真把要緊的事全托給她?!钡珡埛蛉藚s說,張老爺叫她想法子一次轉(zhuǎn)移全部銀號的錢財給張濁其,張夫人不可能說謊。那么,張家不是在幫張濁其,這是在害他。 若真是這樣,那便只有一個原因了……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開始自己就想錯了。 四樂不知道蘇世黎在說什么,一臉茫然。 蘇世黎呆了半天,回過神問:“張濁其今天來了嗎?” 麻姑擺手。喪儀上杜家沒有來人。大家或怕受連累,或怕沾了晦氣。 蘇世黎叫四樂“拿紙筆來?!?/br> 四樂奉來,她寫寫劃劃半天,想想又覺得不妥,伸到燈上燒成灰燼,對四樂說“還是帶個口信算了。你現(xiàn)在就去?!?/br> 四樂連忙走近些。 可蘇世黎一臉不安地想了半天,一時竟不知道怎么說才妥當(dāng)。后來只道“算了,你去傳個話,我有話要與他說,讓他有機(jī)會來見我?!?/br> 四樂想說這時候也太遲了些,但也知道肯定是緊急的事,換了方便行走的衣裳便立刻去了。 她走了沒一會兒,卻又回來了,身后竟跟著一身寒露的張濁其。說是她才到門口便遇到張濁其從側(cè)門出來,大概是去見過張夫人。 蘇世黎還沒睡,和衣歪坐在塌上,心緒不寧的樣子。 張濁其還是那樣玩世不恭,進(jìn)來順手拿起塌邊小桌上的茶就著喝了幾口。 四樂想說,那是主家喝過的,也沒來得及,只好走時不著聲色地收了下去。 張濁其乜著蘇世黎,問“這么正經(jīng)的樣子,是有什么大事?”他模樣比以前清瘦了不少,眼下發(fā)青,沒有睡好似的,眼神倦怠,仿佛對世上的所有事都感到不耐煩。 蘇世黎示意四樂她們出去守著,等她們都出去了,才正要開口,張濁其卻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這件事我知道了?!?/br> 蘇世黎愣了一下,明知道別人聽不見,可此時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你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皇家血脈?” 張濁其沒說話。 蘇世黎又問:“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張濁其一屁股坐到太師椅上,翹著腿,擺弄手里的打火機(jī),有一下,沒一下,嘴里冷淡地說“她剛才說會想辦法給我這筆錢,我跟她怎么講道理都推不掉的時候。” 蘇世黎心里微微一顫“他們讓你一直都以為你就是……” 張濁其沒有等她說完,一臉無動于衷打斷她的話:“不論是張子令,還是我,都不過是□□罷了。日前老太太清醒的時候,說漏了大事,張家處置得快,卻也怕不及那位的耳目快,咱們的張大老爺實(shí)在謹(jǐn)慎,心也夠狠,臨死還要擺上一道,拉上整個張家送一送我,想必那位如今也信以為真,到時候我一死,自然就能確保那真血脈活得太平。” “張子令知道嗎?” 張濁其搖頭“他這個人……如果知道就不會這么辦事?!?/br> “張夫人知道嗎?” 張濁其少見地笑了笑,譏諷道:“她那樣的能知道什么內(nèi)情?別說她,我怕連咱們的張大老爺自己也不是什么都知道?!?/br> 那個人流著皇家血脈的人到底是誰,以什么身份身活在哪里,誰在幫他謀劃,會以什么方式起事,也許張家的近幾輩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只負(fù)責(zé)在臺上咿咿呀呀、處處叫真、遮遮掩掩、費(fèi)盡心機(jī),但沒有一件事是真的,全都只不過是迷人眼的故事罷了。起碼到現(xiàn)在,那位寶座上的人,就從沒想過人會在別處。 “那杜先生……” “不論是姓杜的也好,還是姓張的也好,都未必知道實(shí)情,就算知道了現(xiàn)在的事,恐怕也不會改主意,張家和杜家為這件事犧牲了太多,不能前功盡棄斷送在這里。我……是非死不可?!?/br> 所以就算是把事情說開,也沒有人會站在他這邊。 蘇世黎感到不寒而栗,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 張濁其覺得沒意思,站起來拍拍下擺“看來這次張子令要失策了,張家的事你管不了?!?/br> 蘇世黎心中莫明憋了一口惡氣,她努力欠起身,一把抓住張濁其的袖口“可你不能就這么認(rèn)命 ?!甭曇艏?xì)弱,但堅定、不忿。她想起自己感受到絕望的那個夜晚。 張濁其站在那里,垂眸看著她那只抓著自己袖口的手半天,神色晦暗,想說,不認(rèn)又怎么樣?一切都叫他灰心。但最終卻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恩?!?/br> 他戴上帽子,穿過外室,穿過院落,一路跟著路燈微弱的光,走到大門,駐足回望。有一瞬間,覺得世界并不真實(shí),一切都是假的,但現(xiàn)在覺得這里面起碼有一點(diǎn)是真的。 在每個人都希望以他的死為結(jié)局來成就別人的大事時,這個人真心希望他活下去?;剡^神來,蘇世黎也不說別的,只問四樂鋪?zhàn)永铿F(xiàn)在如何了,白樓那邊還安不安份。 四樂回說,鋪?zhàn)哟笳乒裨谥?yīng),平常她兄弟在兩邊看顧傳信,米家到不敢動什么手腳,只是白樓那邊還沒有騰出來。 “我去看了,大奶奶說話陰陽怪氣,聽著是知道您起不來身,張家又連番出事的緣故。” 蘇世黎躺回去,細(xì)聲說:“我再不行,治她還有力氣。你過兩日就帶了人,把她們?nèi)s出去。事了再請兩個人周全的人,在那邊照顧老太太。她住得逼窄,又沒人照應(yīng),實(shí)在受罪?!?/br> 四樂應(yīng)了聲,又有些遲疑“到底是您的外祖家,要是真把她們趕出去了……別人豈不是要說您嗎?畢竟外人眼中,您落難是她們收留您呢。” “隨便說,沒甚所謂?!碧K世黎慢悠悠地說完,便在軟和的被褥中躺下,一時感覺自己像睡在云彩里那么舒服。 四樂和麻姑服侍她睡好,輕手輕腳退出去,麻姑見四樂憂心忡忡,比劃著問怎么,四樂回過神,只笑搖搖頭“沒甚么?!?/br> 麻姑比劃“其少爺也說,小姐病了,得多讓她順心?!笔裁疵幻?,主家安危才是最要緊的,她們照主家的意思辦就是了。 四樂欲言又止,也就算了。 兩個人各自分開辦差去。麻姑去清點(diǎn)張子令留下來的東西,四樂這邊叫了院里那些下仆來敲打一番,趕了二個話多的去下院。辦完這些事才各自歇息下。 第二天一大早,張子令身邊得力的那位老仆婦叫阿錄的便過來,說“今日要出喪,去問了夫人那邊說是起不來,不知道少奶奶……” “您稍候。”四樂示意她在外頭等,自己進(jìn)屋來。 里頭蘇世黎已經(jīng)醒了,卻并沒有去主喪的打算,她身上不好,經(jīng)不住。只派了麻姑喪儀上跟著跑跑腿。 四樂去回了。阿錄聽了并未多言,得了信往主屋禮一禮便回轉(zhuǎn)了。 身邊跟著小丫頭小聲道:“少奶奶新嫁……家里這么大的事她躺得住嗎,到時候外面要怎么說……便是抬也當(dāng)抬去……” 阿錄到不以為然:“你以為抬著去就沒人說閑話,到時候人家又說,就是爬,也該奉牌走的。人就是這樣……少奶奶是這個明白人,送喪不是個輕省的事,來來去去那么遠(yuǎn),是得奉位自己走著去的,康健的人這一場下來都要大病,何況她身體不濟(jì),萬一有個好歹……現(xiàn)在不是顧這些的時候。將養(yǎng)好了身子才是長久的打算?!?/br> 她這幾日打聽過蘇世黎的事。知道這位少奶奶看著柔弱,但可是個為了活命敢一把火燒了婆家的人,后來孤身一個無依無靠地流落到米家,那米家大奶奶是什么樣的人物,她卻愣也半點(diǎn)虧沒吃,反而將了米家一軍。這兩件事,一件要膽色,一件要智慧。合在一起,沒幾個姑娘家能辦得到。“只是不知道她……”說到這兒卻不住下說,一臉擔(dān)憂。 喪儀夜里才返轉(zhuǎn),麻姑回來,因受了勞累,臉色不大好,四樂連聲說,幸好蘇世黎沒去,不然還能回得來嗎,人死了得個孝名沒鬼用。 蘇世黎叫人留了飯菜給麻姑,回來還是溫的,等她吃飽了,喝足了,才問喪儀上的事。 麻姑連比帶劃。 張夫人沒去喪儀,原先常來往的親朋好友也不上門,只有些遠(yuǎn)得不能再遠(yuǎn)想打秋風(fēng)的親戚來了,說話不著調(diào)子,還有想往后頭來幫夫人教訓(xùn)新婦的,說她不成體統(tǒng)。 好在阿錄早有準(zhǔn)備,內(nèi)宅的門把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一個人也沒放進(jìn)來。不過想來這些人不能干休。再有就是,聽說阿錄說,有外頭的大掌柜挾款私逃,卷走了不少錢,許多與張家有生意往來的都得信,上門來要錢款,怕張家不成了要連累自己,阿錄去回了夫人,夫人說這種事要等喪事完了,明日再說,但對方卻派了人等在府外頭不走呢。 蘇世黎問“張家的鋪?zhàn)佣际亲鍪裁瓷獾???/br> 四樂說:“我從阿錄那里打聽了一回,才知道原來大頭是做銀號的,海外通兌也有,今日來的莫約是銀號的大主顧?” 蘇世黎皺眉。 想了想,叫四樂去把阿錄找來。四樂有些遲疑:“這么晚,怕都睡下了?!?/br> 蘇世黎說:“她都借麻姑的嘴傳了話,這時候一定還等著呢?!?/br> 四樂過去,果然阿錄打扮得當(dāng),靜坐在自己屋里頭喝茶,見她來連忙起身跟著過來了。 阿錄進(jìn)去時,蘇世黎是要出去的樣子,麻姑正在給她穿鞋換衣裳。見阿錄來,她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阿錄坐,穿好了衣裳,與阿錄說話,并不十分拿架子“今日來那些是不是要兌錢的?” 阿錄點(diǎn)頭:“是。有一家數(shù)目還不少,其它的并不算多?!?/br> “我聽說家里之前就不大好,現(xiàn)在我們現(xiàn)錢還付得出嗎?” 阿錄點(diǎn)頭“暫還付得起?!?/br> 蘇世黎問:“你拿張子令的章還能調(diào)出錢嗎?” “老爺不濟(jì)之后,多數(shù)是少爺主事,這邊大多是少爺?shù)娜?,但因著少爺不在了,光拿少爺?shù)倪€不行,得有您的章,兩邊合著我們才好調(diào)用。不然到時候要說我們犯主,一個也活不成。”阿錄聲音有些緊張,怕蘇世黎思前想后地不肯了。 蘇世黎又問:“除了你還有誰能大筆調(diào)用?” “大帳房是老爺?shù)娜?。但下頭的帳房管事都是少爺?shù)娜??!?/br> 蘇世黎皺眉,說:“你去給那幾個人把錢兌了。咱們是銀號,許存不許兌是什么道理?生意還做不做?我會去和母親說。你現(xiàn)只管去辦了。” 阿錄眼睛一紅,當(dāng)及跪下,給她磕了個響頭。蘇世黎并不意外。 四樂嚇了一跳:“這是怎么的?!边B忙去扶。 阿錄起身,紅著眼睛對蘇世黎說:“少爺說他既然生在這個家里,許多事不得不做,但有您在,不論如何一定不至于叫我們這些無辜的人流離失所,少爺沒有看錯您。阿錄與院子里那些孩子,一輩子都記得您的恩典?!闭f完又磕了兩個頭,起身就快步走了,急著去辦事,一刻也不想叫那些人在門口多呆。 她走后四樂愕然問蘇世黎:“她這是干什么呀?” 蘇世黎邊起身說:“別看張家勢大,今日要真不兌給人家,還讓人家在門口坐一夜,明天消息一傳出去,撐不過后天張家就連地磚都要被人搬光。一夕大廈傾倒,你猜這些下人會怎樣?阿錄是跟著張子令的人,我瞧著,張子令那邊多是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伺候。這些嬌養(yǎng)的小姑娘,說是伺候人,照張子令的脾性,大概比外面的大戶小姐都過得好,以后在外飄零難有好下場。她自己的家人未必不在其中,所以她才謝我呢。也真是沒想到,張夫人不振作起來還好,一振作起來就是這么大的手筆?!备鼪]有想到,張子令請她進(jìn)門,還有這樣的打算。 她突然覺得,張子令太了解她是什么樣的人 ,可她卻一點(diǎn)也不了解他是什么樣的人?,F(xiàn)在看來,他何嘗不是活在夾縫之中,即不能置祖宗大業(yè)于不顧,又不能罔顧無辜??倸w他是一死全了自己的孝道忠義,壞事都由她來做了。 哼。這個人。 蘇世黎手上滯一滯,嘴角微微翹了翹,但很快就動作又流暢起來。 去到張夫人那兒時,那邊還不知道蘇世黎叫阿錄去放錢的事,一臉倦意在塌上躺著喝湯。 見到蘇世黎來,不大愿意與她對視,大約是因?yàn)榍邦^說話難聽,現(xiàn)在已有些后悔。 一聽蘇世黎叫人放了錢,驚得一下便坐了起來,怒道:“你混賬!” 蘇世黎卻不慌不忙,端坐下來:“您無非是要錢,咱們家想必是有要花大錢的事得辦??赡聊プ聊ィ灰蹅儽砻婀し蜃龅迷胶?,那進(jìn)的錢就會越多,您今日只顧著眼前把這財路斷了,哪有源源不絕地來錢劃算?” 張夫人氣得臉都紅了“這里道理我不懂嗎?家里的事輪不到你來作主!我且還沒死呢!” 蘇世黎也不氣,慢悠悠說:“這么說,您也不是傻子,比我懂的道理多,那為什么這么辦事?未必您不是圖錢?” 張夫人怕她多嘴,緊緊抿著唇,死死盯著她,只叫下仆人都退出去,人都走干凈也看著她不言語,眼中又恨又怒。大概一生沒有被人這么氣過,一時也罵不出什么過份的話,只咬準(zhǔn)了一句話“這錢必需馬上要,就得這么大一筆,你這樣放錢,家里要拿不出來的。” 蘇世黎直視于她,并無半點(diǎn)畏懼退縮,突地問“您要把錢給張濁其?” 張夫人愣了一下,神色十分不自在,有幾分驚懼“你從哪里知道……” “我想來想去,只有他最可疑。他是皇家的血脈?!?/br> 張夫人表情復(fù)雜,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你既然都知道,我也不瞞你。你怕我不懂細(xì)水長流?可這是要得急的錢。非得一口氣拿出來不行。這是老爺生前的交待,這是要成就大事的?!鄙裆校瑢垵崞浔葟堊恿钸€要親近。 蘇世黎看著張夫人,表情不似做偽,心情復(fù)雜得難以言喻:“張濁其真是張家的那個孩子?” 張夫人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否認(rèn)。張濁其三個字,叫她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蘇世黎心里嘭嘭地跳,問:“是老爺過身前跟您說的?非得要這么大一筆,還叫您馬上想法子一次全過到張濁其手里去?”這可是傾天的財富。 張夫人猶豫片刻,遍點(diǎn)點(diǎn)頭,向蘇世黎皺眉道:“我知道你是為張家好,但這件事,你真的做錯了。以后你不許再這樣!”她一世被保護(hù)得極好,兒子孝順,夫君恩愛,唯有些心事,也并不是內(nèi)宅的齷齪中生出來的,竟比平常的深宅夫人少些心機(jī),單純些許。 見蘇世黎不說話,她反而大度起來“好了。先前我說了那么不好聽的話,你卻還一心為著家里著想,固然行事莽撞些,但我們各錯一回,就此抹平去。你別把我口不擇言的傷心氣話放在心上,我也原諒你這一回?!?/br> 這一天下來,她心中的悲怒平了不少,勉強(qiáng)能按下翻涌的心緒,平心靜氣地說話“你也不用擔(dān)心,家里早就安排了后路,我們不會有事的。只等事成,也不需得太久。只是這些事你不要問,以后也許再提?!?/br> 蘇世黎渾渾噩噩回去,四樂看她神色不對,生怕她再不好,一路輕聲細(xì)語。 到了只有主仆三人的時候,又勸蘇世黎:“夫人說了什么您不愛聽的話,您也別和她計較,她痛失愛子,又沒了丈夫,家里驟然之間只剩自己,難免言行有失?!迸率窍氯吮悔s出去之后,張夫人罵了她難聽的話。 蘇世黎搖頭。 四樂不解,不是為這個? 蘇世黎喃喃說:“張家兩個男丁,都不是真的驟然而亡,既然連家里女人的后路都安排好再走,若要轉(zhuǎn)移錢財自然也必定是有時間安排妥當(dāng)?shù)?。畢竟張夫人這樣的性子,家里人不可能不知道她不是能辦大事的人,也不會真把要緊的事全托給她?!钡珡埛蛉藚s說,張老爺叫她想法子一次轉(zhuǎn)移全部銀號的錢財給張濁其,張夫人不可能說謊。那么,張家不是在幫張濁其,這是在害他。 若真是這樣,那便只有一個原因了……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開始自己就想錯了。 四樂不知道蘇世黎在說什么,一臉茫然。 蘇世黎呆了半天,回過神問:“張濁其今天來了嗎?” 麻姑擺手。喪儀上杜家沒有來人。大家或怕受連累,或怕沾了晦氣。 蘇世黎叫四樂“拿紙筆來?!?/br> 四樂奉來,她寫寫劃劃半天,想想又覺得不妥,伸到燈上燒成灰燼,對四樂說“還是帶個口信算了。你現(xiàn)在就去。” 四樂連忙走近些。 可蘇世黎一臉不安地想了半天,一時竟不知道怎么說才妥當(dāng)。后來只道“算了,你去傳個話,我有話要與他說,讓他有機(jī)會來見我。” 四樂想說這時候也太遲了些,但也知道肯定是緊急的事,換了方便行走的衣裳便立刻去了。 她走了沒一會兒,卻又回來了,身后竟跟著一身寒露的張濁其。說是她才到門口便遇到張濁其從側(cè)門出來,大概是去見過張夫人。 蘇世黎還沒睡,和衣歪坐在塌上,心緒不寧的樣子。 張濁其還是那樣玩世不恭,進(jìn)來順手拿起塌邊小桌上的茶就著喝了幾口。 四樂想說,那是主家喝過的,也沒來得及,只好走時不著聲色地收了下去。 張濁其乜著蘇世黎,問“這么正經(jīng)的樣子,是有什么大事?”他模樣比以前清瘦了不少,眼下發(fā)青,沒有睡好似的,眼神倦怠,仿佛對世上的所有事都感到不耐煩。 蘇世黎示意四樂她們出去守著,等她們都出去了,才正要開口,張濁其卻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這件事我知道了。” 蘇世黎愣了一下,明知道別人聽不見,可此時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你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皇家血脈?” 張濁其沒說話。 蘇世黎又問:“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張濁其一屁股坐到太師椅上,翹著腿,擺弄手里的打火機(jī),有一下,沒一下,嘴里冷淡地說“她剛才說會想辦法給我這筆錢,我跟她怎么講道理都推不掉的時候?!?/br> 蘇世黎心里微微一顫“他們讓你一直都以為你就是……” 張濁其沒有等她說完,一臉無動于衷打斷她的話:“不論是張子令,還是我,都不過是□□罷了。日前老太太清醒的時候,說漏了大事,張家處置得快,卻也怕不及那位的耳目快,咱們的張大老爺實(shí)在謹(jǐn)慎,心也夠狠,臨死還要擺上一道,拉上整個張家送一送我,想必那位如今也信以為真,到時候我一死,自然就能確保那真血脈活得太平。” “張子令知道嗎?” 張濁其搖頭“他這個人……如果知道就不會這么辦事。” “張夫人知道嗎?” 張濁其少見地笑了笑,譏諷道:“她那樣的能知道什么內(nèi)情?別說她,我怕連咱們的張大老爺自己也不是什么都知道?!?/br> 那個人流著皇家血脈的人到底是誰,以什么身份身活在哪里,誰在幫他謀劃,會以什么方式起事,也許張家的近幾輩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只負(fù)責(zé)在臺上咿咿呀呀、處處叫真、遮遮掩掩、費(fèi)盡心機(jī),但沒有一件事是真的,全都只不過是迷人眼的故事罷了。起碼到現(xiàn)在,那位寶座上的人,就從沒想過人會在別處。 “那杜先生……” “不論是姓杜的也好,還是姓張的也好,都未必知道實(shí)情,就算知道了現(xiàn)在的事,恐怕也不會改主意,張家和杜家為這件事犧牲了太多,不能前功盡棄斷送在這里。我……是非死不可。” 所以就算是把事情說開,也沒有人會站在他這邊。 蘇世黎感到不寒而栗,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 張濁其覺得沒意思,站起來拍拍下擺“看來這次張子令要失策了,張家的事你管不了。” 蘇世黎心中莫明憋了一口惡氣,她努力欠起身,一把抓住張濁其的袖口“可你不能就這么認(rèn)命 ?!甭曇艏?xì)弱,但堅定、不忿。她想起自己感受到絕望的那個夜晚。 張濁其站在那里,垂眸看著她那只抓著自己袖口的手半天,神色晦暗,想說,不認(rèn)又怎么樣?一切都叫他灰心。但最終卻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恩。” 他戴上帽子,穿過外室,穿過院落,一路跟著路燈微弱的光,走到大門,駐足回望。有一瞬間,覺得世界并不真實(shí),一切都是假的,但現(xiàn)在覺得這里面起碼有一點(diǎn)是真的。 在每個人都希望以他的死為結(jié)局來成就別人的大事時,這個人真心希望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