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前程遠大,我們就到這吧
門關上,甘旋還是保持下巴杵在沙發(fā)靠背上的姿勢發(fā)呆。久久,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才趕緊大口大口呼吸。 陷入回憶心臟就會被攫緊,無形的大手捏住心肺像要掐斷呼吸。 八年,她其實都有點想不起來倪孟的樣子了。倪孟......倪孟......寡言少語的少年,缺乏常識的天才,不懂愛別人的傻子。 他的樣子模糊了,但是刻在腦子里的事情還是很容易想起來。 醫(yī)科大入學軍訓,連訓叁天的甘旋已經(jīng)快不行了,站完軍姿癱靠著室友哀嚎:“求求了,下雨吧下雨吧,最好下叁天,不還是下七天好了!十天!下到軍訓結束!拜托拜托!” “目前天氣預報看得到的十四天,都沒有雨?!笔矣牙潇o接話。 “人艱不拆,不想讓我死就讓我再幻想一下停訓的好日子。” 室友:“想吧。” 甘旋哼哼唧唧,一仰頭就看到遠處坐在蔥郁香樟樹樹蔭下的清瘦少年,穿著軍訓服,但是好像沒參訓,一直在那里坐著。 甘旋用手肘拐了一下室友:“你看那個人,是不是一直坐著沒參訓???” “好像是呢,應該是身體不舒服,另一個團也有。” 甘旋:“噢~” 晚上入學教育講座,明明以班為單位坐,甘旋非竄到別班的位置,摸到最后一排少年的身邊,坐下。 “誒同學?!?/br> 沒反應。 甘旋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同學你好呀?” 依然沒反應。 甘旋疑惑,抬起手肘不輕不重的拐了他一下,依然沒反應。 “擦,病得這么嚴重才能開到不軍訓的假條嗎?” “你才有病?!贝怪^的少年兩只手握著面前書頁,用力得手上暴出青筋。 甘旋看著暴起的青筋,驚:“你在生氣嗎?我的天為什么要生氣?別氣別氣啊,我不是故意說你有病的,對不起對不起啊?!?/br> 少年把雙手從桌面上收回,掌心相握放在兩腿之間,以一種最節(jié)省地方最拘束的姿勢坐著,依然沒看甘旋,只說了一句:“不要再碰我。” “不碰了不碰了,你手放上來也可以的。” “也不要再說話可以嗎?很吵” 甘旋:? 不說就不說。 相安無事坐到講座散場,甘旋玩手機玩到要睡著了,旁邊那位一直拘束地坐著,接近兩個小時,沒看書也沒看手機,放空。 人群往外走,甘旋在最后一排注定最后走,索性繼續(xù)坐著,都不站起來去擠。手機QQ來消息,教官通知明天穿體能短袖。完蛋,甘旋瞬間戴上痛苦面具。 前面人走得差不多了,旁邊的人站起來,甘旋也跟著站起來。她一走開,立馬又有人站到她剛剛的位置和皺眉低頭明顯不愿意搭理人的少年說話:“同學你好,我是二臨的李薔絲,不知道你對我有沒有印象,我們在開學典禮上一起上臺拿過新生獎學金。” 無人搭理,甘旋站在他倆旁邊的過道上,嘴碎答了一句:“是么?我怎么沒印象?開學典禮有這個環(huán)節(jié)?” 女生高傲地瞥了一眼甘旋:“新生獎學金是新生里面分數(shù)最高的同學才能拿的,你沒上臺當然沒印象了。至于你為什么沒上臺,也不問問自己考了多少分。” 甘旋呵呵,自己不過碎嘴接個話,就要被這么擠兌。不回嘴老子不姓甘,甘旋掛上你能有多高貴的臉色回懟:“你管我考了多少分,我就是比你少考一百分又怎么樣,反正咱倆現(xiàn)在都在同一個學校,畢業(yè)都拿的同一個學校的學位證和畢業(yè)證。咋地,你拿新生獎學金你的畢業(yè)證能鑲金我的只能鑲銀?考高分了不起啊,考再高怎么不去更好的學校非得來和我讀一所呢?再說了,都開學幾天了還抱著自己的高考成績耀武揚威,要不要打電話回家叫你媽把你幼兒園老師獎勵的小紅花也寄過掛身上來好證明自己從小就優(yōu)秀呢?” 低低的嗤笑。 依然坐在座位上的男生還是低著頭,但是兩人都聽見他輕笑了一聲。 “倪孟同學,你什么意思?你在笑我嗎?”李薔絲像被點燃的炮仗,被這聲笑一下子弄炸了。 倪孟抬頭,認真地抬了下眼皮又耷拉下來,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不屑一顧的高冷。 李薔絲氣得捏緊拳頭,甘旋看這兩人笑得拍報告廳的椅背:“哎呀媽呀,太好笑了哈哈哈哈?!?/br> 李薔絲滿面通紅,憤然離場。 空空的報告廳只剩他倆,倪孟終于站起來往外走,甘旋側身讓他。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幾步,甘旋想到還有十幾天的軍訓和大太陽,又鼓起勇氣上前:“你身體哪里不舒服嗎?” 不應答,并且步子更大了。 甘旋小碎步跟上,“同學,我在和你說話呢!” 還是不理。 甘旋就沒見過這種人,快步走到他面前把人攔停,少年抬頭,甘旋這才清楚看到他的長相。啊,眼睛那么好看為什么一直低著頭不看人呢? 甘旋發(fā)愣,少年抬腳就要往旁邊走,甘旋趕緊又隨著他的方向動再次把人攔?。骸安幻@不啞為什么不理我?” “我認識你嗎?” “不認識,但是我認識你,倪孟嘛。你好啊,我叫甘旋,甘是甘冽甘甜的甘,旋是旋覆花的旋。” “剛剛才聽來的別人的名字,也能說認識?!?/br> 呃,甘旋確實是剛剛聽李薔絲說的話才知道他叫倪孟?!爸辽傥覀儸F(xiàn)在互通了姓名不是嗎?你得回答我的問題,多說話才能從不認識到認識啊,你難道就一直只和認識的人說話?” “是。” 甘旋:“!你看,你回答了我的問題,咱倆又彼此知道名字,這誰看了不說咱倆認識啊?!?/br> 少年不耐煩:“狡辯。”末了又補上一句:“有話就說。” 甘旋?。?!可以問了?。?! 一股作氣:“你什么病啊?哪里不舒服?不參訓證明哪個醫(yī)院哪個醫(yī)生開的?我心率過緩輔導員都沒批我不參加軍訓?!?/br> “沒有。” “什么沒有?沒???那你為什么不軍訓???” “不想?!?/br> “不想就可以不軍訓?” “嗯?!?/br> “幫幫我,求你了?!备市齼墒肿ド纤母觳?。 當甘旋成功和倪孟一起坐到香樟樹蔭下,悠閑地看著滿cao場的綠色方陣挪動時,終于體會到了倪孟當時不愿意搭理人的那種“不勝其擾”。不認識的人來問一律緘口,只對室友說了真話:“他幫忙的啊,但是他也不能都幫,幫我已經(jīng)夠為難了?!?/br> 甘旋的意思是倪孟的人情關系不能再用了,但不知道室友是怎么往外傳的,再加上李薔絲大美女的添油加醋,消息傳來傳去的版本是:“你又不是甘旋,人家倪孟干嘛管你?!?/br> 甘旋躲過了軍訓,但小小地體驗了一把眾矢之的的感覺,而且甘旋和倪孟兩個名字就此捆在一起了。 倪孟不適應集體生活,大學沒住宿舍,在校外買了一間不大的公寓一個人住。公寓周邊是老舊市場,沒有門禁,倪孟住進去后換了門但是沒換窗。于是開學一個月新?lián)Q的門上貼滿了小廣告,家里丟了一個手機和兩萬現(xiàn)金。 丟東西也就算了,倪孟實在是受不了門上貼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及時不時敲門造訪的推銷人員。于是甘旋第一次去他那里的時候,發(fā)現(xiàn)從一樓開始,整個樓道密密麻麻貼滿了打印紙,上面寫著用黑色加粗字體寫著: 小偷止步 推銷人員止步 抓住打死 打印紙貼滿整個樓道,猛一看簡直叫人頭皮發(fā)麻。 甘旋:“這誰貼的?” 倪孟:“我?!?/br> “你貼的?哈哈哈哈抓住打死,有用么?” “有點用?!?/br> “有點用?!备市λ馈?/br> 倪孟所謂的有點用,就是敲門推銷的人沒有了,但小廣告依然猖獗。于是甘旋花六十八塊錢在網(wǎng)上買了個門簾,又花九塊九買了個掛籃。 門簾和掛籃一掛,倪孟的門終于干凈了,“抓住打死”這個梗卻突然在醫(yī)科大火起來,老舊的公寓樓道每天都有來以滿墻“抓住打死”為背景拍照打卡的大學生和游客。 還有,還有就是以前的她真的好多話。倪孟聽不聽沒關系,重點是她就得說。而哪些話倪孟聽進去了呢? “倪孟,你爸爸是不是姓倪你mama是不是姓孟?” “不是,我mama姓黎?!?/br> “那你為什么叫倪孟?” “孟者,長也。” “不是伯嗎?” “有區(qū)別的?!?/br> “什么區(qū)別?” “.....你脖子以上是只長了嘴嗎?” “???噢?!?/br> “倪孟,你是不是沒牽過女孩子的手?” “牽過?!?/br> “什么時候?” “現(xiàn)在?!?/br> “哈哈哈挺好,挺好。” “倪孟,明天一起吃早餐?” “你起不來?!?/br> “我起得來啊,怎么起不來了?幾點,直接二食堂見嗎?” “不麻煩了,就在我家吃吧?!?/br> 住在他家的甘旋第二天甘旋果然沒起來。 他很好啊,但其實也很糟糕,只是愛給人鍍金身,甘旋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里從來沒有覺得他不好過。 他的孤僻獨特,他的高冷也獨特,分開后回想才覺得委屈,他從來對她不上心。 他出國前夕,甘旋父親去世。甘旋腫著眼睛和他說:“我要回家一趟?!?/br> “什么時候回來?” “嗯,得好幾天?!?/br> “好?!?/br> 不問什么事兒,以前也不問,但是這一次甘旋非常希望他能問一問。 不問,就不問罷。 兩人的分手是在電話里說的,那會兒倪孟mama就坐在還戴著黑紗臂章的甘旋身邊。甘旋開著免提問倪孟:“你要出國了是么?” “你知道了?!?/br> “對,我知道了。所以是早就決定好了,只等著走之前通知我是嗎?” “不是,我想和你說的。甘旋,跟我一起走,你愿意嗎?” 甘旋臉上掛著淚笑了:“不愿意。” 倪孟沒說話,可能在等她繼續(xù)說,甘旋哽咽:“你們家移民關我什么事兒?我走去哪兒呀?我學的是中醫(yī),我爸.....我全家都在這里,我去國外干什么?我移個屁的民?!?/br> “那......” “前程遠大,我們就到這吧?!备市龥Q絕地掛了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