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鑒很清楚，眼下內(nèi)閣就三位參知政事，祁謙，他，以及賈琦。祁謙不用說，掌管著戶部，其實就是替皇帝管著國庫和錢袋子；他梁鑒掌握著吏部，也等于是掌握著天下官員的任免，幫皇帝保證朝局的平穩(wěn)才是他的要務(wù)；而賈琦雖然一樣是參知政事，可賈琦需要負責(zé)的卻是京城之外，讓黃河以北乃至是整個天下恢復(fù)繁榮，這才是賈琦的任務(wù)。

    梁鑒是個謹慎的人，也是個聰明人，所以，他從來不會卡著賈琦。

    三位參知政事，相互之間私交不錯，平時工作也多有照應(yīng)，這讓太上皇欣喜又憂心忡忡的時候，也讓下面的大臣們摸不著頭腦。

    下面的大臣們不獨是大行皇帝在位的時候上來的，有的老資格的甚至在當(dāng)初太上皇在位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能夠進金鑾殿的高官了，他們見慣了內(nèi)閣的參知政事們不和的模樣，如今這三位一團和氣，互相照應(yīng)，有事兒多有商量的局面，他們還真不習(xí)慣。

    也有的不是沒有試過跟皇帝甚至是太上皇告狀，可皇帝根本就不信，還有太上皇，太上皇得知了消息之后，干脆就把這些人都貶斥了。

    太上皇雖然也很不適應(yīng)，可是他也知道，如今的朝堂經(jīng)不起動蕩，而賈琦手里的能量也確實讓太上皇膽戰(zhàn)心驚。

    在賈琦得到太上皇的同意，還是在黃河以北大肆購買田地的時候，太上皇就知道，賈琦手里的勢力會迎來一個急劇的膨脹期?？商匣嗜f萬沒想到，賈琦手里的力量竟然會膨脹得這么快。

    如果有穿越者在的話，他肯定能夠看得出來，賈琦采取的方式就是典型的大農(nóng)場式的集中經(jīng)營。雖然沒有現(xiàn)代的高新技術(shù)，也沒有什么現(xiàn)代化的機械，可百姓們就是信賴賈琦，有的流民甚至不愿意去看官府的那些送房子送地送農(nóng)具的公告，直接就去投奔賈琦的莊子。

    在賈琦的莊子上，擅長干農(nóng)活的人自然是干農(nóng)活，可農(nóng)忙的時候只有那么幾天，其余的日子，這些人可以去莊子上的作坊里找活計干，無論是去紡織作坊里打下手還是去其他作坊里做雜活，都比官府提供的穩(wěn)當(dāng)、工錢也拿得多。

    更重要的是，給賈琦做活，不怕官府肆意加人丁稅！

    尤其是這最后一點，比什么都重要。

    當(dāng)少帝聽說這一點之后，他默默地在窗下坐了很久。

    賈琦第一次跟他說起這個時候，少帝也只是聽說而已，他根本就不了解，更別說真正理解了?？墒钱?dāng)他聽到百姓寧可去給賈琦做工，也不要官府提供的房子、田地的時候，少帝比任何人都明白，人丁稅，對于百姓來說，是何等的不堪重負。

    在思考了整整兩天之后，少帝終于點頭同意，免除了各地過去欠朝廷的人丁稅。

    也就是說，像山西省，過去積欠了五十年的人丁稅就算了，只要從現(xiàn)在起，把今年的交足就夠了。

    同時，少帝也在考慮賈琦說的，讓女人也納稅的事情來。

    賈琦讓女人們納稅的時候，曾經(jīng)受到許多衛(wèi)道士的攻訐，不說那些瞧不起女人的沙豬們，就連許多開明的官員都搖頭不已。女人要繳稅，那就意味著要給女人田地，不然她們拿什么繳稅?？蛇@天下的田地就這么一點，分給男人都不夠了，哪里還能分給女人？

    賈琦的理由則是，土地不分給女人，難道就永遠夠分嗎？再者，女人不納稅，所有的賦稅就只能壓在男人的身上，也就是說原本可以平攤在兩個人頭上的丁稅，如今只能集中在男人一個的頭上。女人不納稅，男人可能一個人就只要繳納九兩銀子，而女人也開始納稅，那就等于說，男人只要繳納自己的那部分，也許一年只有繳納五兩六兩，也不會那么辛苦。

    更重要的是，女人也需要納稅了，自然出去做工也不會被人瞧不起，而只要女人也能掙錢貼補家用，百姓就不會把女嬰給溺死了，人口也不會失衡，國家也能更快地恢復(fù)過來。

    諸位大臣在少帝面前吵成一團，有人說沒有這個先例，賈琦就說，唐代的時候，女人就有納稅的權(quán)力，怎么就沒有先例了呢？有人說，這不符合祖制，賈琦就道，本朝的祖制里面并沒有禁止女人納稅這一條，祖制只規(guī)定了男人納稅的規(guī)則，對女人納稅的規(guī)則則是只字未提而已。

    諸位大臣們在少帝面前吵成了一鍋粥，少帝不得不讓這些大臣們停下來，一個又一個地問他們原因。

    那些人自然是就事論事，說他們覺得賈琦這道本章有問題。

    賈琦卻開始跟少帝解釋，他這樣做的原因，除了人丁稅稅額高昂之外，賈琦還強調(diào)，因為太平之年，百姓人家大量溺死女嬰，導(dǎo)致民間男多女少，很多男人都二三十歲了還娶不上妻子，這對人口是一個很大的壓力，此其一。

    其二，女人不繳稅的時候，大多數(shù)作坊工坊用女人的時候都會遲疑，害怕女工的家人來鬧?？扇绻艘查_始納稅，工坊就能夠光明正大地跟女工們的家人們說，他們是合法繳稅的。而且用女人和用男人相比，用女人更省錢、繳納的賦稅也更少，這樣，作坊里面就更愿意用女工，女人將比男人更容易在作坊里找到工作。這有利于保證女人的數(shù)量。

    京兆府少卿第一個出列贊成賈琦。

    每次的戰(zhàn)火之后，女人們的數(shù)量總是能讓朝廷憂心忡忡，而沒有女人，人口又怎么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上去呢？

    人口也是地方官員的一大政績啊。

    對于封建王朝來說，一個國家重要的永遠只有兩個，國家和人口。

    新的律法很快就被通過了。因為沒有涉及高門大戶的奴婢，因此這道法律并沒有遭到多少反對。因為大家都知道，現(xiàn)在國家必須先恢復(fù)元氣。

    就在賈琦絞盡腦汁，跟朝廷上的那些朝堂上的官員們打嘴皮官司、為了讓黃河流域和黃河以北的地區(qū)恢復(fù)繁榮的時候，江南傳來了消息，江南亂了。

    其實也不是江南亂了，而是金陵亂了。

    當(dāng)初，甄應(yīng)嘉帶著人攻打滬州府，想要俘虜賈琦的時候，就是打滬州府的稅銀和賈琦的財產(chǎn)的主意，金陵那些豪族們，誰都想發(fā)財，誰都不想被落在后面，誰都怕被排除在最后的利益分割之外。所以，包圍滬州府的時候，甄應(yīng)嘉的隊伍里大多都是金陵豪族的族長，或者就是金陵乃至是江南某個勢力的頭頭。

    結(jié)果，甄應(yīng)嘉都中了招，掛在了天花的威力之下，更別說其他人了。那些人，不是一樣感染了天花，就是被賈琦的手下給滅了，就是有僥幸逃回金陵的，也把天花帶回了金陵。

    很快，金陵也跟京師一樣，變成了一座死城。更糟糕的是，京師好歹還是帝都，太上皇和大行皇帝也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加上千百年來的皇權(quán)至上的思想，因此除了天花這個惡魔，也沒有發(fā)生百姓沖擊宮城的情況。

    可金陵就不一樣了，甄家在金陵被稱為土皇帝，可他們到底沒有皇族的威望，加上金陵官府直接把鍋掀到了甄家的頭上，那些流民們就在有心人的鼓動之下沖進了甄家。別說甄家那些跟副小姐一樣的丫頭們，就是甄家那些正經(jīng)的太太奶奶小姐都吃了虧，甄家的庫房更是被搬了個一干二凈。

    據(jù)說，甄家那位老太太受驚過度，已經(jīng)沒了。

    祁謙立刻就問賈琦：“賈知院，我聽說，滬州府就曾經(jīng)被圍困，可有此事？”

    賈琦也不否認：“是的。當(dāng)時我剛剛接到勤王的詔書正準備集結(jié)水師北上，卻得知了甄應(yīng)嘉領(lǐng)兵前來的消息，如果不是甄應(yīng)嘉的手下全部披掛又人數(shù)眾多，我還不會發(fā)現(xiàn)不對勁。后來，甄應(yīng)嘉搶了我在滬州府郊外的莊子卻不攻打滬州府，我只得尋了個機會帶著水師北上，將滬州府的守衛(wèi)工作交給了馬守備和滬王府長史詹大人。”

    立刻就有人當(dāng)眾彈劾賈琦。

    邊上就有人道：“大人這話倒是稀奇了，那甄應(yīng)嘉既然接到了勤王詔書，為何不直接北上勤王？反而南下去了滬州府？這個甄應(yīng)嘉本來就其心可誅，與賈知院何干？至于賈知院離開滬州府，也是因為接到了勤王詔書。再說了，賈知院把妻子都留在了南面，馬守備和詹大人的能為也是極好的。而事實也證明了賈知院判斷無誤。”

    這位大臣的辯護立刻就引起了一大群臣子的符合。

    少帝見狀，就開始詢問眾位大臣的意見，這些大臣們指點江山的時候倒是意氣風(fēng)發(fā)，可聽說少帝問話，就有人退縮了，他們不敢去南面，不是害怕自己的小身板敵不過天花的威力，就是害怕南面的亂民會害了他們的性命。

    只有兵部侍郎站了出來，提醒皇帝不僅要注意金陵，還要注意別的地方：

    “萬歲，雖然臣沒用十足的把握，但是，臣猜測，甄應(yīng)嘉包圍滬州府，卻沒有選擇馬上攻城，應(yīng)該就是他的軍伍里面爆發(fā)了天花，因此才不得不擱置計劃。賈知院能夠離開滬州府，實屬僥幸。如果臣的猜測屬實，只怕天花已經(jīng)在江南蔓延開了?！?/br>
    少帝立刻看賈琦，賈琦道：“萬歲，太醫(yī)院諸位大人應(yīng)該對天花最有權(quán)威。”

    可是太醫(yī)院剛剛被太上皇砍了一批人，剩下幾位直接就說，他們的醫(yī)術(shù)有限，對天花的鉆研不及某某人，然后安慰皇帝：基本上，大多數(shù)的傳染性疾病都會在冬天偃旗息鼓。現(xiàn)在，冬天已經(jīng)過去了，南面的天花情況應(yīng)該得到來了控制。

    兵部侍郎立刻就表示，原本他還擔(dān)心南面會不會有叛亂，如果南面真的大規(guī)模爆發(fā)天花，那么，南面就是有叛亂，規(guī)模也不會很大。兵部侍郎表示，他希望少帝能夠派人去南面看一看。

    而祁謙則立刻提醒皇帝，在這個當(dāng)口，如果要派人南下就絕對不能讓欽差大臣帶著少少的幾個隨從南下，鎮(zhèn)壓叛亂的軍隊、賑濟百姓的糧食藥材，這些絕對不能少。

    又有相關(guān)官員請求皇帝免除今年的賦稅，理由是，天花肆虐，人口大量削減，如果現(xiàn)在還收稅，下面只會讓原本二十幾萬丁口的稅收集中在少數(shù)的幾萬的人口上，那會讓百姓不堪重負。

    立刻就有戶部郎中反對，賦稅的大量減少會影響朝廷的收入，也會影響到朝廷的運轉(zhuǎn)。

    少帝為難了。

    這一次，京畿幾乎被蒙古人和女直殺了個干凈，黃河以北的百姓幾乎全完蛋了，所謂的地方基層管理，那更是不用說了。

    之前朝廷為了穩(wěn)定京師就費了老鼻子的勁兒，京師以外的地方，就只能交給賈琦。現(xiàn)在，又說江南出了事兒，甚至整個長江流域和長江以南地區(qū)都有可能出現(xiàn)亂黨，少帝到底年輕，立刻慌了。

    他忍不住咨詢賈琦的意見。

    賈琦并沒有直接回答皇帝，而是讓皇帝去見見太上皇，咨詢一下太上皇的意見。

    少帝很驚訝。

    雖然太上皇已經(jīng)改了口，可太上皇對賈琦的防備和惡念，一直都清楚地印在少帝的心里，而且少帝身邊的人都是太上皇安排的，就是太上皇不再明確地表示對賈琦的防備和惡念，可少帝身邊依舊少不了說賈琦壞話的人，包括宮女、太監(jiān)，還有每次去給世宗皇帝的后妃們請安之時，那些女人的表現(xiàn)，更是讓少帝不得不深思。

    眾口鑠金，

    很多時候，這四個字就是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

    雖然時間并不是很長，可這已經(jīng)足夠讓少帝對賈琦產(chǎn)生懷疑了，少帝以為，自己向賈琦咨詢的時候，賈琦會趁機提出一系列的建議，順便發(fā)展自己的勢力。少帝萬萬沒想到，賈琦竟然會讓他去問太上皇。

    對于太上皇，少帝肯定是信任的，所以，少帝在短暫的沉默之后選擇了退朝。

    當(dāng)天傍晚，賈璉就去內(nèi)閣把弟弟抓回了家。

    在官場上這幾年，賈璉已經(jīng)訓(xùn)練出來了，他也不會跟從前的王熙鳳那樣認為賈家天下第一無人敢惹。金鑾殿上，賈琦就明顯地感覺到眾人對賈琦的惡意。

    賈璉把弟弟抓回家，就是希望能夠得到父親的指點和幫助。

    賈赦聽說少帝也提防賈琦的時候被嚇了一跳。賈赦可是經(jīng)歷過大場面的人，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歷史上，被殺掉的輔政大臣、顧命大臣又不是一個兩個，如果少帝真的要收拾賈琦，很有可能不等他親政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