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對方正是剛剛上任的滬州守備和他的家眷。

    這位馬遙馬守備聽說隔壁住了個文官，還十分不高興，嘴里罵罵咧咧的，反而是他的家眷，聽說是賈琦林黛玉之后，連連道歉。

    原來馬守備是剛剛從邊關被調(diào)過來的，他在邊關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守備了，邊關缺衣少食，就連武器都要搶蒙古人的，可在滬州府，一座寺廟都能夠占地數(shù)百畝，寺廟每天還是用千斤缸來裝施舍的齋飯。

    想到在邊關餓著肚子還有跟蒙古人打生打死的袍澤，在看看這醉生夢死的江南，這個馬守備自然是一肚子氣，他心情郁悶就忍不住喝了酒，酒一上頭，就開始罵了。

    馬守備之妻嚴氏一面讓人扶丈夫入內(nèi)休息，一面連連向賈琦林黛玉道歉，說丈夫不是有意了，只是心里煩悶，喝醉了酒，方才如此。

    賈琦便道：“夫人也是邊關人氏嗎？”

    “對。”

    馬夫人的五官雖然生得不錯，可邊關那個環(huán)境，注定了她的皮膚比不上林黛玉，甚至還沒有賈琦來的白皙。她的臉龐，與其說是小麥色，還不如說是近乎古銅色的，跟他的丈夫馬守備一樣，都帶著邊關的風霜。

    “你怎么對邊關的事兒這么好奇？”

    “實不相瞞，我家里在山西那邊有塊產(chǎn)業(yè)，距離大同不近，卻也不算遠。因此我們想問問大同那邊的情況。”

    馬守備喝醉了，馬夫人又不認得賈琦林黛玉兩個，加上賈琦也沒有表明身份，因此馬夫人對賈琦的防備心一點都不低。

    當然，態(tài)度也不低。

    別看原著里，王熙鳳包攬訴訟，在饅頭庵跟那個老尼姑對話的那一節(jié)里對張金哥和李守備之子的事兒那種態(tài)度，可事實上，掌握著一堡一城的守備，在武將系統(tǒng)里面已經(jīng)是不小的勢力了。

    不過，針對于文官系統(tǒng)來說，武將系統(tǒng)相對封閉，因此上級對下級的盤剝也十分厲害。

    原著里王熙鳳為什么憑著一封信，就能夠了結張金哥和李守備之子的婚約？憑的就是云光是節(jié)度使，而李家只是一個小小的守備，而賈家則是云光的老上司。

    可即便是這樣，守備放在外面，也是個不小的官兒了。

    雖然皇帝下了命令，以天津衛(wèi)的規(guī)格為滬州府設立武裝力量，可誰都知道，這是太上皇跟皇帝斗氣之后，才頒布的旨意，在實際執(zhí)行過程中，有很多貓膩。

    就拿天津衛(wèi)來說吧，按照大魏開國定下的規(guī)矩，天津衛(wèi)是拱衛(wèi)京師的最重要的一個衛(wèi)所，所以要設都指揮使，這原本是沿襲自明代的舊例，可實際上，現(xiàn)在的天津衛(wèi)并沒有什么都指揮使，而樞密院又以滬州府不能跟天津相提并論唯有，只給滬州府安排了一個守備。

    這也是為什么馬守備敢在外面公然罵人的原因。因為他是滬州府最高武官，在滬王進京的當下，他手里有兵，拳頭最大，自然就不會害怕得罪了人。

    就連馬夫人自己，在看到賈琦和林黛玉的時候，也以為是滬州府哪家大戶人家的孩子，想跟他們攀關系、給他們送錢的。

    所以，馬夫人才沒有拒絕賈琦和林黛玉踏入這個院子。

    比起滬州府給他們安排的房子，顯然，這種在城外寺廟的偶遇，更方便更隱秘，也更容易達成交易。

    聽到對方說自己家里在山西那邊有產(chǎn)業(yè)，馬夫人就以為，這正菜開始上桌了。

    馬夫人道：“你們家在山西那邊有產(chǎn)業(yè)？什么產(chǎn)業(yè)？哪里可都是黃沙，種地根本就掙不了什么錢?！?/br>
    賈琦道：“種糧食不行，可種苜蓿、種菜、種豆子、做豆腐，都是來錢的?！?/br>
    “哦~”馬夫人的聲音立刻高了幾度，“的確有人這么做，苜蓿是很好的馬草。不過，這兩年這買賣不流行了。”

    “為什么？”

    “你們難道沒有聽說嗎？就是這滬州府的賈大人啊，他在山西和陜西都買了很多地，也種草。還在這兩個省雇了很多老人和孩子幫忙養(yǎng)兔子呢，還建了紡紗作坊。聽說啊，他們的作坊都是建在水邊的，聽說還借用了水力，紡出來的紗又多又快又好。不過，這位賈大人也是孤拐的，明明羊毛更長更好，偏偏不要?！?/br>
    “然后呢？”

    見馬夫人忽然不說了，賈琦和林黛玉連忙追問。

    馬夫人道：“誰管他們！他不養(yǎng)羊，我們軍屯里面養(yǎng)唄，養(yǎng)羊省時省力，只要幾條狗就成了，白天把羊趕出去，晚上讓夠把羊趕回來就成。羊毛剪下來可以紡線，羊皮可以做襖子，羊rou還滋補。”

    賈琦捏緊了拳頭，道：“可是，羊群放養(yǎng)是禁止的。”

    那干系到黃河！

    “真真孩子話！自古以來，誰不是這樣養(yǎng)羊的？”

    “可是，羊吃草根……”

    “這不是廢話嗎？哪只羊不吃草根的？”

    “那黃河……”

    馬夫人道：“小娃娃，你呀，真的是太年輕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黃河的泥沙要往下面去，誰管得了？朝廷又不是神仙，難道還能讓泥沙倒流不成？還有啊，那賈大人也真是的，向百姓收購兔子兔毛，卻不肯要我們的羊毛，難道他要讓我們餓死嗎？”

    “可是你們還是養(yǎng)羊了。不對，如果沒有人收的話，你們的羊毛也賣不出去，就不會想到養(yǎng)羊?！?/br>
    “對。只要讓派幾個將士們?nèi)マD(zhuǎn)轉(zhuǎn)就行了，收我們的羊毛，那就算了，如果不收羊毛，那什么時候遇到土匪，那我就不管了?！?/br>
    馬夫人可不認為他們這么做有什么不對。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

    他們奈何不了朝廷的那些官兒們，還奈何不了幾家作坊的管誰人？

    “請恕我直言，保家衛(wèi)國不是將士們應該做的嗎？”

    “然后呢？老娘餓著肚子，連飯都沒得吃，還要拿著刀劍跟蒙古人拼命，你們卻穿得這么光鮮地站在老娘面前唧唧歪歪？”

    馬夫人忽地一下站了起來，逼近賈琦。

    飽漢不知餓漢饑。

    沒有我們拼死拼活地守著，蒙古人早就南下了，哪里有你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東西在這里唧唧歪歪？

    林黛玉立刻站了起來打圓場：“夫人請息怒，我夫君也是驚訝?！?/br>
    “也是，看你們的模樣，應該才十六七歲，放在京里，就是被父母家人護的好好的半大孩子，可你們哪里知道，十六七歲在我們邊關就不是娃娃，而是家里的頂梁柱了。”馬夫人將鬢角的散發(fā)撥到耳后，淡淡地道：“在邊關，十二三歲就拿著刀沖上城墻保家衛(wèi)國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死在這個年紀的，也不是一個兩個?！?/br>
    淡淡地話語，淡淡地哀傷，卻宛如巨石壓在心頭。

    賈琦迅速地調(diào)整好心情。

    賈琦道：“抱歉，夫人，我是京城人氏，對邊關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不過，我打小就聽長輩們說，太上皇是個仁慈的皇帝，而且還十分注重武功，甚至曾經(jīng)率軍御駕親征……”

    “那又如何？”

    馬夫人顯然是很不以為然的。

    “夫人請慎言。”

    賈琦的臉立刻放下來了。

    他以為馬夫人也是原著里的王熙鳳那樣無法無天的女人。

    他最討厭這樣的女人。

    就在這個時候，賈琦聽見里面有人接口道：“太上皇？可惜老了?！?/br>
    原來是馬守備醒來了。

    馬守備出來之后，對賈琦抱了抱拳，道：“賈大人，方才下官失禮了?！?/br>
    馬夫人這才明白，這就是那作坊的正主。

    賈琦跟馬守備互相見禮之后方才各自落座。

    賈琦就道：“馬守備，既然你已經(jīng)醒來了，那本官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守備?！?/br>
    “行，只要你讓下面收羊毛，我就什么都告訴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