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安：“合不來不用勉強啊。”

    “合不來？”陳朗心撇了撇嘴，“不是合不來的問題。他說我\'不夠標準\'，還說人不能因為自己\'不夠標準\'，就認為標準不存在?！?/br>
    霍子安被這話繞暈了，“什么標準？這邱新志道理真多，嗨，用北京人的話說，甭理丫的！”

    陳朗心被逗樂了。過了一會兒，笑容漸漸沉寂，她看著子安嘆道：“可是，我心里是認同他的啊——標準很重要。我是個甜點師，做甜點，標準最重要了，多少粉、多少糖、多少油，一毫克的差別都會影響成品。所有的甜點師都活在量勺和秤里。”

    霍子安這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點了點頭：“沒錯，甜點通常都要嚴格度量；不過人不是點心，用量勺可測量不了。”

    “唉，”陳朗心手撐著下巴，嘆道：“人也沒什么不同啊，哪里都有秤和尺子在等著我們。我跟你說過吧，我以前是個大胖子，后來拼了命減肥才能到現(xiàn)在這樣。我家里有三個秤，早午晚每天都要量六次。60公斤就是我的標準，只要超過了，我別說吃飯了，喝水都帶罪惡感了。有一陣子特別焦慮，只要超過這個數(shù)，我就會……給自己放點血。人的血其實蠻沉的，放一點體重就會下來啦?！?/br>
    霍子安皺眉：“你這……”陳朗心搶著道：“我這是病態(tài)，對嗎？我也認為自己病得厲害?？墒?0公斤的女人，就已經算胖了，我只是讓自己至少在標準的邊緣而已?！?/br>
    霍子安：“胖有胖得好看，你不用這么折磨自己。”

    陳朗心搖搖頭，“大部分人都覺得胖不好看，而且很可笑。不止是胖瘦，人會因為很多事情不合標準，就被嘲笑啊。所以我非常努力，我去了法國最好的學校學習，成績很不錯，拿過很大的獎。我真的蠻厲害的了，可是，我還是很討厭自己那個樣子?！?/br>
    她把酸奶蛋糕上的藍莓叉下來，“就像這只藍莓，一定也很討厭自己非得被放在這個位置上，歪一點斜一點都不行。唉，我還是把它吃掉吧。”

    霍子安聽完這番話，五味雜陳：“所以你不想工作了？”

    “我不是不想工作，是不想回到那個環(huán)境工作。”陳朗心無奈道，“可是就算不工作，我也跑不掉不是嗎。還有一年就30歲了，根據(jù)標準，我是應該要結婚啦。邱新志嘴是毒了點，人是自戀了點，不過起碼能幫我擋住家里的叔伯姑媽，牽出去遛兒也會很多人羨慕。所以啊，我說邱新志雞賊，但我比他還要會算，他從頭到腳都被我算過了。很標準！”她悶悶道：“我真的很討厭自己那樣啊?！?/br>
    霍子安沒想到陳朗心看上去開朗爽快，心里還挺糾結的，安慰道：“想要一份好工作，想跟漂亮的人約會，這是人之常情，誰都想這樣。你別鉆牛角尖了，開心點！”

    “不是這樣的。你知道嗎，他剛才當著我面，跟我要履歷表！我就在他跟前，可是他一點都不感興趣，他就想看我從哪里畢業(yè)、賺過多少錢、身高體重年齡、是哪里人，那我他媽算什么呢？我努力了那么久，就活成一個標準的履歷表嗎？”

    “啊？”子安被驚到了，心想邱新志夠不留情面的，這事兒也太傷人了。

    陳朗心繼續(xù)道：“但我自己想了想，他對我來說，也就是一張漂亮的履歷表而已。我沒有跟他要，不表示我不在乎的工作和出身，我跟他，其實真沒區(qū)別。”

    唉，霍子安心想，很多婚姻的真相，要擺在臺面上的話，就是這么難看的。他只好道：“別想他了，他對你沒興趣，就另外找個對你有興趣的人唄，男人多的是。”

    陳朗心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沉默了半響，她笑了起來：“嗯，你說得對?！彼巡孀雍莺萃边M蛋糕里，直直盯著霍子安。

    霍子安心里一寒，覺得陳朗心眼神不太對勁：“你要真的很生氣，可以出去跑兩圈，買點東西，要不去扎他輪胎也行，看著我……也沒用。”

    “霍子安，你現(xiàn)在單身嗎？”

    霍子安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有主了，別打我主意啊?！?/br>
    “嘖，”陳朗心大為失望，“我就知道！男人是多，可是敵人更多啊，這世界對30歲60公斤的女人太不友善了！”

    霍子安笑道：“別對這個世界那么失望好嗎。這樣吧，趁我女朋友不在，我可以寵幸你一下，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喲，你疼人的方式就一種嗎？”

    霍子安點點頭。

    陳朗心被邱新志說得意興闌珊，又被霍子安有女朋友的事實刺激到了，她突發(fā)奇想，“我不要你給我做，你把廚房借給我吧?！?/br>
    “你要干什么？”

    她用叉子把蛋糕扒拉得支離破碎，道：“我要給你看看，世界一流的甜點是什么樣的。你這些玩意兒，最多叫碳水化合物和脂肪的亂交?！彼p蔑地看了一眼桌子，自顧自走廚房去了。

    霍子安笑了起來：“好囂張啊……”

    幾個大男人都靠邊站，把整個廚房讓給了陳朗心。一個好的廚師，就算在陌生的廚房里也會游刃有余的，尤其那廚房的主人也是個好廚師?；糇影驳膹N房整齊而合理，什么東西在什么地方，她完全不需要幫助，自己就拿起需要的工具和食材，埋首cao作起來。

    她沒有尋找特定的食材，見到什么就用什么，甚至沒有用到秤和量勺。

    霍子安嘆為觀止，“你真不需要秤量?。俊?/br>
    陳朗心看也不看他：“我離開麗茲卡爾頓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除了工具，我還有更重要的東西：直覺和經驗。——霍子安，幫我把頭發(fā)扎起來。”

    霍子安聽話地當她的小助手。陳朗心從容地打雞蛋、切開牛油果、碾碎椰子脆片、融化巧克力、攪打番茄，她豐腴的手熟練地做著這些瑣碎的工作，自有一種優(yōu)雅的、安穩(wěn)的氣度。

    霍子安小聲對歐吉道：“我想起我去過的那不勒斯家庭餐館，那里的廚師都是女人?！?/br>
    歐吉：“意大利mama，厲害的?！?/br>
    陳朗心把每一層次的食物堆壘好，推到霍子安跟前，“大廚，品評一下？”

    這是一個歌劇院蛋糕，但跟市面一層層的巧克力咖啡奶油不同，她中間夾了牛油果醬和羅馬番茄做的果凍層，還有一層杏仁脆片增加口感的跳躍。蛋糕旁邊，是一小杯的濃奶咖，里面調了點龍舌蘭酒，上面覆蓋的輕盈奶油上，撒了辣椒粉。

    霍子安看完全過程，就心里有數(shù)了?！安挥脟L了，你的歌劇院非常不標準?！彼麥惤惱市?，深情款款地看著她：“但我肯定很好吃。沒人要你的話，我要你！”

    陳朗心瞬即紅了臉，“我……誰說我沒人要……”

    “跟我一起工作好嗎？”

    陳朗心覺得窒息，不只是因為霍子安的話，還因為他靠得很近，那張好看的臉就在耳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想：什么嘛，她手上有十多家大酒店的邀約，為什么非得在這胡同小餐館工作？“我身價很高，你請不起。”

    “我是出不了那么多錢，但我的廚房可以分一半給你?！?/br>
    陳朗心又被戳中了，她知道霍子安有多愛他的廚房。這句話聽著，怎么那么像“我把我的一切跟你分享”呢？

    她嘴硬道：“你的廚房太簡陋了，真不夠用的?！?/br>
    “你要什么，我可以給你買啊。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能力，都可以給你的?！被糇影舱\懇笑道，露出了皓白的牙齒。

    陳朗心徹底陣亡了。她絕望地想，這……也挺好的吧。雖然有很多大酒店大飯館找她，但她一點都不喜歡那種環(huán)境，受夠了分毫不差的控制，那些精細的模具、量勺……她想要一個完全能自主的地方，創(chuàng)作她喜歡的甜點，可要是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話，又要應對好多麻煩事兒。所以，為什么不呢？她喜歡這家餐館，也喜歡霍子安。

    她決定把心里的秤也扔掉，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愿意?！彼Я艘а?，把自己托付了出去。

    霍子安騎著車，圍著大槐樹一圈圈地轉。深夜的廣場已經沒什么人了，但可以聽見很多細小的聲響：貓?zhí)狭宋萃?，松塔掉到土里，狗打了個噴嚏，枝葉慢慢地生長。槐樹的樹冠越來越繁茂了，空氣里能聞到青綠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