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春生_分節(jié)閱讀_16
由于焦誓一直抱著孩子,何春生就去繳費 、取藥,叫護士配藥。第一醫(yī)院的急診幾十年了,也沒有變過,收費處仍然是那個小小的窗子。何春生站在那兒,想起二十多年前背著爸爸在這里掛號的景象,有一些感慨。 焦誓在何春生走進注射室的時候,不知對他說了今天的第幾次“謝謝”。護士把針水打上以后,焦誓對著何春生說:“何春生,真的不好意思,太麻煩你了。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有人過來接我們。” “哦,你太太她在家嗎?” 焦誓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紅,他略顯狼狽地說:“啊,她一會兒應(yīng)該會回來了,她去參加同學(xué)會,可能太吵了,沒聽到電話。我給她留言了。” “是嗎?都是今天的同學(xué)會啊。”何春生看著焦誓臉頰上的紅,在急診輸液室通明的燈火下,他的皮膚看起來那么白,就好像過去一樣。 焦誓臉上的紅褪了一些,他點點頭,說:“嗯,高中同學(xué)會?!?/br> “那她來了我再走吧?!焙未荷诮故纳砼宰?。他想著,就這一次,今晚過后,他應(yīng)該也沒機會再見到焦誓,五年十年參加一次同學(xué)會,再下一次見面,也都快四十歲了。再下一次次,也許都老了病了,沒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在這樣的焦誓身邊坐著,何春生再未有什么不安。也許是過去的自己將那些情愫放大了,因為沒有得到,所以刻骨銘心,可是人世的遺憾遠不止于此,這樣在焦誓身邊呆著,反而讓他可以正視這些遺憾了。 “對不起?!笔c鐘,在孩子的輸液接近結(jié)束時,沉默了兩個小時的焦誓忽然對著何春生這么說。 不能確定他在道歉什么的何春生說:“你太客氣了?!?/br> 焦誓看了他一眼,何春生愣住了。他的眼中似乎有些水汽。 不能解讀那一眼含義的何春生心臟忽然疼痛起來,就好像多年前那個雨夜一般,那早已熄滅的火苗若隱若現(xiàn),搖曳起來,讓他灼熱不安。 焦誓低下頭,看了看震動的手機,說:“她馬上過來了,你先走吧。挺晚了,你家那么遠,開車小心點兒?!?/br> 焦誓一再堅持,何春生也沒理由繼續(xù)待下去。他站起來,對焦誓說:“那我先走了?!?/br> 焦誓抬起頭,說:“謝謝?!?/br> “客氣了。”何春生沒有問焦誓要手機號碼,也沒有把手機號碼留給他。今晚過后,也沒有見面的必要了吧。 雨已經(jīng)變小了,何春生在醫(yī)院急診科門口那陳年的柱子上靠著,點燃了一支煙。今天他吸煙的量已經(jīng)超過了過去一年。 一中離這里很近,走路也不需要十分鐘,因為大雨而隔絕的距離在雨停后也不成問題了。他早就應(yīng)該走了,焦誓一定很困擾吧。 他想,他大概是焦誓這輩子最不愿意再見到的人了。 他心里好像太陽一樣的少年長成了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沒有想象中意氣風發(fā),甚至有些寒酸。住在破舊的宿舍里,做著一份薪水一般的工作,孩子還小,母親病了,太太不知是怎么樣的人。 他永遠不會忘記陳倩那天把身處險境的焦誓丟下的樣子。可是也許,那姑娘長大了,懂得什么叫責任與愛了,人會變得不同? 思及此,何春生不由煩躁起來。從他的父親過世后,他從未體會過“煩躁”這種感覺。他已經(jīng)對自己的生活非常滿意——可焦誓呢? 何春生在急診科門口站了一個小時,見到了幾個抱著小孩來看急診的家長,但是并沒有見到獨自前來的女子,他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焦誓背著他的女兒從里邊走了出來。何春生隱在柱子后邊,焦誓看不見,他的女兒在他背上問:“爸爸,mama呢?” “mama忙,她不回來了?!苯故娜崧暭氄Z地對焦春水說。 “爸爸,mama說你是個窩囊廢,是不是因為這樣,mama才那么久不回家?”大概是燒退了,小姑娘的精神明顯好多了。 孩童不知世事的言語大約刺傷了焦誓,他沒有答話,小姑娘不依不饒地問:“爸爸,爸爸,什么叫窩囊廢?” “那是指,”焦誓深呼吸了一口,說,“軟軟的,很像蛋糕一樣好吃的東西?!?/br> 雨早已停了。焦誓父女走入黑夜,一路有燈,在朦朦中形成了光暈。何春生離開了柱子,發(fā)動車子,沒有開車燈,緩緩跟在他們身后。 十分鐘的路程,焦誓慢慢地走著。路上誰都沒有,小姑娘也不再說話了。地上的積水浸濕了他的褲腳,想必鞋襪也已經(jīng)濕透。 何春生遠遠見到焦誓進入了一中的后門,才調(diào)轉(zhuǎn)車頭,離開了那兒。 第18章 葉藍、林靜和葉青青在年初四早晨到何春生處拜年。 葉藍今年十八歲,在七歲那一年就跟著mama認識了何春生,長期混跡于春水染坊,十歲那一年干脆和她mama一樣,拜了何春生為師,跟著他做靛藍染。在別的小姑娘的周末和寒暑假都在和伙伴們到處游玩時,葉藍早早地開始了她的匠人生涯。 葉青青是個癡迷于手工藝的有錢人,而林靜卻是個厲害的生意人,過去的十年內(nèi),國內(nèi)商業(yè)環(huán)境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如果沒有林靜鞠躬盡瘁的經(jīng)營,估計他們這幾個只知手藝卻不懂錢的人辦的染坊該倒閉幾十次了,葉青青再有錢也敗光了。 他們現(xiàn)在不僅給國內(nèi)和國外一些獨立設(shè)計師的工作室提供布料,也開發(fā)了自己的原創(chuàng)服裝品牌“藍衣”,雖然小眾,但擁護者不少,并且都很死忠。 靛藍染色是植物染中根系最龐大、歷史最悠久的一支,雖然只是單一的顏色,可由于工藝與紋樣的不同,可以染出不同層次的藍,好比國畫中的水墨畫,或可以類比瓷器中的青花瓷,技法復(fù)雜,足以成為一個宗門,下有多個派系。何春生所傳承的漿防染,又是靛藍染色中屬于廣義“蠟纈”中的一支。 由于是手工繪制圖案,手工染色,他們工作室的產(chǎn)量低,成品單價極其昂貴,林靜卻硬生生把這賣成了情懷,做成了獨樹一幟的高檔品牌。 不過,葉家三口雖然把這里當作老巢,卻不是住在這兒的,故而過年時來了,也美其名曰拜年。 何春生等人的工作室并不在主宅子里,而是在主宅西邊的山坡上。這一片本來是屬于何春生家的一小塊瘠薄的荒地,什么也種不好,早年由何春生的父親繼承,后又歸了何春生。他們利用這塊地建了屋子,反正也沒有人管。新樓殘舊欲倒,主宅屬于他家的房間又暗得過分,何春生干脆就住在了工作室里。 葉青青當年請人建的工作室,是模仿他們村的建筑而建,雖是磚砌的,但形制倒像小了一號的主宅,刷上石灰后幾可亂真。 現(xiàn)在,葉青青和林靜坐在何春生工作室的茶幾前喝茶,葉藍泡茶倒茶,何春生倒像個客人,坐在沙發(fā)上接過葉藍倒的茶。 “師父你沒睡好?”葉藍眼尖,說,“都有黑眼圈了?!?/br> “昨天睡晚了一點?!?/br> “還有事情讓你晚睡?”葉青青最了解何春生,他生活得像苦行僧,每天極有規(guī)律,沒有任何娛樂。 “同學(xué)會?!?/br> “你不是推了很多次沒去嗎?”葉藍不解,“陳辰來找你好幾次了你都沒去?!?/br> “昨天是入學(xué)20周年,去的同學(xué)多,以前他們是小范圍聚。”何春生說。 葉青青笑嘻嘻地說:“陳辰老是說你暗戀誰沒得逞才避而不見,昨天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