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春生_分節(jié)閱讀_7
“沒那個必要。”焦誓低聲說,“經(jīng)常要擦破皮的,隔天就好了。” 焦誓平時一定不是不會說話的人,何春生見過他對著班級的所有同學(xué)說話,從來不會怯場,說起來清清楚楚的??珊未荷X得焦誓對著他時,一點也不會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話也少得很。 “那衣服……不是我,是林老師買的,她不好意思給你?!苯故倪@么說,“那是你的碼子,你要是不穿,她也沒用?!?/br> “林老師給我買衣服?”何春生盯著焦誓的眼睛,后者依然不敢看他。不知是因為熱,還是因為被何春生氣的,他白皙的臉上飛滿了紅。 “嗯。你拿回去吧?!苯故脑俣仍噲D從何春生手中拿出自己的胳膊,這一次他成功了。 何春生看見焦誓從教室里走了出去。那套短袖的衣褲被留在課桌上了。何春生沒有走。太陽快下山了,他應(yīng)該早點回家,做爸爸的晚飯。 他依然對著窗外的木棉發(fā)呆,直到看見焦誓和一個女孩兒從窗外的樹下走過。 那個女孩長得特別漂亮,好像是隔壁班上的學(xué)習(xí)委員什么的,初中一年級大家入團的時候在禮堂上露面當(dāng)過主持人,由于相貌好,讓人印象深刻。兩個人肩并肩走,離得那么近,不知在說著什么,焦誓笑了起來。 那個笑容,何春生從未見過。 何春生踩著單車回家。他家離學(xué)校二十多公里,窄窄的公路在山間盤旋,要經(jīng)過很多座山,經(jīng)過黑乎乎的煤礦場,經(jīng)過梯田,經(jīng)過奔騰的小溪,在看不見人煙許久之后,才回到村莊。 夏天的太陽會在天空待上好久,到了六點多,才隱沒在山后。 爸爸最近下得床了,有時會到曬谷坪邊的草垛邊躺著曬太陽,等著何春生回來。何春生把單車停在大宅子的門前,穿過曬谷坪,就看見草垛邊,爸爸閉著眼睛躺在那兒。 何春生一陣恐懼,他輕輕叫了一聲“爸”。 很久之后,爸爸才睜開眼睛,何春生把左手背到身后,握住自己冰冷的右手。 “爸,你這里睡覺,露水下來要著涼了?!焙未荷銎鸢职郑f道。 “太陽沒下山,怎么會有露水?”爸爸奇怪地問,“春生,你冷嗎?說話怎么在抖?” “不冷,我快熱……昏了?!焙未荷选八馈弊盅氏潞韲?,仿佛他不提這個字,老天就可以不想起這件事情。 第9章 9 暑假了,可和平時也沒什么不同。爸爸好些,何春生不必照顧他大小解,可以去田頭弄些蔬菜。春末時種下些茄子、豆角和薺菜,現(xiàn)在已有果實,番薯又開始發(fā)起來了,都是些易長的東西。自己和爸爸吃的話,也能吃幾餐。 但始終是坐吃山空。眼見焦誓送來的錢一天天少了,何春生著急想找些能賺錢的營生。他去采紅菇,挖筍子,逢圩便去賣,這樣也過了兩個星期,賺了十幾二十塊錢。 爸爸終于發(fā)現(xiàn)那些布根本沒賣出去,坐在那兒唉聲嘆氣了幾天,本來已經(jīng)寫了一半的制靛藍染手藝,就被他放進抽屜深處。問明最近花的錢是同學(xué)捐款的,他又發(fā)了很長時間的呆。 爸爸本是有文化的人,因著成份不好,沒上成大學(xué),這藍染手藝雖是祖?zhèn)?,到了爸爸這兒,才把花版刻得那么漂亮。爸爸還發(fā)明了一些細致地防染的方法,把圖案做得那么的精細,把自己做成了遠近聞名的染匠。 可再美的手工藝,都比不過一臺機器。 約莫是暑假過了半個月,那天早晨,何春生穿著焦誓給他的那套衣服,到田里挖了些番薯,摘了些豆角回來。這些植物成熟后,終于可以不必經(jīng)常吃蓼藍了。他昨天采回的紅菇,大半拿到曬谷坪去曬干,還剩了幾朵,打算今天做紅菇紅薯粥給爸爸吃。 他把食物清洗干凈,開始生火,爸爸坐在廚房的勾欄邊,以往幾天,還總是重復(fù)地教何春生怎么刻花版,今天卻是提不起興致了。 柴火點燃后,何春生聽見有人從偏門進來。大宅子里目前就住著兩戶人家,四嬸在另外一邊,一般不從這里經(jīng)過。何春生轉(zhuǎn)頭去看,就見焦誓站在門內(nèi),正用手擦著額頭的汗。 何春生往忽然發(fā)緊的喉嚨里咽了咽口水,爸爸發(fā)現(xiàn)了焦誓,說:“春生,你同學(xué)來看你了?!?/br> “嗯?!焙未荷牟辉谘傻貞?yīng)了一句,低下頭,放下柴火,迎上在門邊猶豫的焦誓。 在門內(nèi)四目相對,焦誓也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喊了一句:“何春生?!?/br> 指尖開始發(fā)麻起來。何春生別開頭,嗯了一聲,說:“怎么來的?” 焦誓愣愣地看著他,似乎對他和緩的態(tài)度不大適應(yīng),說道:“坐公共汽車?!?/br> 公共汽車只開到銅缽村,還有三四里地,他大概是步行過來的,走得滿頭大汗,面色緋紅。 “我是來,”焦誓頓了頓,說,“把期末考的卷子和暑假作業(yè)拿過來給你。” 考試后的一周,一般都要返校,公布成績,拿回卷子,然后發(fā)下暑假作業(yè)。焦誓說自己上周和父母去了趟廈門,所以耽擱了一周沒來。 他放下卷子和作業(yè),似乎就要走了。何春生說:“留下來吃頓飯吧?!?/br> 焦誓留下來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他如果要回家,步行三四里地,再坐一個小時公共汽車,進了城里還得轉(zhuǎn)車,回到家可能都一點多了。他出門時沒有對家里人說要回家吃飯,等他回到家,家里人應(yīng)該吃過午飯了。 何春生讓焦誓坐著別動,廚房上的事情不用兩個人來做。爸爸看見焦誓很是開心,握著他的手,對他說謝謝,還讓他幫忙謝謝班上的老師和同學(xué)。 何春生聽得走神,原來爸爸會說謝。原來情分大了,謝還是可以說出口的。 焦誓對著何春生爸爸時,說話是流利的,說的那些話和對著何春生時不一樣,他說不必感謝,同學(xué)之間互相幫助是應(yīng)該的。只是只字不提何春生在學(xué)校里如何,爸爸問了,他就把話題岔開了。 焦誓不是個會撒謊的人。還是說,對何春生的意見大到了都不愿意撒謊為他說幾句好話? 何春生蹲在爐灶前,往爐膛深處送柴枝,他用手抹汗,卻慢慢地把手停留在上翹的嘴角邊。笑了?自己有多久沒有笑過了? 午飯是紅菇番薯粥,還配了些rou末,豆角另外炒了一盤。爸爸不能吃硬的東西,何春生本來想把豆角放在粥里煮爛,但想著太粗了,不適合爸爸吃,何況完全沒有菜,吃得也不舒服,就把它給炒了。 焦誓吃飯時是不說話的。他筷子也用得很好,沒有夾得到處掉的情況,他安靜地吃著,吃了一碗粥之后就把碗筷放下了。 右手的疤痕已經(jīng)結(jié)痂掉落了,有一片顏色比較淺,rou粉色的。不知道傷口長好之后會不會留下一片棕色的疤。 那么白的皮膚,如果有個那么顯眼的疤,是很不好看的。何春生思及此,不由愣住了。 焦誓好不好看關(guān)他什么事呢?他每天都在煩惱會不會餓死,什么時候也關(guān)心起這么無聊的問題? 何春生不理會心頭泛起的那層水波,硬生生地讓自己不要深想了。 爸爸吃過午飯,有些累了。何春生把他扶下勾欄,送回屋子里睡覺。出來之后,焦誓和桌面上的碗筷一起消失了。何春生聽見后門那兒傳來水聲。 何春生靠在門邊,沒有阻止焦誓洗碗。他不能忽略心前區(qū)傳來的一陣陣不適,何春生并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他看見焦誓就難受,可是如果讓他選擇看見還是不看見,他更不愿意見不到他。 “你談戀愛了?”何春生在問出口的時候,自己和焦誓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