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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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大戰(zhàn)后,魔族被封印的第二百個年頭,三界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扶桑神樹結出了開天辟地后的第一顆果子,禍福難辨吉兇難測,不免人心惶惶。天帝急召溯風族祝余長老以及神族的幾位真君司命,閉門推演多日,測出一“劫”字。天帝本想一不做二不休將那果子摘了,鄙時元始天尊坐下弟子云中子坐鎮(zhèn)大荒湯谷,他道:“不可妄動。”然而天帝偏不信邪,甚至做好了親自動手的準備,誰知手剛碰到果子,扶桑神樹便劇烈尖嘯晃動起來,引得三界一陣動蕩,由此只得打消這個念頭。全無化解之法,但更不敢再輕舉妄動。 正一籌莫展之際,第二件大事發(fā)生了。 神族降生了一位皇子,天后嫡出,尊貴無比。他出生那日天宮祥云四溢,紫氣東來,大荒湯谷飄起一陣清風,連帶著扶桑神樹灑了一片甘霖于三界中。天帝又急召了多位真君司命,只道是這小殿下神格非比尋常,再一推演,測出一“解”字。 “看來大荒湯谷那處的劫難,需靠你來化解了?!碧斓郾е鴳牙锔筛蓛魞舻耐尥奕缡堑?,不多日賜名——殊羽。 只是這劫難如何化解無人知曉,小殿下平安無事長至一百五十歲,正是該開始識字念學的年紀,天帝搜羅了一圈,上界天宮中竟找不出個合適的先生來。一來,上古神祇大多凋零隕落,剩下的寥寥幾位皆歸隱不問世事,可若是一般的神仙,自然是擔不起這個大任的;二來,天帝初登大位不過三百多年,經那一場動蕩三界仍是百廢待興,他亦無暇多顧及此事。 此時,大荒湯谷再次引起了天帝的注意。 欸,福德真仙云中子不正閑賦于大荒湯谷中,半是歸隱半是出世!云中子雖獨立于十二仙之外,但身份尊貴修為深厚,是拜師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云中子于此事倒不矯情,但只有一個條件,他不入天宮,殊羽聽學修煉需隨他一道在大荒湯谷,身邊不得帶侍從,天帝天后亦不得探望,直至他五百歲。 此幾百年間殊羽怕是要過得辛苦,天后心中不忍,但天帝卻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拜師一事,由此便定了下來。 殊羽初到大荒湯谷時,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粉白娃娃,金貴卻不嬌氣,說是不帶侍從便真是一個都沒帶,日日雞鳴而起,隨著云中子于山頂扶桑神樹下拜讀修煉,空閑時便抬頭望望隱匿在葉子間若隱若現(xiàn)的銀色果子,眼見得那果子年復一年長大,時光便如溪水于指尖流淌。 他三百歲那年,福德真仙閉關修煉去了,徒留他一人,殊羽勤勉自制,依舊每日早早來到神樹下,獨自用功念書,無半點偷懶懈怠。 那日雞鳴三聲,殊羽已經洗漱完從楓林青出了門,等他一邊回憶著昨日學的知識一邊走到神樹底下,卻驚呆了。 扶桑神樹底下躺著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嬰兒,正嘬著手指哼哧哼哧地啼哭,殊羽忙跑過去抱起他,奈何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孩子,抱著頗有些費力。 殊羽還沒來得及懂事時便被扔到了大荒湯谷,這一百五十年間除了他那鶴發(fā)白須的師父和偶爾見到的溯風族祝余長老,便再沒見過第三個活人了,更別說是個奶娃娃。那娃娃在他懷里依舊哭個不停,殊羽脫下自己的衣裳包住他,問他:“你為什么哭呀?” 當然,小娃娃除了哭得更大聲些并回答不了任何問題。 他頭一回覺得師父誆了他。明明說習得這些文韜武略,將來便能治理整個神族天下,可現(xiàn)下,分明連個襁褓里的娃娃都治不好。那娃娃長得十分好看,圓圓的小臉蛋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左眼下有一道淺淺的紅色胎記,聲音奶奶的哪怕是哭著也十分招人疼。殊羽見他嘴角留著絲口水,便抬手輕輕擦拭,結果手指剛送到嘴角邊就被他咬住了,小舌頭一舔一舔十分有力道。 殊羽靈光乍現(xiàn),這娃娃怕是餓了。 他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方出生的小娃娃是得吃奶水的。這可上哪兒去找吃食?師父閉關不在,祝余長老也不知在何處,大荒湯谷雖是溯風族的領地,但閑雜人等并不能靠近扶桑神樹,外加師父喜靜不愛被打擾,所以他也并未見過其他的溯風族人。 坐以待斃也不是個好法子。殊羽打定主意,他將小娃娃綁在身上,頭一回離開神樹離開楓林青,下了山。走出數(shù)十里,居然真遇見個尚在哺乳的兔妖。兔妖見著神族嚇得連連磕頭,殊羽怯生生地將娃娃抱緊,小聲問道:“能給一口奶嗎?他餓壞了。” 兔妖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妖,見殊羽懷里的娃娃都要哭斷氣了,趕忙抱過來解開衣裳喂他,小家伙嘗到吃的終于止了哭泣,不多時,小臉恢復紅潤,安安心心睡了過去,殊羽這才放下心來。 等他們這么一趟折騰完回到扶桑神樹下,天色已暗了下來,今日的課時尚未完成,殊羽將熟睡的娃娃放在一旁,掌燈攤開書冊,未讀幾行他便不自覺又望向那娃娃,反反復復,如此徹底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他索性將書合上認真端詳起他,小娃娃睡著不吵鬧的樣子尤未可愛,粉嫩的小嘴嘟嘟,時不時砸吧個味道。 等空下來,殊羽才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這娃娃是誰,又是從哪兒來的?他托著腮望天苦思冥想,望著望著,突然發(fā)現(xiàn)神樹上的果子不見了。他揉揉眼睛又仔仔細細察看了兩遍,是真的不知所蹤。 乖乖,難道這娃娃是果子變的嗎? 不過那時小小的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這娃娃是不是果子變就的,既然被他撿到了,他必定要一把屎一把尿將他拉扯大,決不能放任他不管。那娃娃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決心,竟然在夢中淺淺笑了起來。 一并回到楓林青中,殊羽洗漱完將娃娃置在床頭,他方一躺下,那娃娃便哭了起來。難道是又餓了?殊羽掌燈查看,卻發(fā)覺身邊的被褥已經濕了,那娃娃,尿尿了,非但尿尿了,還屙了粑粑。 ……徹底把殊羽難為壞了。 他皺著眉把屎娃娃撈起來,一邊忍著惡心,一邊拿溫水給他擦身子擦屁股,完事后又找來一件大氅將他裹在里頭,等收拾完他接著收拾床褥被子,等再躺下去,也已三更。 黃粱夢做了半宿,哭聲又響起來了,這回是餓著了。殊羽抱著他二話不說又下了山去,那時他術法修為淺,也尚未配坐騎,全靠自己一步一步小跑著,等天快亮時,終于又跑到了兔妖家中。 得虧是兔妖奶水足,不然還真養(yǎng)不了這小娃娃。兔妖見這神族的小神仙柔柔糯糯斯斯文文,又十分有禮貌,是而膽子也稍大了些,一邊喂奶一邊問道:“小神君,你家中還有什么人?就你照顧弟弟嗎?” “弟弟?”殊羽撓撓頭,據說他來大荒湯谷的一百五十年里,天帝是給他添了個把弟弟meimei,不過他從未見過,他越發(fā)見著小娃娃可愛,于是上前握著他的小腳,堅定地點點頭,“我照顧他?!?/br> 兔妖笑了笑:“那你知道如何照顧嗎?” 殊羽垂下長長的睫毛,搖搖頭。 兔妖生了好幾窩,經驗頗為豐富,她耐心十足地講解了幾回,如何判斷小娃娃餓了還是困了,尿床了怎么辦,怎么給他洗澡換衣,病了又如何是好,事無巨細,殊羽默默聽著牢牢記著,生怕一個閃失就疏忽了。 怪不得師父也常說,書上得來終覺淺。帶孩子這事兒,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實在是忒難了些。他從最開始的楓林青、扶桑神樹、兔子窩三頭跑,變成了后來的楓林青、兔子窩兩頭跑,到最后,就差住在兔子窩里了。 好在小娃娃身子好,這么折騰也沒生過病,身子一天天胖起來,rou嘟嘟的可愛極了。這個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了近一年,直到有天,想是省起了楓林青中還有個孤孤單單的神族殿下,天帝終于派了個神官去看望他。等那神官與祝余長老一道出現(xiàn)時,殊羽正乖乖坐在屋子門口,左手端著一匹布,右手拿著一根針,正使九牛二虎之力縫衣裳呢,更叫人意想不到的,他懷里還安安靜靜睡著一個奶娃娃。 那神官嗷嗚一聲,當即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