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望所歸

    會去哪里呢？

    其實，陳全并沒走遠(yuǎn)。

    他現(xiàn)在在青苔村外面那條大公路邊上，壓馬路。

    和其他人不同，他今天一整天確實心神不寧，因為只有他知道，即將面對的是什么。有些話，不能說，于是全部壓在他心里，沒人能為他分擔(dān)一分一毫。今天，事情如果能順順利利過去也就結(jié)束了。私心來說，他一百個不希望陸東棠來，但腦袋里又有另一道聲音在拉鋸著，那是他mama的聲音。在陳全父母眼中，當(dāng)初陸東棠在陳家最艱難的時候出手相助，又是還債又是救人，甚至還把陳志華送到蓉城最好的錦華醫(yī)院進行醫(yī)治，救了陳志華一條命，這份恩情，足以讓他們?nèi)铱念^感謝。

    陸家的一點施舍，對陳家來說卻是雨露恩澤。

    蔣云英和陳志華堅持一定要讓陳全請他老板過來吃飯，是盡了十足十的誠心。

    陳家人越坦蕩真摯，陳全的所思所想則越發(fā)被襯得自私、磨嘰。這樣優(yōu)柔寡斷，說出去怕只能惹別人大笑一場。

    所以在這之前，陳全努力克服心理防御，做了充分心理準(zhǔn)備，邀請陸東棠，可結(jié)果呢……

    陳全蹲在地上，突然很想笑，笑自己蠢，笑自己太天真。不是早就明白了嗎？陸東棠就不是那種會在乎別人感受的人！而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只是徒增笑料罷了。

    當(dāng)初他憑什么能肯定自己和陸東棠說了那人便會答應(yīng)自己來陳家？陸東棠是他什么人，他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說到底，他們之間，不過是因為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而牽連在一起，如果他不是那什么陰陽人，一開始沒有那場匪夷所思的交易，他們倆人這輩子是絕對不該有交集的。

    原來，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這一刻，陳全腦袋很清醒，從未有過的清醒。過去三個月，從他迫不得已和男人上床開始，他就一直糾結(jié)男人和男人該不該上床的問題，如今想來，這一切似乎并沒多大意義。不愿發(fā)生的事情，到底已經(jīng)發(fā)生，任他如何固執(zhí)，鉆牛角尖，也擺脫不了這既定的事實。所有的掙扎、糾結(jié)、猶豫、痛苦，不過都是他給自己編織的一張網(wǎng)，在這張幻想猜測的大網(wǎng)中，他越掙扎，被纏得越緊，越找不到出路。或許賀琛林說的對，想開了就看淡了，也能活的輕松一點，如果他越是頑抗，在這場注定失敗的拉鋸戰(zhàn)中，他將被壓榨的體無完膚。

    十月中旬，已是晚秋時節(jié)，夜晚冷風(fēng)中夾雜著涼意，帶著初冬特有的寒涼。

    路上車輛來來往往，呼嘯而過。陳全在路邊蹲了大概半小時，身上衣服都沾染上一層薄薄露水。

    “陳先生？”

    一道帶著試探，如同鐮刀割裂紗布的沙啞聲音在黑夜中響起，陳全怔了一下，回不過神來，恍然有種時空錯亂感，這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聲音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陳全緩緩睜大雙眼，簡直不可思議，活像見了鬼似得瞪著前方的黑衣人。

    “果然是陳先生?！辈既R斯又走近兩步，確定路邊蹲著的那坨黑影是陳全。

    “陳先生，請上車吧，陸先生在車上等你。”

    陳全慢慢側(cè)頭，在路前方不遠(yuǎn)處停著一輛轎車。

    陸先生……陸東棠？！

    渾身一個激靈，陳全悠然回過神，僵硬著腿腳猛地站起來瞪著前方轎車，又轉(zhuǎn)頭瞪了瞪布萊斯。

    布萊斯莫名其妙跟著一僵。布萊斯已經(jīng)來過陳家，所以對陳家的鄉(xiāng)間道路還算比較熟悉。晚上光線不太好，但不影響他開車，就在方才他尋找路口準(zhǔn)備繼續(xù)開進青苔村時，猛然看見路邊蹲著一團黑影，他當(dāng)時愣了瞬，一時也不敢確定是不是真的，直到后來停車過來查看，看見果然是陳全。

    陳全此刻喉嚨如同被堵住一樣，說不出話來。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想問，想責(zé)問，想大聲發(fā)泄，但在這一刻，無數(shù)的話語統(tǒng)統(tǒng)化作一團悶氣，堵在喉嚨間，竟沒來由生出委屈。

    陸東棠終究還是來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來？為什么？為什么……

    “媽的……”陳全低咒一聲，狠狠閉了下眼。

    陸東棠并未下車。布萊斯先陳全一步，替他拉開后車門。陸東棠清俊的身影映出來，他正閉目靠著椅背休息，臉頰覆著一層暈暗的光影，略顯疲憊，一身剪裁得體西裝，如同剛從會上出來。聽見聲響，陸東棠淡淡撩開眼皮，側(cè)頭淡漠凝視陳全，像是許久不見的審視，又像稀疏平常的等候。

    半月不見，陸東棠還是冷冷的樣子，不見絲毫變化，就那么淡淡地成竹在胸樣地出現(xiàn)在陳全面前。

    變的是陳全，是他的心。

    當(dāng)一個人對某一個人某一件事極致失望的時候，那個被他無數(shù)次在心底幻想過又無數(shù)次否定過的人最終還是出現(xiàn)了，由此帶來的意外驚喜，不僅僅是出乎意料的震撼，更是沒緣由的讓人想哭。

    從看見陸東棠的身影一點一點出現(xiàn)在自己視線里，陳全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沉淪。這種變化是十分微妙的，以致陳全當(dāng)時完全沒有察覺到心底那一絲悸動是為何，但那瞬間，他整個人確實生出一股奇異的輕松感覺，如同盤旋心底許久的那顆石頭終于落地似得……

    陳全在車外怔了半分鐘，就那么愣愣地盯著里面的人，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卻又似什么都沒想。

    或許陳全臉上不加掩飾的神情太過糾結(jié)明顯，那一刻，陸東棠竟然明白過來他的心思。倆人遙遙注視片刻，陸東棠無端嘆口氣，開口道：“進來?！?/br>
    陳全驚了瞬，眼眸無意識放大，好在已經(jīng)回神。他抿唇片刻，最終還是上車。

    布萊斯在看不見的地方暗暗一抹額頭冷汗，不知為何，他有種怪異的感覺，卻道不出來，許是因陳全的固執(zhí)倔強，又許是為老板出奇的好耐心。

    布萊斯繼續(xù)開車，朝陳家而去。

    再說此時的陳家。

    陳家眾兄弟都還在陳家喝茶擺龍門陣，各家離陳家也不遠(yuǎn)，過去像這般耍到天黑也屬常見。其實現(xiàn)在也不是很遲，才剛到八點，只因越到下半年，白天變短，晚上天黑較早而已。

    陳全是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電話也打不通，有些人或許會感到奇怪，但沒人太擔(dān)心陳全會出意外之類，畢竟這是現(xiàn)實，還是在家里，陳全也不是三五歲孩童，所以不會出現(xiàn)什么溺水失蹤死亡一類事情。許是他出去有別的事情吧。蔣云英也收拾完了，她拉著王曉瑩在另一邊說話。

    滴……

    一聲汽車?yán)乳L音在陳家院門外響起，車燈照亮四周，頗為亮堂。

    蔣云英是最先出來的人，她一時也鬧不清大晚上是誰來了，緊接著，陳家?guī)孜恍值芤沧叱鰜?，閑著詢問是誰啊。陳灝也從房里跑出來湊熱鬧。

    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陳全從車?yán)锵聛?，另一邊，布萊斯已替陸東棠拉開車門，陸東棠下車。

    眾人瞬間驚愣。

    此時的情景如何形容呢？這還真不好形容，縱觀全場，絕大多數(shù)人腦袋里肯定是一片空白，由于太過震驚而無法思考。后來用陳灝的一句話來概括便是，在那之前，我只當(dāng)我家老哥已經(jīng)帥的驚天地泣鬼神，殊不知，世上竟然還有帥的如此慘絕人寰的大帥哥。

    陳全的帥氣，那是帶著暖意和人情的味道，是讓人感到溫暖、舒適的，略帶淺弧的嘴角，總令人以為他在笑，其實他并沒有笑。一雙狹長鳳眼更是帶著別樣風(fēng)味，讓人回味無窮。

    與陳全這種現(xiàn)實帥氣不同，陸東棠身上給人的感覺完全像是在看一副水墨畫，清雅淡然的身影，簡直如同畫卷一樣，只可遠(yuǎn)觀不可親近，高貴清冷的無法形容。黑夜朦朧的燈影打在他的身上，無端生出幾分飄渺感，那雙不食人間煙火的冰色眼眸，似身在云端的夜天，凝睇人間，有著目空一切的淡漠和疏離。

    好在這種近似犯花癡的行為不太符合出現(xiàn)在幾個四五十歲大叔大媽身上，眾人吃驚過后，也都回過了神，再轉(zhuǎn)眼一瞧一同回來的陳全，已大約明白七八分。

    “陳全，這位是……”陳全三叔陳志民問道。這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帥伙子啊，嘖嘖，長得真夠俊的，比他二侄兒子還俊上三分。

    眾人會驚愣，是想不到這種神人一樣出塵完美的人物會出現(xiàn)在他們這土農(nóng)村里。大家不約而同打量陸東棠，想必心中也有同樣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