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京城里邊的人誰不知道,賀公公把這么句話念叨了上千遍。 賀公公抱了顧大小姐的尸首,吻了顧大小姐的尸首,最后還不管不顧地利用自己手里的權(quán)勢,將顧大小姐的尸首帶走了。 顧大小姐著實可憐。 死了父母、叔父,自己也跟著去了。 就是自己都隨父母而去了,還要被一個太監(jiān)玷污到如此程度。 賀穆清歷來規(guī)矩的發(fā)絲凌亂著,他府里的小太監(jiān)們見了都不敢多說出一個字來,只管把顧家大小姐的尸首抬進了自己主子的房間里。 也不知主子是要做些什么。 賀穆清進了房間,栓了門。 他看著小姐那張因為自縊而有些扭曲駭人的臉,抬手輕輕撫過了脖頸上的勒痕。 干裂的嘴唇稍稍上挑了一下。 他輕輕地喃著,“小姐,你為何做這等傻事啊……” “不不,不是小姐的錯,全是穆清的錯,穆清不應(yīng)該明知事態(tài)的發(fā)展還那般放任,是穆清太自私了……這是……這是上天對穆清的懲罰?!?/br> 他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眼淚都流盡了。 他覺得自己的精神甚至都有些不正常了。 七年的處心積慮,七年的念想,七年的期盼,全都破滅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賀穆清執(zhí)起了小姐的手,好冰。 冷的。 那冰涼的溫度通過他們接觸的那一小塊皮rou,直接竄入了他的體內(nèi),凍得他渾身僵硬。 “若是能再來一遍就好了,穆清不會再犯錯了,小姐也會原諒穆清的吧?!?/br> 大概是上天聽見了他的祈求,他又重新回到了十六歲之初。 在自己的府邸中醒了過來,賀穆清瞪大著雙眼,思緒混亂得如同一團亂麻,他坐在床邊,坐了許久許久,才將以前的記憶全都捋順。 如果不救下顧家兄弟,小姐就會自縊而亡。 他坐在雕花大床的旁邊,雙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捂臉。 眼睛甚至還能感覺到之前哭到眼淚流干的酸澀感,眨眼都覺得像是什么在卡著眼皮。 離顧家兄弟出海遇難還有半年的時間,讓他來想想,怎么才能避免這次海難。 如今日本與當朝聯(lián)系日漸疏離,已經(jīng)有數(shù)年不曾派使團來到大周朝,而大周朝作為□□上國,斷沒有主動派遣使團去日本的理由,賀穆清便與太皇太后提議,差去往日本的富商攜帶國書,以達成外交目的。 太皇太后準許,并且讓賀穆清同禮部共同選出值得信賴的富商前去日本。 顧家兄弟早年去過數(shù)次日本,早已有了經(jīng)驗,賀穆清便與禮部的人提議,叫顧家兄弟前往日本。 不日,詔書與國書一并由賀穆清帶去了顧家。 富商出海經(jīng)商,再是富裕,也是只富不貴的,而如今這般有了詔書與國書前往日本,那就等同于富商的外衣上貼了層金,地位在眾多富商之中已經(jīng)變得全然不同了。 他們是受過皇命、為了兩國外交而出使日本的富商。 面對這樣的機會,沒有人會拒絕。 八月顧家兄弟順季風出海,前去日本,九月回京。 這次再也沒有什么海難,顧家兄弟也好好地從日本回到了京城之中。 賀穆清得知了顧家兄弟一切平安之后,這才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來。 這次應(yīng)該不再會出什么錯了。 他在自己十七歲生辰那天大設(shè)生辰宴,身為極受榮寵之人,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便不去露臉也會送去賀禮,顧家兄弟自然也是要赴宴的。 賀穆清特意差人送去了自己的話,說是想要見見顧家兩兄弟的兒女。 府邸之中歌舞升天,他叫府中的小太監(jiān)在將顧大小姐引到了僻靜處,遠遠地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見到了那帶著笑意的面容,他滿心都是歡喜的。 “小姐。” 他這樣輕聲喚道。 顧大小姐回過了身,在見到他那張極是漂亮的臉時雙眼中有驚艷閃過,“你是……?” 胸膛震顫著,他背在身后的手輕輕攥了攥,用希冀的眼神看著眼前叫他朝思暮想的人,“穆清,賀穆清?!?/br> 那一抹驚艷驟然轉(zhuǎn)變成了驚異,還隱隱有著厭惡的情緒混雜其中,“啊……賀大人?!?/br> 小姐這是……厭惡他? 盡管那厭惡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卻也逃不過賀穆清的眼睛。 賀穆清自認為衣著得體,態(tài)度也叫人瞧不出異常來,全然不懂為何小姐會露出這種表情來,叫他簡直是遍體生寒。 他忍著心中簡直要破膛而出的洶涌情感,壓著嗓兒說著,“穆清府上有一只賞賜下來的波斯貓,小姐若是覺得宴會無聊,可隨穆清同去?!?/br> 顧大小姐后退了一小步。 賀穆清的神色變了又變,就連呼吸的速度都變緩了。 “賀大人費心了,小女子從宴席之上遛出來已經(jīng)有一炷香的時間了,恐怕父親會著急,就先告退了。”顧大小姐輕聲說著,得體地沖著他行了一禮,“從安,我們回去吧,別叫父親擔心。” 說完就離開了。 只留下賀穆清僵硬的站在一旁,就連臉上的表情都僵硬住了。 他身旁的小太監(jiān)被自己主子的這副模樣嚇得不敢說話,在小太監(jiān)眼里,他永遠都是處事得體的,何曾像今日一樣失態(tài)過? 陪著賀穆清在原地站了許久,小太監(jiān)顫顫巍巍地開口,“大人……?” 賀穆清這才猛然回過神兒來,陰冷的眼神往聲音的來源處一掃,小太監(jiān)頭皮一麻,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地上,顫著身子不敢再說些什么。 原以為自己今天少不了一頓責罰,小太監(jiān)極是緊張,卻只聽到了漸遠的腳步聲。 “你歇著去吧?!?/br> 小太監(jiān)以為自己聽錯了,歇著?他們這等人只能有“偷懶”的時候,哪兒能有“歇著”的時候呢! 賀穆清越想越是覺得難受。 那個在他下跪的時候溫柔地告訴他“男兒膝下有黃金”的小姐,怎么可能會待人如此冷淡?怎么可能會聽說他是賀穆清之后眼里露出厭惡? 那不就是嫌棄他是個太監(jiān)么! 小姐明明就不是這樣的人! 一定是因為他太過唐突了,小姐一定不是厭惡他的太監(jiān)身份,只是厭惡他唐突地搭訕吧。 賀穆清在心里安慰著自己,以后慢慢找機會接近小姐就好了。 還會有機會的。 日后,京中的上流圈子中,不少人都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連赴宴都不喜的內(nèi)務(wù)府二把手開始在京中常設(shè)茶會了,每七日設(shè)茶會一次,吟詩作對,也是一番風流雅事。京中富貴人家的子弟皆愛參與茶會,顧家大小姐也參與了其中。 賀穆清作為茶會的主人,時常會出現(xiàn)在茶會之中,因他身份不容小覷,又確實熟讀史書、懂得詩詞,還能寫得一手好字,也并未過分遭人白眼。 只是顧大小姐從未多看他一眼,就算不小心視線與之相對,也總是會迅速地移開視線。 看他一眼啊,多看看他吧。 他無數(shù)次在茶會之上,隔著無數(shù)無法入了他的眼的模糊人影,癡癡地望著顧大小姐的一顰一笑,祈求著顧大小姐能夠像從前一樣,回眸,然后給他一個溫柔的笑容。 可惜顧大小姐從未回頭看他,她一直一直地往前走,從不回頭。 賀穆清眼睜睜地看著在茶會中一個又一個的青年才俊與顧大小姐相談甚歡,顧大小姐偶爾會倔著性子怒嗔幾聲,卻也叫人覺得更是可愛。 他根本就無法忍受這種隱約帶著厭惡與嫌棄的無視,明明小姐的那些溫柔那些善意都應(yīng)該是屬于他的,明明小姐應(yīng)該并不厭惡閹人的,明明小姐說過這輩子都只有他一個人的! 妒火在燒,從來都是充滿了希冀望向那個背影的雙眼終于染上了揮散不去的陰霾。 跟顧家大小姐走得近的男子總是會出事。 人都說顧大小姐克夫,到了待嫁的年紀,也是無人敢娶。 賀穆清輕聲笑了,嗓音陰柔媚氣,也有些瘆人。 京中有人家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那個十六歲就得了榮寵在宮外賜府的太監(jiān)賀穆清娶了顧家的大小姐顧和以。 長長的迎親隊伍,成了一片紅海,跟那日醉酒之后略有暈沉的記憶相同。 有了權(quán)勢果然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瞧瞧,他賀穆清,不也是八抬大轎娶了他的小姐么。 只是他的小姐一直哭。 在掀蓋頭之前,賀穆清就聽見了那輕聲的嗚咽。 “別哭呀,小姐,穆清會心疼的?!彼室庾屪约旱穆曇糇兊灭ぼ洠驹陬櫦掖笮〗闵砬?,他動作輕柔地抬了手,將蓋頭掀開。 大紅的喜服,挽得精致的發(fā)髻,一雙漂亮的眼中盛著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他的小姐就是哭起來都這么好看,只是……他是真的會心疼的。 如今的賀穆清身量不矮,顧家大小姐坐在喜床旁,他站著,身后是大片的燭火,長長的陰影打在了顧家大小姐的身上。 賀穆清知道自己飲了酒就會醉,為了今晚,那么多人勸酒,他也是滴酒未沾。 他想給他的小姐一個美好的婚禮,也不想叫小姐瞧見他酒后的失態(tài)。 抬起了雙臂,他俯下身,圈住了顧大小姐輕輕顫抖著的身子,將頭扎在身前人的耳旁,他呼著熱氣,“小姐,穆清終于能堂堂正正地娶你了,穆清會一輩子都對小姐好的?!?/br> 顧大小姐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白皙如玉的手死死地抓著身下大紅色的床單,手背上都見了青筋。 賀穆清回想起以前與自家小姐的種種,小腹收縮了一下,呼吸也稍稍粗重了些。 他終于娶了小姐,小姐以后就只能有他一個人了。 心間興奮地顫動著,他微微張開口,輕輕地吸吮在顧大小姐的脖頸間,模模糊糊地輕喃著,“小姐……” 一雙手抵在了他的胸前,顧大小姐的眼淚不停地流,哭到急促地喘息著。 她好怕啊,這個閹人為什么會盯上她? 她容貌在世家小姐中只是中等偏上一點點,琴棋書畫也都只是略懂而已,家世更只是富商家庭,娶了她這樣的人,對這個據(jù)說極受榮寵的內(nèi)務(wù)府二把手并無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