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顧和以語氣淡淡地道了一句，也不抬眼看他，“反正你都要離開顧家了，我得自己適應適應，以后都得自己看話本了。”

    知道她這是在故意說反話，賀穆清在軟塌上坐下，臉湊到了自家小姐的身旁，想要去看那話本上的內(nèi)容，聲音輕柔，還故意在顧和以耳邊吹著熱氣，“全是穆清的錯，小姐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好?！?/br>
    他身上帶著剛剛沐浴完的濕熱氣息，還有著淡淡的香氣，藤蔓似的朝顧和以席卷過來，纏繞著她。

    “沒事，氣不壞，不勞你費心?！彼⒌胤艘豁摷垺?/br>
    賀穆清真的沒想過顧和以真的跟他生氣了之后，會是這么一種態(tài)度，他沒什么哄人的經(jīng)驗，稍稍有那么一點兒無措，他主動攬住了顧和以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穆清在見九叔時，心里明明已經(jīng)下了決心，說要離開顧家，不再賴著小姐，穆清心里也知道小姐配得上更好的人，應該風風光光的出嫁，然后生子，兒孫滿堂，享天倫之樂?！?/br>
    他心知自己配不上小姐，心知他自己這樣的人不該耽誤小姐，所以打算離開顧家，去京郊附近的鄉(xiāng)里隨便尋個地方，他識字，又會算賬，總能找到些活兒做，實在不行，就去王府中還給人當奴仆，總之是能養(yǎng)的活自己。

    手上緊了緊，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穆清那時真的已經(jīng)很是堅定了，也知道自己留在小姐身邊就是耽誤小姐，可是一見到小姐，穆清就總是想要自私一點兒，不僅想要一直待在小姐身旁，還想……還想小姐只有穆清一個人，只對穆清一個人這樣的好?！?/br>
    “穆清知道說這種話很是不自量力，可穆清每次見到小姐和旁的男子接近一些，就很是害怕，害怕穆清這樣的人無法討得小姐的歡心，總是不由自主地嫉妒。這次坊間的傳聞，免不得叫小姐被人恥笑，穆清覺得自己對不起小姐，又害怕小姐會因為這些閑言碎語對穆清不喜，穆清就……”

    他說著說著，眼淚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聲音也帶上了些許的哽咽。

    但他不想讓顧和以知道他又哭了，就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什么聲音來。。

    自從喜歡上了小姐以后，他就變得越來越是奇怪了。他敏感多疑，時常胡思亂想，見到小姐對他的態(tài)度有那么一點兒異常都要猜測半天小姐的心思，每天都在對以后的日子恐懼著，明明他心里有那么多腌臜的手段計倆，但又舍不得用在小姐身上，只能時常用上一些勾引人的小心機若有似無地勾引撩撥，然后在心中默默地記下小姐的反應，想辦法叫小姐能一直對他抱有一種喜愛又憐惜的狀態(tài)。

    可他不知道小姐這樣的喜歡能維持多久，想要主動離開顧家，一方面是他覺得自己一直在耽誤著小姐，另一方面……他也怕小姐因為流言和人們的眼神、態(tài)度等，對他起了厭惡的心思。

    他好像每天都活在對于此刻的歡愉和對于未來的擔憂之中。

    小姐一個眼神一次撫摸都能叫他歡喜許久，同樣的，一個眼神一句責備的話也能叫他低沉許久。

    他在心里邊越想就越是壓抑，而顧和以也一直不回話，叫他更是難受。

    小姐還在因為他沒能尊重小姐的心思而生了氣，他不能只想著自己的事。

    以后會怎么樣賀穆清來不及去想，現(xiàn)在要做的還是讓小姐消消氣。

    “穆清遇了事情應該先去與小姐商量的，不該這樣擅自做了決定，穆清已經(jīng)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小姐別不和穆清說話?！?/br>
    賀穆清學著之前顧和以勸他時的樣子，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顧和以的背，“小姐就原諒穆清這次吧，就一次?！?/br>
    “我沒不跟你說話啊，我不是一直跟你說話呢么?！鳖櫤鸵杂址艘豁撛挶荆€是不去看他。

    “但小姐以前對穆清不是這樣的態(tài)度的?！辟R穆清咬了咬唇，目光落在話本上，“小姐愿意讓穆清為小姐讀話本么？”

    顧和以終于瞥了他一眼，眼底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挑唇問道：“你就這么想幫我讀話本？”

    賀穆清見小姐的神態(tài)終于開始回暖，立刻點了點頭，“小姐讓穆清幫忙讀話本的話，穆清就當小姐已經(jīng)原諒穆清了?！?/br>
    “那你來讀吧?！?/br>
    話本遞給了賀穆清，賀穆清滿心歡喜地清了清嗓子，看著話本上的字跡剛要出聲，卻又給自己的聲音全都憋了回去，就連一張小臉兒都憋得通紅，“小姐，這……這不大好吧？”

    香艷的內(nèi)容他看了一眼都不敢看第二眼，小姐是怎么做到面無表情地看這種東西的？

    “不是搶著要讀么？”顧和以板著臉說了一句之后，終于把臉埋在了賀穆清的肩膀上笑了出來，沒完沒了，笑得賀穆清的臉更紅了。

    賀穆清半晌才問：“小姐這是，原諒穆清了吧？”

    顧和以逐漸停下了笑聲，她倚在了一個軟墊上，將賀穆清手上的話本抽了出來，放到了一旁。她在之前賀穆清攬著她說話，還開始掉眼淚的時候就已經(jīng)心軟成了糊糊了，賀穆清還是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不過他能這樣把自己的心思講出來，她已經(jīng)很滿意了，知道問題在哪，她才也好使上勁兒。

    “其實流言蜚語中傷我，我壓根兒也不太在意，百姓們的思想太過蒙昧，我總不能讓自己跟他們一般見識。只要他們還從咱們的鋪子里買東西，那對我來說就沒什么差別，說幾句不好聽的沒關系，錢給到了就行?！?/br>
    顧和以說著，身子前傾，逐漸地接近了賀穆清，“至于你說的，希望我只有你一人……”

    賀穆清的喉嚨處上下滑動了一下，緊張到手都有些輕顫。

    小姐大抵會覺得這太過不自量力了吧。

    “我本來就是這么想的，本來也沒有去再找其他人的想法啊?！鳖櫤鸵陨斐鍪謥?，在賀穆清額頭上彈了一個腦嘣，“你心里有這種事，早些和我說不就都明白了？何必整日自己胡思亂想呢?！?/br>
    賀穆清一開始有些懵怔，他輕輕喃了一句，“小姐的意思是……只喜歡穆清一人？”

    傻乎乎地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問完了話，緊接著一股喜悅沖向了頭腦，他沒忍住一下子傻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神色又莫名地暗淡了一點兒，“可那樣的話，小姐就無法有兒孫……穆清這樣霸占著小姐，實在是，太罪過了?！?/br>
    顧和以解開了他纏在頭上包裹著濕發(fā)的布巾，給他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細細地擦著，“生子就是鬼門關前走一遭，動不動就是問留大還是留小？你舍得我遭這種罪，最后來一個英年早逝么？”

    “小姐以后可別說這種不吉利的！”

    聽見她說這樣不吉利的話，賀穆清忽然急了，他翻過身來跨坐在顧和以的腿上，與她面對面地坐著，胸腔起起伏伏的，他吞咽了一下，微微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什么決定似的，臉上的神色是少有的認真。

    “穆清今生注定是要對不起小姐了，小姐既然這樣和穆清講了，穆清便也信了小姐的話，日后……小姐就只能喜歡穆清一個人，在乎穆清一個人，穆清……會活得很長的，我們閹人的命長，一定會照顧小姐到最后的，也會看著小姐，不叫小姐去找旁的人的?！?/br>
    賀穆清一字一句地說著，說到了最后，眼神中又攔不住地冒出了卑怯的神情來，他低聲補充了一句，“如果小姐喜歡上了其他男子，也不要和穆清講，就多哄哄穆清，騙穆清這一輩子吧。”

    他垂頭看著顧和以，眨了眨眼，又有眼淚吧嗒一聲掉在了顧和以的臉上，他忙伸手，用拇指輕輕擦拭掉。

    指肚上的繭子有些粗糙，讓顧和以覺得有些發(fā)癢。

    顧和以輕笑出了聲，“小哭包?！?/br>
    她把賀穆清眼角長睫上面掛著的眼淚都輕輕拭去，嘴上像是發(fā)牢sao一般的說著，“你這么愛哭，讓我哄一輩子的話，可是很累人的啊。”

    “穆清很少掉眼淚的，真的，穆清也很會哄人的，剛剛不還哄小姐來著?！?/br>
    賀穆清干巴巴地解釋著，叫顧和以的笑聲又低低地響起。

    他在這笑聲里，抿著唇，滿臉羞紅地拉著顧和以的手，撫向了自己的身子。

    “小姐……”

    第61章

    賀穆清在笑聲里, 抿著唇, 滿臉羞紅地拉著顧和以的手，撫向了自己的身子。

    他輕喃著，聲音又輕又軟，“小姐……”

    顧和以下意識地吞了下口水, 她敢說賀穆清絕對是故意的。

    她甚至都能感覺到賀穆清渾身都在升溫，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牙齒輕輕咬著下唇，眼神有些閃閃躲躲的, 長睫輕顫著, 即便是故意的，她也能想象得到, 賀穆清主動做出這樣的舉動耗費了他多大的勇氣。

    他們這樣的人, 總是不愿叫人瞧見自己的這副身子的。

    但是……她看著賀穆清這張明顯稚嫩的臉, 心中總是會有罪惡感出現(xiàn)。

    總是能叫她想起之前賀穆清一把推開她時那慌亂的神情，還有慌慌張張?zhí)与x的背影。

    之前那時是她的錯, 不小心做了出格的舉動。

    現(xiàn)在她心里很是清醒, 怎么著……她也得等到賀穆清成年了吧。

    顧和以微微仰著頭看著賀穆清, 手指在他的臉上摩擦兩下，“你現(xiàn)在是在勾引我么？”

    賀穆清的薄衫因為他剛剛沐浴完而帶著些潮濕, 他將雙臂搭在顧和以的肩膀上，軟綿綿地問道：“小姐讓穆清沐浴，難道不是想要做這些么？”

    “我那是看你淋了雨，怕你會生病才要你沐浴?！鳖櫤鸵栽谛闹蟹鲱~, 她那時還在氣頭上，叫他沐浴怎么可能有這層意思！

    她聽到賀穆清顯得沉重的呼吸逐漸低垂下來，打在她的耳旁，“小姐不是早就想碰穆清了么？”

    胡說，她沒有，她不是，她冤枉。

    顧和以將賀穆清攔腰抱在懷里，他們此時的姿勢實在是有些曖昧，免不了叫她一腦子黃色廢料，賀穆清的表情有的時候真的太欲了，總是會叫人不自覺的往一個曖昧的方向去想。

    明明是個從宮里出來的，肯定懂得不少，可見了她還總是臉紅。

    她緩了緩，揚著頭說道：“等明年年初，怎么樣？”

    “小姐，穆清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辟R穆清垂著頭，微微潮濕的長發(fā)散落到了她的肩膀上，“穆清在宮中，早就什么都見過了，什么都懂的。”甚至有去特意學過的。

    他低下了頭，張開口，用牙齒輕輕磨蹭著顧和以的脖頸。

    “見過和實踐是不一樣的嘛?！鳖櫤鸵酝犷^躲了躲，“你不是正月初一的生日么，到時候……就當成給你的新年禮怎么樣？”

    賀穆清似乎不太滿意，他抿著唇沉默了一下，小聲嘟噥著，“哪有將這種事當做新年禮的？小姐怕不是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或者小姐是現(xiàn)在后悔了，知道穆清是閹人便不想再碰了么？”

    他的聲音就在顧和以的耳邊，有些模糊不清，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顧和以也是怕他會多心，抬手輕輕撫著他瘦削的背脊，希望能夠安撫他一些，“現(xiàn)在就碰你，我會有罪惡感的?！?/br>
    “但穆清好不容易才有些勇氣這樣做……”賀穆清報仇似的咬在她的脖頸上，看起來狠，但實際上并沒有用上多大力氣，“小姐這次放棄了，以后小姐再想碰穆清，穆清是不會允許的?！?/br>
    他說得惡狠狠的，叫顧和以覺得可愛極了，她輕吻賀穆清的唇角，同時囫圇地說著，“好啊，那以后都不碰?！?/br>
    賀穆清的手緊了一下，又聽顧和以繼續(xù)說道：“只是我怕你到時候求著我碰?！?/br>
    “穆清才不會。”賀穆清反駁了一句，老實了下來，窩在這里不動了。

    小姐現(xiàn)在不想碰他，叫他心中有些失落，不過……這可能是因為小姐現(xiàn)在的心情不太好，他還是得順著小姐些，等以后再看準時機。

    他沉默了一會兒，腦子里將今天的事全都捋了一遍，緩聲說著，“小姐千萬不要因為穆清與九叔有了芥蒂，今日是穆清先提出要離開小姐的?！?/br>
    “你還好意思說，你不提這事就過去了，一提起來我就生氣?！鳖櫤鸵岳渲樀闪速R穆清一眼，知道賀穆清是擔心自己，就也沒繼續(xù)氣下去，“九叔也是不容易，糙了大半輩子的心，不過沒事，還有顧和謙呢，你不用想太多。”

    “是因為穆清，小姐才與九叔有了分歧的，穆清心中過意不去?！?/br>
    顧和以戳了戳賀穆清軟乎乎的臉頰，“喜歡是兩個人的事，怎么能都怪在你一個人身上呢，叫你別多想還非要多想，你說說，是不是故意氣我呢？”

    “穆清怎么敢故意氣小姐?！辟R穆清這回徹底老實了下來，不再說話了。

    安靜下來之后，顧和以的思緒有些放空，她想到九叔，心里也不由得嘆了一聲，對一個一直都真心對待“顧和以”這個人，真心希望她好的人，說出那種不客氣的話來，也是挺傷人的，但是她又不能不說出口。

    九叔確實忠心，只是他的忠心一直都是忠于已經(jīng)去世的顧家兄弟，她父親與叔父去世之后，九叔便希望能讓顧家的家業(yè)繼續(xù)下去，對于她父親與叔父的忠心就變成了對于顧家的忠心，總之不是單純的忠心于她。

    一直以來，九叔都對顧和謙跟她叔母不那么熱絡，沒有對她這么上心，很有可能是因為顧和謙并非是叔父的親血脈，就連顧和以原身也一直對自己這個弟弟不怎么親，直到她來了才對顧和謙稍微親切了起來。

    在顧和以眼里看，她父親跟叔父都對瑤娘和顧和謙沒什么意見，尤其是叔父，對顧和謙一直都很好，人家正主都沒說什么呢，怎么也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的。

    目前來看顧和謙聰明伶俐，又很懂事，對她也是很好的，家業(yè)都留給他也沒什么不好。

    ……

    朱紅的蟒袍在街上極為引人注目，柳崇元只身一人走在街上，看似落了單，但任誰都知道，街道上、鋪子中、小巷里，看似普通的百姓，指不定哪個就是東廠的番子。

    前些日子，顧和以跟賀穆清花了兩天的時間跟他一塊兒查賬理賬，最后終于把賬本理清，呈了上去。

    戶部的徇私經(jīng)商一案在漫長的時間之后，終于基本了結了，就等著秋后問斬。

    他查案勞苦，上面準許休沐三日，才第一日，就出來還人人情了。

    不過柳崇元自己不覺得他欠了顧和以人情，就連這鋪子還是因為他才落到了顧家的手里，要說也應該是兩清了，怎么還能說他是欠人人情呢。

    不過夫人與他講，保住腦袋的人情和批個鋪子的人情不一樣，所以就再去配合顧和以一把，他覺得也有幾分道理。

    總之，夫人的話都是對的。

    柳崇元的臉不是誰都認得，但那一身蟒袍誰見了心中都有底。東廠提督?jīng)]坐馬車沒騎馬，單單一個人出現(xiàn)在街市之中，落在別人眼里，那就是不正常，百姓們的身子主動為那朱紅的蟒袍讓路，可眼睛沒少偷摸的黏在他身上，就想知道是誰家又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