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顧和以沒直接答他的話,而是道:“你千萬別用伙計這種詞來形容自己,我聽著都不舒坦?!?/br> 說著,她把自己的身子往后一靠,不再去看江紜那張神色淡然的臉,手往臺下一指,“來了,聽書吧。” 說書人在這個時候地位也是比較低下的,就跟在街頭賣藝打把勢的人一樣,通常都是逮著個地方就在街邊上開始了,全靠吸引街上的百姓賺上幾個銅板,勉強(qiáng)糊口度日。只有說得特別好的、有了名氣的說書人,才能被請進(jìn)茶館中來給客人說書。這富貴茶樓在京中也算是客流不錯的了,能在這里說書的,也都是這個行業(yè)中的佼佼者。 顧和以這么幾場聽下來,發(fā)現(xiàn)這個說書人確實(shí)很能調(diào)動大家的情緒,很少有客人在一場說到一半的時候離開。講的故事在她看來是俗氣了些,不過客人似乎都還很是喜歡。 在這個沒有電腦、手機(jī),看不了直播的年代,說書唱戲的這種劇場式的活動場所,可以說是聚集各類人群最多的地方。 來這個茶樓,目的不過就是拿錢買通這個說書人,讓他幫忙打廣告罷了。 說書人說完了書,離開之前總是會有些人上前去與說書人聊上幾句,所以顧和以帶著江紜下去找他,也不會叫人覺得突兀和起眼。 “先生?!鳖櫤鸵詻_那說書人稍一點(diǎn)頭,算是致意。 這個時候,“先生”一詞是對于知識分子或者有一定身份的人的尊稱,而說書也不過就是下九流的活計,就算這個說書人在年輕時確實(shí)讀過幾年書,此時忽然被一個一身華衣的女子以“先生”二字稱呼,反倒叫他有些受寵若驚。 來人明顯不是來與他隨意攀談,而是有事才會找他。于是他拱了下手,道:“這位小姐,可是有事與在下要講?” 對方都開門見山地問了,顧和以也就沒再多寒暄什么。 “不錯?!彼贸隽艘化B寫滿了字跡的白麻紙來,放在了說書的小桌上,“這是我寫了的一個小故事,不知先生能否幫忙潤色一番,潤色之后拿來在這茶樓中做說書之用?” 說書人講的故事中,除了一些流傳了幾百上千年的故事,還有很多是取材于身邊人身邊事的故事,不過是加以潤色和夸張。 顧和以聽賀穆清給她念過那么多的話本,也聽說過一些當(dāng)朝最受歡迎的戲曲,早就大概了解了如今人們喜歡的愛情故事,于是就逼著自己寫了一個把自家的香品融入了進(jìn)去的古早愛情故事。白麻紙上的字跡雖然還是很丑,但她敢說,這故事潤色潤色絕對是現(xiàn)在人們好的那口。 沒想到一個富貴家的女子會自己寫故事,更沒想過還想要他修改修改拿來說書,這說書人愣了一下。 他看著遞到了自己眼前的手稿很是猶豫,并沒有上手來接,“這……” 從身上摸出了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一個小錢袋,拎著繩輕輕地放在了說書人的面前,顧和以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這錢袋,“這里面是二兩銀子,作為你潤色故事的銀錢,但是不能修改我故事中關(guān)于香品的內(nèi)容。等你潤色好了,在這茶館中講一場這個故事,就給你三百文的賞錢,直到我說不用再講這個故事了,怎么樣?” 說書是不怎么賺錢的,就算是很有水平的說書人,來到茶樓中說上幾場,每天的收入也就是那么幾十文的水平,講一次這個故事就直接有三百文的賞錢,這實(shí)在太是誘人了。 聽了顧和以的話,說書人接過了她手中的一疊紙,“在下先回去看上幾眼,明日再來給小姐答復(fù),這樣可好?” 看來還是個愛惜自己羽毛的說書人,怕講了客人都不愛聽的故事,有損自己的名氣。 顧和以可以理解他的做法,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好,你先拿去看吧,我明日再來找你?!?/br> 說書人離開之后,顧和以就也和江紜一道回了顧宅。 “沒想到大小姐還對寫故事有興趣?!?/br> 顧和以搖了搖頭,“也沒什么興趣,不過就是……把自家的香品融入到了一個愛情故事里,用來打廣告罷了。茶樓這種地方,才好廣而告之嘛?!?/br> 江紜在馬車上,還是像之前一樣撩著自己的寬袖,熟練地將馬車中的香爐點(diǎn)燃,一看就知道在過去的那些年中,沒少燃香,“顧大小姐總是有出人意料的點(diǎn)子。” “有點(diǎn)子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效果?!?/br> 顧和以的眼睛盯著江紜撥弄香爐的那只手,思緒越來越遠(yuǎn)。 也不知道后世的方法,在這個時代會不會被人接受,會不會同樣有用處。 到了顧宅,顧和以跟江紜沒有什么過多的交流,兩人就在庭院中分開了。 沒有見到采文迎面上來,卻見到了去照顧自己母親的從安從庭院中小步快走地出來,看到顧和以時臉上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來,“小姐!奴婢回來了!” 顧和以略微訝異一下,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來,“從安終于回來了,你母親怎么樣,還好嗎?” “多虧了小姐給奴婢的那些救命錢,有了錢抓藥,又在吃食上下了些功夫,這么多天來已經(jīng)慢慢調(diào)養(yǎng)得差不多了。”提到自己的母親,從安看向顧和以時眼里盡是感激之情,“真的是太感激小姐了,能遇見小姐這樣的主子,實(shí)在是奴婢的幸運(yùn)。只是這錢……拿奴婢的工錢抵扣,不知道得是多長時間才能還上?!?/br> “你別有什么壓力?!鳖櫤鸵耘牧伺膹陌驳募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是給自己積善行德,你不必總是惦記著這回事?!?/br> 從安緊跟著她的腳步,明顯的不贊同,“那怎么行,奴婢有手有腳,總不能白白受了恩惠?!?/br> 這小姑娘的思想倒是很先進(jìn),值得夸獎一番。 顧和以覺得有趣,輕輕笑出了聲,也不強(qiáng)求些什么,“那就你自己看著來吧?!?/br> 賀穆清的膝蓋還遠(yuǎn)沒有消腫,所以聽了顧和以的話,他給自己短短的放個假,打算這兩天就在家中把該理清的賬面都打理清楚。 上午他有心認(rèn)真理賬,等到下午顧和以跟江紜一起出了門之后,心就很難再靜的下來。 明明這種事情,以前都會是他陪著小姐一起出門的,如今忽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叫他心里很是難受。 小姐去了茶樓肯定是要上雅間,雅間那種只有兩人的封閉空間里,誰知道他們會做什么? 小姐會像調(diào)戲他一樣,也對江紜動手動腳的么? 就這么一想就讓他覺得堵得慌。 在自己的房間中聽到了庭院里顧和以和從安的聲音,賀穆清心里忽然松快了一下,好在是沒有進(jìn)了宅子中還和江紜兩人相處在一起。 他出了門,忍著疼快走幾步跟上了她們,“小姐,從安姐。” “你怎么出屋來了?腿傷了不是叫你多歇歇嗎?”顧和以瞥了他兩眼,這孩子,不追出來她也是會找時間去看他的啊。 “今天回來一直沒見你,還以為你出去有事,沒想到竟是一直在房間中?!睆陌埠唾R穆清也是好久沒見了,帶著笑說著,“腿可還好?我勸你還是多聽聽小姐的話。” 賀穆清垂下了頭,道了聲“是”。 可他很想見小姐啊。 如果他這時候不出來的話,小姐就會和從安一起回房間去吧。他每次從外面回到顧宅,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見上小姐一面,可小姐從外面回來,最想見的人卻不是他。 找了個借口,賀穆清問道:“小姐,之前穆清理賬,都是與小姐一同在書房理,今日小姐不在,穆清在自己房間中理賬不太方便,以后穆清可以在小姐不在宅中時也占用書房理賬嗎?” “可以啊,書房里也沒什么秘密,最大的秘密可能就是你打理的賬本了吧?!鳖櫤鸵孕α诵?,他們家的書房利用率真的不高,除了賬本就沒什么太重要的東西了。 啊不對,各種地契人契還是挺重要的,不過都是所在了書架的暗格里,估計一般人也找不到吧,就算找到了鑰匙也在她的身上,偷是偷不走的。 最重要的是,她還是很信任賀穆清的,到現(xiàn)在為止,庫房的鑰匙還在他身上呢。 “是,謝小姐信任?!辟R穆清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顧和以,然后狀似無意地試探著問,“小姐今日去茶館,玩的可還開心?” 顧和以一聽他的話就明白了他那些個小心思,眼角眉梢都帶上了明顯的笑意,“賀穆清,我去茶館是有正事的,不像你想的一樣?!?/br> 賀穆清“刷”地將自己的視線從顧和以的臉上移開,嘴唇蠕動了幾下,“穆清什么也沒想,只是單純希望小姐開心罷了?!?/br> “哦~是這樣啊?!?/br> 七彎八拐地“哦”了那么一聲,顧和以自己低聲地笑了,笑得賀穆清的耳尖又開始泛紅。 從安眨著雙眼,一會兒看看賀穆清,一會兒又看看顧和以,她回家照顧了她娘一段時間,回來之后怎么就感覺小姐和賀穆清之間跟之前不太一樣了呢? 她陪著顧和以進(jìn)了房間,掩上了房門,小聲問道:“小姐,我怎么覺得,你和賀穆清之間的感覺怪怪的?”頓了一下,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壓低聲音,驚說:“小姐不會真的將他當(dāng)做了面首吧!” “去,什么面首,別亂講。”顧和以放輕了力道推搡了從安一下。 面首又不是什么好詞,她喜歡賀穆清,那當(dāng)然不能用這種詞侮辱了他。 “賀穆清的模樣確實(shí)是好,剛一到家里的時候,家中的奴婢們就都挺關(guān)注他的,等到后來他明顯得了小姐和九叔的重用,就更是被家中奴婢關(guān)注了,奴婢還曾聽到過有人議論他呢?!睆陌踩⒎块g中的窗子推開,一股清風(fēng)隨著她的動作吹到了房間中。 顧和以挑挑眉,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家里男仆排擠賀穆清,她就不知道,這回變成了女仆都很關(guān)注賀穆清,她竟然還不知道。 她問從安,“所以,宅中還有人喜歡賀穆清?” “也不是……也不是喜歡吧,總之他模樣好,又得重用,自然會被人關(guān)注,不過他也不怎么愛說話,待人一直是不溫不火的,自是也不曾真的和誰走得近過,要說走得近,依奴婢來看還是與小姐走得最近?!?/br> 這么說著,從安還沖顧和以眨了眨眼。 自然是得跟她走得最近了,不跟她走得近,還想跟誰走得近? 顧和以心里輕哼一聲。 …… 兩日時間轉(zhuǎn)眼就過去了,顧和謙起了個大早,因?yàn)樘珜W(xué)的考試而有些激動。 別人家的孩子在考試之前總會有些緊張的情緒,但在顧和謙的臉上,完全找不到任何緊張感,每次他看向顧和以時,顧和以都能感覺到他斗志滿滿,頗有一種勢在必得的感覺在其中。 太學(xué)考試,平民考生需要考兩輪,第一輪只考詩書禮易這種所有學(xué)子都要考的必修課,詩書禮易通過之后,才會進(jìn)入第二輪考試,考進(jìn)階版的詩書禮易和各自要考的專業(yè)課。 出了正月之后,一整個二月都可以報名考試,三月的時候會公布考生人數(shù),今年太學(xué)的平民考生一共有五十四人,第一輪考試只會留下二十人,第二輪考試則會再刷下去一半,最終只有十人能成功入學(xué)。 一個偌大的京城,報名太學(xué)考試的平民子弟卻只有五十多人,可見,如今能讓自己孩子讀得起書的,也是少數(shù)。當(dāng)然有很多人是想學(xué)的穩(wěn)妥之后再去考試,畢竟報名考試需要上交五兩銀子,足夠一個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糧,普通百姓是不能隨隨便便就交得起的。 對于顧和以他們來說,這五兩銀子的報名費(fèi)就顯得不是那么重要了,顧和以還是比較傾向于讓他們一年一考,凡是講究個萬一,題目碰巧趕上自己擅長的,那很有可能就成功考上了。 幸運(yùn)也是實(shí)力的一種嘛。 太學(xué)的位置在城北,顧和謙要去考試,得跨過一整個京城。 顧和以作為他jiejie,現(xiàn)在也算是當(dāng)家的人吧,自然是要給他送送考,多鼓勵鼓勵他了。 下了馬車,顧和謙抱在了顧和以的腰上,聲音還帶著奶音,尾音上揚(yáng)特別可愛,“阿姐,我要去考試了,阿姐等我考完了還會來接我嗎?” 顧和以也輕輕地攬著他,放柔了聲音,說道:“當(dāng)然會來接你了,你放心好好考,阿姐在外面等你的好消息。還有孫唯,你們兩個都別緊張,正常發(fā)揮就好了,今年不行還有明年。” 反正他們兩個一個十歲一個十三歲,還年紀(jì)小的很,再考上它幾年也沒關(guān)系。 “謝謝和以jiejie來送我們,我們會努力的。”孫唯小拳頭一握,眼神堅定得很。 顧和以中考過,高考過,還考過研,被父母送過了三次考,她給別人送考倒是頭一次。 看著眼前古樸沉穩(wěn)的一片紅墻綠瓦,心里還真有點(diǎn)兒擔(dān)心自家孩子的感覺。 “阿姐,等我!” 顧和謙一邊進(jìn)門去,一邊回頭沖她擺了擺手。 顧和以也抬手?jǐn)[了擺手,“加油哦!” 目送著他們兩個人進(jìn)了太學(xué)的大門,顧和以看了眼天色。古時候的人全都起得太早了,從城南一路把他們送到了城北,此時也不過就是卯時,連早晨七點(diǎn)都還不到呢。 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來到這邊已經(jīng)幾個月了,她還是無法習(xí)慣大部分人的作息時間,沒法做到每天卯時就起床開始做工做活,總是要辰時才起,每日她起床用了早膳之后,九叔和賀穆清就都已經(jīng)按部就班地做上自己的事兒了。 今日忽然這么早起床,真的是很為難她了。 考試是一直從辰時考到午時,四個小時的時間,她也不太可能就這樣一直守在太學(xué)的門口,便對車夫道:“去清寧街吧,今日我早膳都還未用呢?!?/br> “奴婢一猜就知道小姐想去清寧街用那丁香餛飩,小姐這是頭一次清早去吃餛飩吧?”從安扶著顧和以上了馬車,隨后自己也上了車,聲音中是明顯的笑意,“奴婢有些日子沒陪小姐去吃他家的餛飩,竟然也是有些想念?!?/br> 顧和以怎么聽從安那頭一句話,都覺得她有點(diǎn)兒像是在調(diào)笑她每日起的都不早。 于是她氣呼呼地鼓了鼓嘴,“我若想早起,自然也是可以早起的,今日不就早起了么?” 從安捂了捂嘴,低聲說著,“是是是,都是因?yàn)榕久咳赵绯繘]有按時去叫小姐,才會害的小姐晚起的?!?/br> 這從安,跟在她身邊好幾年的,就是比采文要活分不少,都敢調(diào)侃上她了。 顧和以故作嫌棄地朝她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