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面首。 他又想到了從安所說的面首。 他知道自己模樣是不錯的, 如果他是個完人的話……能成為個面首也好。 那樣的話小姐就能多碰碰他了。 可惜他是個閹人。 賀穆清相信自家小姐只要是說出了“人人生而平等”,那必定不是虛言,可……如果哪一天小姐知道他是個閹人之后,還能對他說出這種話嗎? 他沒忍住,開口問道:“先前小姐說人人平等,小姐真的會平等對待所有人么?” “嗯?”顧和以不明白賀穆清為何會忽然把腦回路轉(zhuǎn)到這回事上去,可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答了他的話,“對啊,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可在我面前時,我會盡量平等的對待別人?!?/br> 賀穆清心跳稍快了些,很想把一切都和顧和以坦白。 包括他是個閹人這回事。 可他不敢。 人,分男人與女人,可他們這等呢?可能都算不得個人,只在宮里是個畜生罷了,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賀穆清將這些心思全都隱藏在了內(nèi)心深處,沖顧和以眉眼彎彎的笑了,一雙桃花眼一瞇,像是一道彎月。 “能在為小姐做奴,是穆清這輩子最大的幸事?!?/br> …… 又過了一日,孫旭與賀穆清一同過來匯報進(jìn)度,道:“大小姐,獻(xiàn)送所用的,我們這幾天都已經(jīng)備得差不多了,已經(jīng)存入宅中的庫房,就由穆清小弟領(lǐng)著大小姐過目一下。我叫以前的兄弟給我介紹了些靠譜的水手,接下來這幾日就去與他們談雇傭事宜?!?/br> “嗯,好,辛苦你們了,出海人員就差水手沒確定下來了?”顧和以問。 “對,水手好說,我已經(jīng)找了一位經(jīng)驗(yàn)豐富的舟師,小有名氣,水手們聽說了他的名字就都知道靠譜。” 舟師是海商在出行過程之中最重要的人物,他們有很豐富的航海知識與相關(guān)經(jīng)驗(yàn),在茫茫大海之上遇到風(fēng)暴或是水下礁石等,都靠著舟師的提醒躲過,可以說是能決定整船人生死的存在。 孫旭離開之后,顧和以便想要去宅中的庫房看一看。 年后顧家的流水,基本都是由賀穆清記錄下來,然后交給顧和以和九叔檢查一遍,這庫房里頭新購入的東西也理應(yīng)是賀穆清去清點(diǎn)記錄。 和宮里邊的所有人一樣,做事耐心細(xì)致是賀穆清的一大優(yōu)點(diǎn),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活兒,絕不會有個模棱兩可的結(jié)果,一定是打理的清晰有條理,叫人看上一眼就覺得舒坦。 庫房里,賀穆清帶著顧和以,手上拿著自己昨日連夜趕出來的賬目流水,一樣一樣地把購入的東西給顧和以過目。 顧和以看著眼前各式各樣的首飾器物,覺得有些眼花繚亂,這么多好東西,轉(zhuǎn)眼就要送給別人,她瞧著就有些心疼。 她接過了賀穆清手里的賬本,一樣一樣的看了過去,賀穆清這字她是看過了幾次的,雖然不如九叔的字那般蒼勁有力,可也還是不錯的,或者說……跟她自己的字比起來,看誰的字都覺得尚可。 “跟著九叔半個多月的時間,就能理成這樣,很不容易了,花了不少時間吧?”顧和以把手中的賬本重新遞給了賀穆清,眼中帶著些贊許。 賀穆清是她剛來的時候從家門外面撿到的孩子,和她一樣剛來顧家不過是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阿拉伯?dāng)?shù)字和復(fù)式記賬是后來她才教給賀穆清的,現(xiàn)在竟然就已經(jīng)能熟練的用這兩樣開始記賬了,也不知以前是在哪兒家做的家奴,學(xué)習(xí)能力會這么強(qiáng)。 能入手這么快,賀穆清當(dāng)然也是下了極大的功夫的,白日里他跟在九叔身邊做事,書房里關(guān)于會計(jì)的幾本書他都是熬著夜翻完的,手里的這本賬目也是夜里理清的。 之前他在宮里,尤其是后兩年在辛者庫里的時候,每日要做不少苦役,吃得少、穿不暖、睡得晚、起得早,每天都沒多少時間休息,如今能吃飽穿暖,還有這樣舒服的大床可以休息,就算是熬夜他也并不覺得很累。 “能為小姐辦好事,穆清花多少時間都是值得的?!?/br> 賀穆清得了顧和以的夸獎,臉上抑制不住地?fù)P起笑容來,看向顧和以的表情都帶著光。 “你喜歡做這些事嗎?”顧和以出聲問道,她覺得賀穆清應(yīng)該是喜歡做這些事的才對,畢竟只有一個人喜歡做某種工作時,才能真的快速學(xué)習(xí),吸收知識。 喜歡嗎? 賀穆清這輩子就不曾想過這么個詞兒。他們這種為了活著就拼盡了全力的人,上哪兒有資格談這么個詞兒呢。他只知道,這是小姐交給他的活,小姐希望他能辦好,所以就拼盡了全力去做。 “穆清……喜歡為小姐做事,就如同小姐之前所說的,穆清想成為一個能為小姐排憂解難的人。”他說得一如既往的認(rèn)真,你只是看著他的表情、看著他的眼睛,就能感覺到他對你的忠誠。 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那腌臜的心思,所以……他不想離開小姐,只有成為小姐身邊用得得手的人,成為一個能撐得起事的人,才能長長久久的留在小姐的身邊。 長長久久的,看著小姐與人結(jié)親、生子、變老,一直陪在小姐身邊。 只是這么想著,他心里就已經(jīng)感覺有些微疼。 他這樣一個無論對人對事都不應(yīng)該生出“喜歡”這種心思的人,如今竟然也有喜歡的人了。 忽的,他在心中自嘲一笑。 顧和以被賀穆清那雙小狗一樣的眼睛盯的心里軟踏踏的,一個辦事這么利叨又聽話的孩子,怎么就會被他上家的主子給趕了出來了呢? 她抬手揉了揉賀穆清的頭,眼睜睜的看著賀穆清的耳尖又帶上了粉色,臉上忍不住又帶上了笑意,“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孩子。 小姐又稱他為孩子。 賀穆清攥了攥拳頭,他一點(diǎn)兒也不想被小姐當(dāng)成一個孩子,不過……也正是因?yàn)楸划?dāng)成了個孩子,才會對他那明顯比其他男子纖細(xì)的嗓音并不假懷疑吧。 顧和以手中是有幾本前朝傳下來的香譜的,當(dāng)朝的香譜也有一本,為了以后的制香作坊和香品鋪?zhàn)幽茼樌倪\(yùn)行起來,她打算先去打探打探別家的香品,將京中的各個香品鋪?zhàn)又械母魇较闫?,都買回來一些,對著香譜研究研究。 她來到這邊之前,基本上就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所以這時候隨意進(jìn)出其他香品鋪?zhàn)樱麄兌疾粫?,她其?shí)就是做香料生意的顧家大小姐。 帶著賀穆清一道出了門,她沒發(fā)現(xiàn)賀穆清心中隱隱的開心。 自從年后賀穆清跟在九叔身旁學(xué)著做事開始,他就很少像是年前那樣和顧和以待在一起了。若是讓他說說自己來到顧家之后,最開心的日子是什么時候,那他一定會說,是年前小姐每日在書房里教他學(xué)習(xí)數(shù)字和復(fù)式記賬的那段時間。 每天都能離小姐那么近,抬眼就能見到小姐。 而今天,他終于又一次被小姐帶在了身邊,可以單獨(dú)陪小姐一同出門。 顧和以他們?nèi)チ撕箝T橋那邊,當(dāng)朝的香料運(yùn)用極廣,所以僅這一條商業(yè)繁華的街道上,就有著四五家販賣香品的鋪?zhàn)樱偌由显诮稚贤浦?、背著扁?dān)的走卒販夫,販賣香品的實(shí)在是不少,想來競爭應(yīng)該會比較激烈。 她一連進(jìn)了幾個香品鋪?zhàn)?,將里面的香品全都過目了一遍,發(fā)現(xiàn)這里的幾個鋪?zhàn)?,販賣的香品全都大同小異、都是她家中那幾本香譜中的合香,販賣的價格也是所差無幾,甚至就連香品的名字都是一模一樣,只是偶爾有那么一兩種香品會與其他鋪?zhàn)又械牟灰粯?,除此之外,不同之處恐怕就只有包裹著香品的紙張和鋪?zhàn)拥拿柫恕?/br> 同質(zhì)性太強(qiáng)。 這是顧和以的第一感受。 一點(diǎn)兒創(chuàng)新都沒有,這樣很難留住???,香品、價格等幾乎一樣,也就代表著消費(fèi)者無論從哪家買香都是一樣的,很可能會買一次換一個地方。 所以他們開了制香作坊,怎么著也得在香品的創(chuàng)新上多下些功夫,決不能照著手上的香譜去做。 她從一家香品鋪?zhàn)又?,把她在香譜中見過的合香全都買了回去一點(diǎn),打算回宅子里之后,一邊對著香譜一邊聞聞味道。 手上拿著一包佩香,她放在自己鼻子下面聞了聞,皺了下眉頭,又聞了聞,自顧自的念叨著,“怎么還有點(diǎn)兒焦味兒呢?” “可能是里面放的香料在翻炒時有些過了火?!辟R穆清在一旁低聲說道,他以前還伺候在那個老太監(jiān)身邊時,聽老太監(jiān)罵過幾句,有那么些印象。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點(diǎn)兒?!鳖櫤鸵允掌鹆耸稚系呐逑?,賀穆清心里知道的,可真比她想象中的多多了。 這時候,街道上忽然一陣喧雜,百姓們?nèi)甲杂X的向道路兩旁分流而去,乖乖的在道路中央留出了一條空蕩蕩的寬敞的路來。 顧和以從來就沒想做個特殊的人,自然也是順著人群一起,擠在了道路兩旁。 賀穆清怕有人給自家小姐擠著碰著了的,一手拿著包了香品的油紙包,一手擋在了顧和以的身后,給她同身后的人稍微隔出來些許的距離。 身后的人一擠他,他的身子便往前傾去,手臂在人流的擁擠之下貼在了顧和以的背上。 他嚇了一跳,想將手臂立刻收回來,身后各色衣著的男男女女都擠在一起,他偷偷瞥了兩眼顧和以,發(fā)現(xiàn)她正稍稍仰著頭往道路中央望過去,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事,便抿了抿唇,帶著私心悄悄的將手搭在了顧和以的胳膊上。 虛虛的半攬著他的小姐。 因之前經(jīng)常吃不飽,賀穆清的身量不算高,如今和顧和以同齡,也不過就是比顧和以虛高一點(diǎn)點(diǎn)罷了。 他偏過頭去,正好能看到顧和以的側(cè)臉,飽滿的額頭,帶著好奇的眼睛,小巧的鼻,微張的紅潤小口。 叫賀穆清移不開眼。 更叫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變態(tài)一樣,總是在暗中看著自家小姐,趁人之危的拿自己這低賤骯臟之身去觸碰小姐。 明知這般是逾距了,可他一點(diǎn)兒也不舍得把自己的胳膊移開。 就叫他做一個卑劣的人吧。 此時,有一人騎著高頭大馬飛馳而過,身后有兩人亦騎馬跟隨,緊接著是一隊(duì)身著直身褐衫、腳踏皂靴的人,在他們身后跟隨而去,停在了一家鋪?zhàn)又啊?/br> 那鋪?zhàn)忧懊娴陌傩樟⒖桃缓宥ⅲΣ坏碾x開了那是非之地,讓出了地方。 “這人是誰,竟然如此威風(fēng)?!鳖櫤鸵杂行┖闷?,扭過頭去沖賀穆清問道。 賀穆清正直直地望著她,本來人流就讓他們距離極近,這一回頭,兩張臉的距離不過兩寸—— 像是碰到了彈簧一樣,賀穆清猛地往后面彈了一下,險些撞到了身后的人,他眨著一雙大眼睛,整張臉上是寒風(fēng)吹過來都消不散的羞燥。 他張了張口,嘴上喏噎了幾下,忙道:“他就是東廠提督柳崇元,應(yīng)是帶人來緝拿罪犯的?!?/br> 若是平時,顧和以應(yīng)該會把注意力放在賀穆清身上一會兒,調(diào)侃調(diào)侃他這副害羞的模樣,只是今天她的注意力都被街上那一隊(duì)人馬吸引過去了。 現(xiàn)在柳崇元帶人進(jìn)去那鋪?zhàn)优裕袷钦婵盏囊粯?,一個百姓都沒有。 沒有兩分鐘,就有一人率先從那鋪?zhàn)又凶吡顺鰜?,這人身著藍(lán)羅盤金繡蟒袍,腰系鸞帶,胸前坐蟒昭示著此人身份之尊貴??茨樕系哪?,約莫三十幾許的年歲,面白無須,神色陰翳,薄唇緊抿,一看就是個不好招惹的,跟陳大人不一樣,他是把自己不好惹都寫在臉上了。 緊接著,番子們從中押著幾人出來,其中一人鬼哭狼嚎般大聲叫道:“大人,大人,小的完全不知這其中的關(guān)系,全然不知?。 ?/br> “你知不知實(shí)情,東廠走一趟不就都清楚了?”柳崇元嘴角有著諷意,哪一個犯了事要進(jìn)東廠的,不是說自己全然不知? “大人,饒過小人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那人鍥而不舍的哀嚎著,看起來情真意切,聲音里都帶上了哭腔,讓顧和以聽得心里直發(fā)顫。 誰想那柳崇元竟只是挑了挑眉頭,沖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聲音涼薄,像是毒舌吐信子,叫人聽了心里都發(fā)寒,“太吵,卸了下巴?!?/br> 身旁的番子得了命令,抬手就輕車熟路的將那人的下巴卸了下來,發(fā)出了“嘎嘣”一聲響。 “嘶……”顧和以抽了口氣,她只是偷看了那么一眼,就覺得自己臉上的骨頭有點(diǎn)兒疼。 “小姐,別看了,我們走吧?!辟R穆清壓低了聲音在顧和以耳旁說道。 街上的百姓們,就算是長著耳朵聽著,也是沒人敢去明目張膽地看的,顧和以一連偷瞄了幾眼,一下子就被柳崇元看在了眼里。 他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陰涼的目光忽然掃視了過來,“這么喜歡瞧本督,不如去東廠走一遭,叫你看個夠,如何?。俊?/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23 08:59:28~20200524 08:39: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水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1章 “這么喜歡瞧本督, 不如去東廠走一遭, 叫你看個夠,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