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顧和以問了好幾個乘法口訣,賀穆清全都立刻能答上來。雖然目前用不到乘法,主要用加減法,但等以后鋪?zhàn)娱_了,乘法就用得上了。 “成,今兒就到這吧,臘月二十九了,最近幾天休息休息,明年再說?!?/br> 她起身伸了個懶腰,由于動作太大,身上的小襖往上抻去,露出了小腹一點(diǎn)白嫩的皮膚,嚇得賀穆清趕緊抿唇轉(zhuǎn)頭閉眼,不敢去看。 可那一抹嫩白還是在賀穆清的腦子里揮散不去,叫他生生紅了臉。 偏偏,穿衣寬松多年,伸懶腰不下千個卻從未不小心露出小腹過的顧和以,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做錯了什么。 她伸完懶腰,見著賀穆清耳尖有些紅,不由得問,“怎么了?耳朵還紅了?!?/br> 賀穆清一被問到這么個問題,臉上更是扛不住了,喏噎兩聲,“奴只是有些熱?!?/br> “嗬,那趕緊的,出去溜達(dá)溜達(dá),一坐坐一個時辰,對腰也不好。” 得了顧和以的話,賀穆清應(yīng)了一聲,小步快走,逃跑似的消失在了書房里。 第28章 顧宅中的仆人雖算不得太多, 不過也不太少, 臘月末的時候,顧和以就與他們講好,年底愿意回家的,可以回家歇上五日, 不愿意回家的,就在顧宅里過年, 顧家會統(tǒng)計了人數(shù),從酒樓訂了酒菜請大家吃喝。 過年時, 人們大都還是想回家與家人一道的, 宅中仆人家住京城附近的,有不少都選擇回了家過年, 剩下幾人, 不是家遠(yuǎn)就是并無親眷, 且他們相處時日不少,也是稱兄道弟的了, 便留在了顧宅中一起過年。 九叔從京中的酒樓訂好了酒菜, 直接叫人給送到了家里。 瑤娘和顧和以并沒太親近, 平日來往不算多,可臨近新年這兩天, 也不一直貓在自己那院中了,而是帶著顧和謙出來與顧和以聊天。顧和謙在時,瑤娘看著兩個孩子聊天;顧和謙在庭院里自己玩時,瑤娘就與顧和以聊天, 只是內(nèi)容全都圍繞著顧和謙。 這叫顧和以感覺到一個土生土長的普通古代女性的悲哀,沒了丈夫,聊的便只能是孩子。 除夕當(dāng)天,白日里頭,凈了庭戶、掃了門閭、換了門神、釘了桃符、貼了牌,之后又焚香祭祖,這一整天下來,著實(shí)不輕松。 晚上,顧和以、顧和謙和瑤娘三人在主廳里一起用晚膳,身旁九叔賀穆清他們也都退下了,只余他們一家人。 顧和以原身的記憶里,他父親與叔父雖然常年不在家,可過年時從來不會出門,永遠(yuǎn)會和他們圍在一起吃個團(tuán)圓飯。 而這次,大過年的只有三個人一起吃飯,實(shí)在是凄涼了些。 瑤娘大概也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晚飯過程中話語寥寥,只細(xì)嚼慢咽地用著餐,幾乎不怎么說話,眉間似乎帶著些哀愁。 顧和謙年紀(jì)還小,不怎么記事,雖然去世的是他的至親之人,可這至親之人一年在家時間甚短,所以他心里感情并算不得太深,下葬守靈的時候就已經(jīng)哭盡了眼淚,吃飯的時候倒是沒顯得有什么異常。 顧和以在瑤娘面前也不想出什么差錯,便低眉斂目,神色淡淡。 席間沒什么人說話,一頓飯吃得怪是寡淡的。 吃完飯,瑤娘就稱自己身子不舒服,帶著顧和謙回到自己的院中休息去了。 瞧著顧和謙一步三回頭的模樣,顧和以不禁莞爾。 顧宅中的下人們,在吃好喝好之后,就都扎到一堆里賭博玩樂去了,賀穆清是從宮里頭出來的,宮里禁止賭博,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那是很嚴(yán)重的罪,所以他實(shí)在是沒這個興趣,合不了這個群。 辭舊迎新的時候,賀穆清以為顧和以肯定是與家中二夫人和小少爺一同度過,只想來主廳這邊偷偷瞧一眼她,卻沒想看到顧和以自己一個人,罩著那件他早就眼熟了的白狐皮里鶴氅,抱著個小手爐直接就坐在了臺階上,望著空中那輪清亮的月發(fā)呆。 “小姐。” 他輕步走過去,然后低聲喚了一句。 “唔,你沒和家里傭人們一塊?”顧和以見是賀穆清,也沒改自己那懶散的姿勢。 賀穆清立在她身旁,解釋著,“他們聚在一塊兒賭博去了,奴極少賭博,便沒一起?!?/br> 顧和以拍了拍身旁的石階,“一會兒大內(nèi)那邊不是要放煙火嗎,這邊應(yīng)該能看見的吧。你見過大內(nèi)的煙火嗎?” 大內(nèi)的煙火啊,他看了七年了。 可他嘴上卻道:“奴沒看過,奴愿和小姐一起。” 顧和以忽然輕聲地笑了起來,這孩子,是怎么做到總是能說出這種話,還說得那么認(rèn)真的?她不由得笑問:“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奴以前,也是給人做家奴。” “大戶人家?” “嗯,大戶人家?!碧斓紫伦钍亲鹳F的大戶人家。 “可你這性子被養(yǎng)得不好。” 顧和以輕聲一句話,就叫賀穆清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小姐這是什么意思……?嫌他的性格不好?是覺得他哪里做得不好么? 他低聲小心地呢喃了句,“奴可以改。” 大內(nèi)的煙火忽然開始放了,聲音忽響,升入天空中的煙火似是要把黑夜照亮。 顧和以臉上有光陰閃過,她用柔和的目光看著眼前與她近在咫尺的少年——少年眼中還是那樣,只有她一個人的倒影,好像帶著全然的忠心。 多好的孩子,怎么還被他上家的主子養(yǎng)成了那種見人就跪的性子,奴性盡顯。 好在他年紀(jì)不算大,還能多教育教育。 “我教你很多東西,是想叫你成為一個擔(dān)得起事的人,而不是叫你整日奴啊奴的,打心底里覺得自己是個低人一等的奴仆,你能懂么?” 不知是在外凍著了還是怎的,賀穆清一雙似勾似引的眼睛眨了眨,眼周略帶淺紅,他瞧著煙火明滅之中顧和以帶笑的側(cè)臉,瞧著那雙清澈的眼眸因煙火的閃耀而暗沉又明亮—— 他的手緊了緊,大概是腦子犯了糊涂,竟是忽然想要抬手去觸碰顧和以。 微微凸起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了兩下,賀穆清搭在腿上的手揪住身下的衣裳,好叫自己別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來。 “說話呀,怎么還呆住不說話了?!鳖櫤鸵蕴?,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賀穆清腦中忽的回神,雙眼避開了顧和以,竟是忽然有些不敢去瞧她。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堅定,像是在說著什么誓言,“穆清會為了小姐而努力的?!?/br> 會努力……成為配得上小姐的人的。 心中這樣想著,他卻又自己給自己下了一大跳,這話說得有歧義。 他抿抿唇,他是想——他會成為一個能幫得上小姐的人。 …… 一夜之隔,就已經(jīng)是新的一年了。 孫旭一大早上就與母親meimei一起來給顧和以拜年,讓顧和以有一種……自己是一個白發(fā)老者看著小輩一個一個請安的錯覺。 拜完年,又相互說了些吉祥話,孫旭他們就要離開,顧和以開口叫住了他們,“我今日要帶著弟弟出去逛逛,孫唯meimei要不要與我一起?” 孫唯聽了,先是小心的看了看自己的娘,然后又抬手拉了拉孫旭的胳膊,一雙眼睛帶著期待看著他。 “這……” 孫旭有些為難,他們現(xiàn)在這樣住在顧宅中,也算是寄人籬下了,他娘一直叫孫唯收斂著性子,這也是為了孫唯好,他自己這妹子什么性格他也是知道的,要是不小心惹了顧大小姐不悅就不好了。 只是顧大小姐主動問了出口,自己meimei又這樣看著自己,還真有點(diǎn)不舍得拒絕。 顧和以早就看出了孫唯自己沒什么決定權(quán),便道:“我只問了孫唯meimei,沒問大娘和孫大哥,你不用看他們臉色,自己說說,想出去玩不?” 孫唯一下子就笑了出來,“想!” “那咱們在這兒等等我弟弟,他一會兒就過來?!鳖櫤鸵詻_著孫家大娘和孫旭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初一的,一塊出去玩玩也無妨,人多還熱鬧?!?/br> 不多時,顧和謙就到前廳來了,臉上喜氣洋洋的喚了一聲“阿姐”。 “謙兒來了,咱們走吧,九叔已經(jīng)把馬車備好了?!?/br> 顧和以一起身,賀穆清就立刻上前跟上了她的腳步,將一件斗篷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顧和謙在書房碰到過幾次賀穆清,這次一見賀穆清的又跟在自家阿姐的身后,小臉一嘟,“阿姐,這下人不會也要跟著我們吧!” 顧和以伸手?jǐn)埩艘幌骂櫤椭t,拍了拍他的小腦瓜,她這弟弟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叫賀穆清,人家有名字的。”頓了一下,她還是又補(bǔ)充了一句,“哪家小少爺出去不帶個下人的?你出去買什么東西,總不能自己拿著吧,叫他幫忙拿著咱們好好玩?!?/br> 雖然她沒什么下人的概念,但人的價值觀也不是一天就能掰過來的,還得循序漸進(jìn)才是,一上來就叫顧和謙對下人好一些,恐怕還會適得其反。 顧和謙抿了抿唇,雖然他覺得阿姐說得有幾分道理,不過還是覺得心里不舒服。 以前阿姐不太與他親近,最近終于待他稍微好些了,竟然有個仆人比他還經(jīng)常呆在阿姐的身旁!顧和謙撅著小嘴,怨念地看了幾眼賀穆清,這個人實(shí)在是太煩了。 賀穆清感受到了家中小少爺不太善意的眼神,沉默著跟在了顧和以的身旁,心中自嘲,他就只是家里的仆人罷了,小少爺實(shí)在不必這樣吃他的醋,他又搶不走小姐對于弟弟的寵愛。 “這是孫唯meimei,今天也與我們一起出去,要好好相處?!鳖櫤鸵园褜O唯帶到了顧和謙的身前,給他們相互介紹了一下,“這是我弟弟,顧和謙?!?/br> 孫唯雙眼滴溜溜一轉(zhuǎn),沖著顧和謙道:“小少爺!” 她心里知道,大小姐比她年歲大,她叫jiejie還尚可,可小少爺比她年歲小,她一個寄主在顧家的人也叫人家“弟弟”就不合適了,還是叫小少爺最合適。 顧和謙傲嬌的雙手抱胸點(diǎn)了點(diǎn)頭,原來不只是帶一個賀穆清出去,這叫他對于賀穆清的不順眼稍微減輕了些。 宅院外面早就備好了馬車,顧和以先扶著顧和謙和孫唯上了車,隨后自己也上去,沖著車外的賀穆清伸出了手。 賀穆清瞥了一眼小少爺?shù)纳袂?,沒敢去碰顧和以的手,自己爬上了馬車。 小姐對他,顯得太親切了。 雖然他心里明白,小姐對誰都這么好,就像小姐也會扶著孫唯上車一樣。 馬車緩緩移動,顧和以看著車?yán)锏倪@三個小孩——對她來說真的就是小孩。她撐著下巴,笑道:“你們?nèi)齻€,十六歲、十三歲、十歲,都是小朋友,在外面要聽我的話,知道了嗎?” “謙兒都聽阿姐的!”顧和謙回的最是迅速。 孫唯也很聽話地點(diǎn)點(diǎn)頭,“孫唯也聽和以jiejie的話。” 顧和以靠在金絲軟墊上,那叫一個愜意,古代的小孩兒可也太聽話了吧,管著幾個小蘿卜頭的感覺還挺好。她瞥向賀穆清,笑問:“你呢?” “奴自是聽小姐的話?!辟R穆清坐在顧和以的對面,將香料添好了之后,又低聲補(bǔ)充了一句,“不過今日……奴就已經(jīng)十七歲了?!?/br> 與小姐同歲了,不過后面這半句他沒能說出口。 “今日十七了?這是今日生辰的意思?”顧和以聽出了這句話暗藏著的意思。 賀穆清點(diǎn)頭,“是?!闭f完,本來垂著的雙眼抬了起來,笑成了一對彎月。 “好日子啊,普天同慶的日子,就跟大家都在慶賀你似的?!?/br> 清寧街上熱鬧極了,人流如潮,還有舞獅舞龍的隊伍經(jīng)過,像是不知疲憊似的一直往前去。街旁還有臨時搭起的小棚子,說書演戲賣藝,四周圍了一圈湊熱鬧的百姓們,大概都是沒錢去瓦舍進(jìn)場的,就在街邊站著瞧上一會兒,丟兩個銅板做個賞錢。 顧和以帶著三人,一路上聊天看戲,再買些臨街販夫或是鋪?zhàn)又械男∈常挂彩呛苡袠啡?,覺得就像是以前跟家人一起逛廟會似的。 緊鄰著清寧街,是東福門,東福門外有彩棚連成了一大片,人聲鼎沸,鼓樂笙歌好不熱鬧。 上次來清寧街的時候,這東福門外邊還沒有這么多人,也沒搭這么多棚子在,顧和以有點(diǎn)好奇,人多又怕把兩個小輩帶走丟了,于是一手拉著一個,帶他們?nèi)チ藮|福門那邊。 鄰近了彩棚,顧和以發(fā)現(xiàn)彩棚與彩棚之間空隙有不少舞館歌場,那些個鼓樂之聲就是從這些館場中傳出來的。再去彩棚那邊一瞧,發(fā)現(xiàn)里面衣裳、首飾、鞋靴與各種小玩物一一俱全,凡是日常生活中用得上的小件,里邊全都有。 棚中有人拿著一把銅板灑在地上,看著地上的銅板,嘴里數(shù)著數(shù),然后發(fā)出哄笑或者哀嘆,只不過就算是哀嘆,也是帶著些喜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