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他喜歡念書,只是自打進了宮,他就再也沒這個機會了,那似乎已經(jīng)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你跟著伙計去,筆墨什么的,叫他包好。” 賀穆清乖乖去了,顧和以在一排排書架前走過,不多時,就抱了一摞她覺著可能大概八成會有用的書出來,其中還有兩冊《會計薄錄》,簡單掃了兩眼,大概是收錄了前朝人口、賦役、財政、稅收相關(guān)的統(tǒng)計資料,興許對顧和謙考太學(xué)有用呢。 每本書價格不等,大概都在一百文到三百文之間,這個時代的小商小販一天的收入基本也就只有十幾文,一天能賺到幾十文的都是少數(shù),這么看來,一本書也是相當(dāng)貴的了,沒有些家底大概也是買不起書讀的。 最后賀穆清抱著那沉沉的一摞書,顧和以自己抱著一個不大的油紙包出了書齋。 那么一大摞書抱在懷里,讓來往的百姓側(cè)目而視。 顧和以道:“你既然識字,就早與我講啊,家里有些書,今日又買了不少,閑下來時想看就與我講,年輕人總是要說讀些書才好?!?/br> 她聲音不大,沒什么特別的語調(diào),就好像她說的事情是那么平常。 買書讀書在現(xiàn)代確實也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她那現(xiàn)代的思維一直拗不過來,想不到在這時候,讀書是很多有錢人家的特權(quán)。此時的讀書人若是家境貧寒,只能自己借書手抄,哪兒買得起書呢。 他在顧家可以讀書。 賀穆清忽然頓住,他竟是又一次,覺得眼眶有些發(fā)酸——明明在宮里就算是被打得暈死過去,他也不會流一滴眼淚的。 他在顧家做的活不重,吃得也比在辛者庫時好了不少,住的是宅中偏房,如今竟是還能去讀書……讓他感覺,像是夢境一般,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他真的真的好想……永遠這樣。 顧和以沒見著賀穆清跟上,一回頭,就見著賀穆清一臉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不禁笑問:“做什么呢?” 賀穆清回過神來,快走了兩步,跟在了顧和以身邊,周遭人流如織,熙熙攘攘之中,他一雙黑亮的眼眸全心望著顧和以,倒映著她的身影,仿佛整個世界只容得下她一人。 “奴想……一輩子都做小姐的奴?!?/br> 顧和以一怔。 她從賀穆清看著她的眼神中讀出一種絕對的忠誠,莫名叫她心中顫了下。 原來人心……這么容易就能收買的嗎? 她也不過是好生說了幾句話而已,這賀穆清,以前究竟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啊,溫聲說上幾句話就能讓他生出這種心思來。 賀穆清看著有些發(fā)怔的自家小姐,抱著書的手指不禁用力,指甲發(fā)白。方才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之后,他自己也有些懵怔,有些懊惱自己的頭腦一熱,也不知道……小姐會是個什么反應(yīng)。 忠心最是難求。 九叔可信,孫旭姑且靠譜,王奕和性子活分目前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王奕和就算忠心也是因為她已逝的父親與叔父,而不是因她本身。 顧和以心中對這些都有數(shù)。 此時賀穆清滿眼是她,不由得叫她生出些別的心思來,總是要有些個只忠于自己的人才好。 正巧,照著九叔的意思,之后還要另找人管著賬房,賀穆清若真的那般忠心于她……就將她所會的記賬方法什么的,都教予他也不是不可。 于是她直視著賀穆清那雙水靈靈的眼眸,道:“你若真的如此忠誠于我,不如試著多學(xué)些東西,為我排憂解難?!?/br> 賀穆清心頭一跳,一股突如其來的欣喜如滔天巨浪一般淹沒了他。 莫非宮中那些苦難,全都是為了今日這一刻么? 他似是忘記了去勢的痛苦,忘記了先前的苦難,忘記了心頭的恨意,忘記了一切不堪與泥濘,心頭只余下一個念頭—— 不僅要做小姐的奴,還要做一個……能為小姐排憂解難的奴。 心臟興奮地鼓動著,一下、一下、又一下。 延綿不斷。 作者有話要說: 小鳳梨: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你干爹當(dāng)時根本不想管你。 感謝在20200514 10:23:58~20200515 11:59: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八岐逢樂、夏天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2章 未到申時,顧和以就帶著賀穆清回了顧宅。 她在主廳里屁/股還沒能坐熱乎,九叔就主動過來見她。 站在顧和以面前,九叔頭一次說話略顯得猶豫,他沉吟了一下,才低聲對自家小姐說道:“小姐,可是有意……讓孫唯姑娘日后為小少爺啟蒙?” 顧和以剛從外面回來,一邊兒喝著熱湯暖胃,一邊聽著這話。 一開始她有點兒沒能明白這話里的意思,等后來反應(yīng)過來,她險些一口將嘴中的熱湯噴出去。 “咳咳咳?!?/br> 被嗆了一下,顧和以拿起手帕蹭了蹭嘴角,一臉震驚地看著九叔,她什么時候表現(xiàn)出想讓孫唯嫁給自己那便宜弟弟了?顧和謙才十歲??!怎么就談婚論嫁聊起床/事啟蒙了? “九叔……何出此言???” 九叔也有些發(fā)怔,“小姐不是叫孫唯與小少爺一同念書嗎?” 所以……一起聽先生上課,孫唯就得嫁給顧和謙? 顧和以有些發(fā)怔,眨了眨眼,這才反應(yīng)過來古時候七歲男女不同席的話來,照著這時候的思想,一男一女長期一起念書可能確實有些不合適?她有些無語,一個十歲的小男孩,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還能不能有些純潔的友誼了? 也怪不得孫家大娘那時候欲言又止,大概是心有想法、不是很樂意就這么把自家姑娘搭給顧家,卻也沒敢言語。 她道:“這樣,先生給他們二人教學(xué)時,倆人中間落了個簾子,這就行了吧?” “是,我近日就去安排?!本攀暹@才點點頭,即便小少爺是個男子,可長期與一并非仆人的女子單獨相處,也是不妥。 顧和以點點頭,照這么看來,九叔能同意賀穆清跟在自己身旁,已經(jīng)是十分寬泛了。 “對了小姐,老爺往日出海,皆是在正月里乘著東北季風(fēng)而去,先前家里的兩艘商船都沉了海,想要造船也是來不及,我與孫旭商量了,此次由他去找船租賃出海,同時也叫船廠造上新船,大抵是要花費不少銀錢,與小姐說上一聲?!?/br> “嗯,也只能這樣了吧,孫旭以前出海肯定也認識一些船主,托他去尋也合適。”都是剛需,顧和以也沒什么可說的。 她頓了頓,問:“叔母和弟弟此時都在宅中?” “是,二夫人與小少爺很少出門,小姐是要過去?” 長兄如父,顧家兄弟在世時,家中大小事務(wù)都是聽顧和以她父親的,她叔父對自家兄長很是敬重,再加上叔母怕事,性子軟弱,自知青樓出身身份低賤,在家中不爭不搶,所以顧和以不與他們親近,她也很少叫顧和謙去打攪顧和以。 顧和以在宅中這么多天,都還未曾見過他們。 “嗯,我過去見見他們,九叔就不必一起了,我今日買了些筆墨回來,九叔替我轉(zhuǎn)交給孫唯meimei吧?!?/br> 從安陪著顧和以跨過一道月洞門,進了叔母與弟弟所住的院子,天色微暗,此時室中已經(jīng)點了燈,散出些許暖橘的光亮來。 住在下房的婢女聽了聲音立刻小步出了屋,一邊向顧和以行禮一邊道:“大小姐?!?/br> 聲音不小,像是刻意放大了音量叫主屋聽見似的。 果然主屋里的細碎談話聲立刻停下了。 院中的婢女為顧和以掀了冬日里擋風(fēng)用的厚重門簾,顧和以進了屋中,見她叔母和弟弟已經(jīng)都站起了身,有一本散落著書頁的書放在榻上的烏木邊小案上,案上還放著一盞油燈,應(yīng)是兩人一同讀書來著。 顧和以不知道她叔母本名是什么,記憶中只知道她叔父一直管叔母喚做“瑤娘”。 瑤娘一見顧和以進了門,便軟著聲音道:“和以來了?!?/br> “阿姐來看謙兒了!” 顧和謙瞧見顧和以就要上前去,卻被瑤娘拉住了手,“謙兒別沖撞了你阿姐?!?/br> 顧和以暗地里揚了揚眉,還好她這叔母沒有女兒,她要是穿成了叔母的女兒,有這樣一個性子軟綿綿的娘,估計得逼瘋她。 “叔母,謙兒是我弟弟,與我親近些也是應(yīng)該。”她擺了擺手,來到矮榻旁,撿起了小案上的書卷,“謙兒剛剛在讀書?” “是!謙兒在給阿娘背書?!?/br> 顧和謙看起來很是喜歡他這個jiejie,只是顧和以并不太與他親近,又礙于自己母親的教導(dǎo),很少去找她顧和以。 顧和以不是很喜歡小孩,不過…… 她瞥了兩眼顧和謙。 若是這樣聽話不吵不鬧的小孩倒也不惹人嫌。 顧和以在她叔母這邊也完全不帶客氣的,自己直接坐在了把靠背椅上,瑤娘也隨著坐下了。 顧和謙并沒有與他娘一起,而是跑到了顧和以身旁。他比顧和以矮上了一頭多,站起來只到顧和以的肩膀,顧和以坐下,他就半趴半倚的靠著顧和以的腿。 瑤娘微不可察地斂了下眉頭,怕顧和以不喜,本想呵斥顧和謙一下,卻在瞧見顧和以抬手輕輕拍了拍顧和謙的頭之后將嗓子眼兒里的話咽了下去。 “謙兒長大了想做什么?是入朝為官還是經(jīng)商?” “經(jīng)商!” 聽了自家阿姐的問題,顧和謙完全沒帶猶豫的,直接選擇了經(jīng)商。 顧和以挑了挑眉頭,“為什么要經(jīng)商呢?” “九叔說最近阿姐每天都很累,謙兒也經(jīng)商的話,就不用阿姐那么累了?!鳖櫤椭t用一雙大眼睛瞧著顧和以,語調(diào)還有些天真。 不假思索的童言童語讓顧和以有些感動,她帶著笑意道:“謙兒現(xiàn)在還小,選擇還有點兒早,來年開春兒了,謙兒參加太學(xué)的考試吧,去學(xué)習(xí)財政賦稅相關(guān)的,若想為官可入戶部,若想經(jīng)商,也可掌著賬房,怎么樣?” “都聽阿姐的?!?/br> 點了點頭,顧和以看向瑤娘,“叔母覺得呢?” “全按著和以的安排來吧?!爆幠锉揪陀幸庾岊櫤椭t入太學(xué),自是沒什么意見。 顧和以揉了揉自己這便宜弟弟的頭,“那好,謙兒以后念書,可以去書房,我瞧著書房里有不少書,自己選著讀。” 顧和謙雙眼一亮,看起來明顯是很開心,卻又在下一秒咬了咬唇瓣,小心問道:“jiejie不是一直在書房嗎,不會打擾到j(luò)iejie嗎?” “不妨事,以后有事隨時去找我好了?!?/br> …… 一番委實無聊的應(yīng)酬之后,陳順回了府中,就見管家一路邁著小步跟在了他的后頭。 “今日城南顧家顧大小姐托人送來了信,不知大人是否要看?”管家低聲說著,細心觀察著自家主子的臉色。 只見陳順一聽著這個名字,眉頭稍稍皺了一下,“顧和以?” 對待朝中之人和市井百姓,陳順的態(tài)度是不一樣的,面對整日和他打啞謎的官員們,他也會笑瞇瞇地迂回著;而面對有求于他的人時,他若不想搭理便直接拒絕,碰上兩次釘子自然就不會再來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