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隱隱察覺出了顧和以的想法，不過也不敢確定，便點(diǎn)點(diǎn)頭，“好?！?/br>
    許是孫旭家住的離顧宅路遠(yuǎn)，用了將近一個時辰九叔才將孫旭請到顧家大宅里來。

    九叔領(lǐng)著孫旭來時，顧和以正坐在那把馬蹄足黑漆靠背椅上一頁一頁地翻著賬本看，雖說這賬本都是繁體豎排，可閑的無事時，耐下心來一點(diǎn)點(diǎn)看過去，倒也還差不多能看得懂。

    稍稍泛黃的紙張上是蒼勁的筆跡，這和九叔那副穩(wěn)重中帶著溫和的性子不太一樣。

    都說字如其人，可能他內(nèi)心里也是個剛毅的人。

    “這是我們顧家大小姐，顧和以?！本攀孱I(lǐng)著孫旭，給他們相互介紹了一下，“這位就是孫旭了。”

    顧和以見狀，先喚了九叔去備茶，而后起身稍微迎了一步，擺手伸向了一旁的靠背椅，她說的熟絡(luò)，“孫大哥，快坐?！?/br>
    說完，她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讼聛?，把目光落在了孫旭身上，不加遮掩地打量了幾眼眼前這人。

    孫旭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模樣，濃眉大眼，面相憨厚，下巴上有一圈不長的胡茬，身材高大，身形厚重壯實，臉色稍顯黝黑，應(yīng)該是常年在陽光下曬著的結(jié)果，一看就是經(jīng)常在外面做活兒的。身上的棉衣蹭了不少灰，看起來顯得臟兮兮了，所以他坐到這張黑漆靠背椅上時有些局促。

    也難怪，顧家不管是宅邸園圃還是服食器用，絕大多數(shù)都是頂好的，恨不得窮天下之珍怪，與他這樣的鄉(xiāng)野村夫格格不入。

    與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坐在大廳中，雖說還有婢女從安在陪著，可孫旭明顯的還是有些窘迫，游離的眼神并沒有往顧和以身上放，而是看向了一旁，瞧這模樣也應(yīng)該是個老實人。

    一雙大掌放在一起輕輕摩擦了幾下，沒見顧和以說話，他終于有點(diǎn)憋不住了，沖顧和以憨笑一下。

    “顧大小姐，這……不知大小姐找我來是有何事？”

    很快，茶上了，還是上午那青瓷茶杯。

    白色薄霧般的水汽源源不斷地往空中飄著。

    顧和以輕扶著青翠色的茶杯，沖孫旭友好地笑著，也不拐彎抹角，而是開門見山地問了，“孫大哥今后可還有出海的打算？”

    孫旭沒想到她想說的是這個，先是一愣，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顧大小姐就別笑話我了，我所有家底都已經(jīng)被海難奪了去，如今生活上都成問題，哪兒出得了海呢？”

    當(dāng)時顧家兄弟出海的兩艘船上，葬身海底的船工水手等都是他們雇傭的人和麾下的兄弟，所以官府判了每人三百銀的賠償，而還有一部分小商人，比如孫旭，他是租了船艙的位置上的船，與顧家兄弟并非是雇傭關(guān)系，所以他落海的銀錢自然是不需要顧家來賠償。

    除了家中必要的錢財，孫旭在出海時已經(jīng)帶上自己的全部家當(dāng)，現(xiàn)在是一貧如洗，幾個月下來他也只得找些零工做做，他母親每天需要的藥材甚至都已經(jīng)快拿不出錢了。

    “我若是想要取笑孫大哥，何必特意把孫大哥請到家中一趟呢？我顧家的情況孫大哥也知道，父親與叔父去了，如今家中不是小兒便是女眷，我剛剛接手家中事務(wù)，還不便出海，可這貿(mào)易又不能斷……孫大哥與我父親也算是老相識了，搭乘我父的商船幾次出海，想必早就有了經(jīng)驗?！?/br>
    顧和以說著，似乎有些口干，取了茶杯輕輕押了一口茶，神色迷蒙在虛白的熱氣之下。

    “不若我顧家出資，孫大哥出力，我們合作，繼續(xù)這香料的貿(mào)易。”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今天是短小章，男主又消失了（躺

    前面十章真的很慢熱，后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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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不若我顧家出資，孫大哥出力，我們合作，繼續(xù)這香料的貿(mào)易?！?/br>
    孫旭一愣，這顧大小姐自己不出海，讓他帶資帶人出?！@是叫他做綱首的意思？？

    顧大小姐讓他孫旭做綱首出海，這個猜測太過令人震驚，一時之間，他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孫旭一臉呆滯地看著顧和以，也不說話。

    這讓顧和以心中不禁有些動搖，也不知這么做行不行。

    她又抬手舉了茶杯淺淺飲了口茶，掩飾住自己心中的動搖，接著道：“當(dāng)然，若孫大哥愿意與我顧家合作繼續(xù)這香料的貿(mào)易，我是不會虧待孫大哥的，現(xiàn)在先不和你定好固定的酬金，等孫大哥從海外回京，這一趟的利潤，不管多少，百中取其五給孫大哥作為酬勞，如何？”

    言下之意便是，你憑自己本事去做這香料貿(mào)易，不管本事大小都能得到百分之五的酬勞，不過一萬利潤的百分之五和兩萬利潤的百分之五就是相差這一倍的酬勞，越是用心，本事越大，最終得到的酬勞就越多，這也算是激勵人的一種法子了。

    此言一出，更是讓孫旭心中震驚，香料貿(mào)易獲利極大，這百中取其五，可是他想的意思？

    “顧大小姐，這……這……”

    即便是跟隨商隊出海幾次，有過幾分世面，面對如此大的金錢利益也不禁有些結(jié)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顧和以不動聲色的掃了孫旭幾眼，見到孫旭的手已經(jīng)緊緊地?fù)缸×松硐碌囊巫樱椭缹O旭肯定是動了心思，不由得一笑，“孫大哥，渴了吧，怎么不喝口茶？”

    孫旭這才緩過神來，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茶，明明是上好的香茶，卻喝不出絲毫滋味來，他靜了半晌，嘆了口氣。

    “謝過顧大小姐的美意了，大小姐的提議確實誘人，是我從沒敢想過的。只是大小姐有所不知，我娘近來病情愈加嚴(yán)重，身邊不能長時間沒人，我妹子白日里都去私塾念書，我娘便只能我來照看著。我這番前來見大小姐一面，都是托了鄰里幫忙照看一下，出海的話一走少說也是三四個月，大概是沒指望了……大小姐對我這般信任，我無以為報，也只能在此謝過了?！?/br>
    顧和以聽了他這話，不但沒有失望，心中反而更忍不住有些竊喜。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這么想不好，輕咳了一聲，把嘴角的笑意壓了下去，神色上略帶擔(dān)憂，好一會兒才舒展開來。

    “不想孫大哥家中竟是這般境況……只是，孫大哥也你知道，與我父親叔父交好的商人，大都在海難中不幸遭難，海貿(mào)本金極大，不熟識的人我又不敢全盤信任托付……除了孫大哥，又哪兒有人能讓人信得過呢？”

    顧和以說著，臉上不由得帶上了一抹愁色。

    孫旭與顧家兄弟確實已經(jīng)認(rèn)識幾年了，雖然沒熟絡(luò)到能稱兄道弟，可也是相互熟識了，聽顧和以這么說，倒也沒能挑出問題來，心中對于顧和以的信任還頗有些感動。

    他回想海難兩艘船上的情況，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顧和以見他沒說話，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開口，“這樣，不然將孫大哥母親與meimei接到顧宅來??？孫大哥你也看見了，我顧宅雖大，可人氣不多，大娘來到顧宅，我們照顧著，還能給大娘請個好些的大夫，你也好能放心出海。”

    孫旭呆愣愣地看著顧和以，竟是忽然眼眶一酸，忙又垂頭下去喝了口茶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顧大小姐所說的，似乎是他最好的選擇。

    這樣他娘就有救了，他娘的病就能得到醫(yī)治。

    他先是拿手在自己的粗布破衣上用力攥了幾把，然后猛然跪地下去，“我自小家貧，無甚學(xué)問，二十幾年下來唯有經(jīng)商能摸著一絲門路，日后出海，定不負(fù)顧大小姐信任！”

    “不必如此，孫大哥快起來。”顧和以親自將孫旭扶了起來，“我顧家現(xiàn)下無人能出海，我們合作是個雙贏，我也不過是為了我顧家考量，你實在不必這般?！?/br>
    她越是說自己這番做法只是為了顧家，孫旭就越是覺得她是故意這般說辭，好讓他心里別有壓力，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他母親病重這段時間來，他幾乎無法出去做零工賺錢，家中銀錢只出不入，馬上就要窮的喝西北風(fēng)去了，他母親不忍看他與meimei過的苦，不想他再花錢買藥，就連取了的藥都拒絕不喝，生生把自己熬得瘦了一大圈。

    任是他們兄妹二人絞盡了腦汁，也沒能想出來改善家里境況的法子來。

    顧和以這一遭幾乎可以說是及時雨了，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扶了他一把，怎能叫他不感激。

    他娘有救了，就算出海不給他多少銀錢，僅這一條，就足以讓他為顧家效力。

    孫旭眼眶微紅，這些全都被顧和以看在了眼中，她緩聲道：“十幾年來一直隨我父親與叔父出海的顧家麾下兄弟盡數(shù)葬身海底，你若出海，商船上銀錢與貴重貨物眾多，又要雇傭不少面生的水手船工，沒有能全然信任的兄弟，這一遭也是個爛攤子，怕是不太好走?！?/br>
    孫旭起了身之后重新坐到靠背椅上，見顧和以心有憂慮，略加思忖，“顧大小姐不必為此憂慮，自商貿(mào)興起后，鏢局也跟著興盛了起來，出海倒是可以請他們走趟海鏢，簽了鏢單，鏢單上會注明起止地點(diǎn)與貨物的名稱數(shù)量，若是出了差錯便由他們補(bǔ)齊，也能對貨物有個保障。此外，我雖家徒四壁，可也是有些相熟的靠譜兄弟，關(guān)于出海的人員方面，顧大小姐交予我去準(zhǔn)備就好?！?/br>
    “這時候竟然就有鏢局了。”

    顧和以小聲嘟噥著，孫旭遞過去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她擺了擺手，站起了身，“如此甚好。既然孫大哥樂意同我顧家合作，我這心里邊就有些底了。咱們商討出海之事也不急于這一時，孫大娘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是被鄰里照看著吧，孫大哥不如現(xiàn)在回家去，找個合適的時間搬到這邊來，我再去差人請大夫給大娘看看?！?/br>
    孫旭也跟著站了起來，不住地給顧和以作揖，“謝過顧大小姐了，除了謝字，如今我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有日后出海以報答大小姐?！?/br>
    孫旭被宅中下人送走后，一直在顧和以身旁聽了全程的九叔，雖然心中感嘆自家小姐經(jīng)歷了生死別離忽然變得成熟起來，可還是忍不住面露擔(dān)憂。

    “小姐，雖然老爺確實與孫旭有些交情，可你這樣幫他信他，給他讓利甚多，他若內(nèi)里是個言而無信之人，出海一趟本金就是幾萬緡……”

    九叔心里明白，小姐如今沒有半點(diǎn)出海貿(mào)易的經(jīng)驗，家中的事務(wù)也才開始接手，確實不方便自己出海去，若想繼續(xù)出海貿(mào)易就只能找可信之人代勞，只是……老爺生前最是交好的人全都跟著葬身海底，這孫旭與顧家有交情，可這交情也沒深到能將數(shù)萬銀錢托付于他。

    顧和以抿抿唇，這不是也暫時沒別的人選了么。

    “就算他不提出母親病重，我也是想找個由頭將他母親與meimei接到顧宅的?！?/br>
    顧和以忽然出聲，小手頗顯老成地一下一下敲擊著黑漆木桌。她這說的話前不搭村后不搭店，明明說的和九叔的話沒搭什么邊，卻讓九叔一愣。

    見九叔這個模樣，顧和以挑了挑唇角，輕聲笑了幾下，她面對著九叔眉眼彎彎，笑得讓人覺得如春風(fēng)拂面。

    “九叔不會以為將他母親與meimei接過來，只是為了幫他照看，收攬人心吧？”

    女兒家的清脆話語一瞬間將那春風(fēng)般的笑容擊破了個粉碎，九叔霎時感覺背脊有些發(fā)涼，一股子寒氣直往上躥。

    顧和以不是什么壞人，也有著一個現(xiàn)代人該有的善心，面對孫旭一家人的情況可以伸出援手，也自是可以仁義盡致，只是若有人不義，就別怪她不仁了。

    沒等人回話，顧和以開門獨(dú)自離開了，屋外的冷風(fēng)順著門縫滑進(jìn)來，迎面吹拂在九叔身上，讓人發(fā)顫。

    現(xiàn)在是寒冬臘月，不是三月春風(fēng)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有點(diǎn)短小，又是男主沒出現(xiàn)的一天，明天男主就出現(xiàn)了（頂鍋蓋

    預(yù)警一下，男主從宮里受了苦出來，肯定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一開始有點(diǎn)兒多疑瞎想，腦內(nèi)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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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孫旭這人是真的很緊張自己的母親，與顧和以談完的當(dāng)天下午，就租了車連帶著自己家中一些興許用得到的寒酸家當(dāng)，將他母親和meimei送到了顧家大宅中。

    孫母四十多歲的人，可因為過得艱難又身有重病，所以臉上老態(tài)盡顯，頭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銀絲，眼角額頭皆有著明顯的皺紋，整個人有些佝僂，看著比本身的年紀(jì)要老上少說十歲。

    她貧賤困苦了一輩子了，從來就沒過上過什么好日子，進(jìn)了顧家的大宅就被那亭臺樓閣的給唬住了，有些畏畏縮縮不敢講話，生怕惹惱了貴人，耽誤了自己兒子的路子。

    孫旭的妹子孫蓉在私塾中念書，同一私塾中也有些富戶，可也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顧家，因她年紀(jì)小，所以一雙大眼睛不停四處張望著。

    顧和以吩咐著宅中的下人們幫孫旭一家人將隨身帶來的東西搬了進(jìn)去，對九叔道：“九叔，你待會辛苦些個幫忙照看他們一下，家里要是有什么規(guī)矩也都跟他們叮囑叮囑?！?/br>
    說完，她又沖婢女采文招了招手，“你去請一下大夫來，一會兒直接帶著大夫去別院給孫大娘看看?！?/br>
    “等他們收拾妥當(dāng)了，小姐不把她們喚來見見嗎？”

    顧和以搖了搖頭，她覺著有些冷，緊了緊身上的斗篷，“等他們住習(xí)慣了再說吧，現(xiàn)在給他們叫過來準(zhǔn)定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br>
    她說的沒錯，孫母確實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等著顧和以喚他們過去，在聽九叔說小姐事忙改日再見時，才忽的松了口氣。

    初來乍到忙了一整天，顧和以只想自己在院子里走走，于是遣走了從安，只獨(dú)一個人沿著青石板小路慢慢往前溜達(dá)著。

    冬日里天暗的早，未到一更時間就已經(jīng)伸手不見五指。

    她自己提著一盞玉勾云紋燈，懷中抱了只紫金浮雕手爐，帶著寒意的空氣包裹著她思慮了一天而有些發(fā)脹的頭腦，總算是覺得松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