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起去看了尹剛的情況。

    父親還在昏迷狀態(tài)，尹涵趴在床邊安靜地陪了他一會兒。李澤言給她倒了杯熱水，叫上護(hù)工到走廊上了解了下具體情況，弄懂了具體情況后，才推門走到尹涵身邊。

    “小涵，”李澤言拍她的肩膀，“一起去問下醫(yī)生?”

    尹涵抬頭看他，握住他伸過來的手緩緩站起身：“好。”

    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身邊的女孩一直沉默著沒說話，直到李澤言扶住她的肩膀，才發(fā)現(xiàn)她腿軟到根本站都站不穩(wěn)，稍稍用了些力，便整個人都靠到他懷里，無助地顫抖。

    知道剛才聽到的病情足以讓她崩潰，李澤言沒再說話，扶著她在走廊一側(cè)的椅子坐下，單手將咬著牙的小姑娘攬進(jìn)懷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她或許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

    靠在丈夫?qū)捄竦膽牙铮肫鹆嗽S多事。

    母親在自己上小學(xué)前就因病離世，關(guān)于母親的回憶尹涵也非常模糊，只記得幼兒園匯報演出的時候，其他小朋友都是爸爸mama一起來參加，只有她的座位上，坐著尹剛一個人。

    尹涵從小就爭強(qiáng)好勝，當(dāng)時好不容易被老師選中做小主持人，穿著漂亮的白色公主裙，頭發(fā)上還有一個亮晶晶的小王冠，笑盈盈地主持完全部節(jié)目后，還沒來得及去臺下問尹剛自己表現(xiàn)得好不好，就聽到身旁其他同學(xué)的議論。

    “尹涵只有爸爸來看演出了呢?！?/br>
    “對呀，她是不是沒有mama了啊……好奇怪，我們都是有爸爸mama來的?！?/br>
    “也有可能是mama太忙沒有來，或者她mama不喜歡她，我mama生氣的時候就會說我不喜歡你了……”

    當(dāng)時年紀(jì)太小，聽到這些孩子們之間的議論，尹涵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只能不停流著眼淚，又怕被尹剛發(fā)現(xiàn)，使勁地用手掌擦掉，最后把為了匯報演出化的妝揉成了個大花貓。

    尹剛找到她的時候，尹涵在縮在后臺揉眼睛。

    所有的小朋友都走了，左邊是爸爸，右邊是mama，一家三口商量著要去吃好吃的，獎勵今天在演出上表現(xiàn)好的孩子。尹剛跟身旁其他的孩子家長寒暄了一會兒，見尹涵還沒出來，只能去后臺找，結(jié)果看到了哭花臉的小家伙。

    尹剛嚇了一跳，趕緊蹲下身去看她：“寶貝涵涵，是不是哪兒受傷了，爸爸看看。”

    尹涵抱著膝蓋，不想抬頭露出臉，哼哼唧唧地解釋：“我沒受傷，爸爸。”

    “那怎么哭了?”剛剛在臺上驕傲得像小公主一樣的女兒突然哭成這樣，尹剛心疼極了，“爸爸剛才在臺下好自豪呢，我家涵涵是最漂亮的公主，身邊的家長都說你太可愛了?！?/br>
    聽到父親的夸贊，尹涵心底的小烏云飄走了一片，但還是難過：“別的小朋友說，mama不喜歡我，才沒有來看我的演出。”

    尹剛眸色一沉，猜到了女兒可能會聽到這些話，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頂：“他們不知道，mama是全世界最愛涵涵的人了，只是mama因?yàn)樯眢w原因沒辦法繼續(xù)陪涵涵……”

    想到離世的妻子，尹剛喉頭一熱，頓了頓，才繼續(xù)說道：“所以現(xiàn)在，爸爸是世界上最愛涵涵的人了，爸爸會把mama的愛一起給涵涵，好不好?”

    “真的嗎?”尹涵從膝蓋抬起頭，臉上還有兩道未干的淚痕，“爸爸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的，”尹剛俯身抱起哭哭唧唧的小丫頭，笑著承諾，“爸爸會一直一直陪著涵涵?！?/br>
    他抱著尹涵往外走，父親的懷抱堅(jiān)實(shí)有力，是最溫暖的依靠，尹涵聽見他說：“涵涵會慢慢長大，變成比mama還要漂亮的女孩。爸爸會看著涵涵嫁給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男孩，等涵涵生了小涵涵，爸爸還要去帶孫子孫女呢?！?/br>
    “爸爸我才幼兒園呢，”尹涵抱著父親的脖子撒嬌，“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直陪著爸爸。”

    “好，一直陪著爸爸，”尹剛開懷大笑，“所以今天涵涵要吃什么?肯德基還是麥當(dāng)勞?”

    “都想吃可不可以!”尹涵早就止住了哭，星星眼地看向父親，“還想要一個甜筒?！?/br>
    尹剛笑她的貪吃，卻還是應(yīng)了：“好好，只要涵涵吃得下，爸爸都買給你。”

    尹涵的手指緊緊揪著裙擺，揪皺了又松開，然后再次揪緊。直到一滴滴淚水打濕了手，自己的手才被丈夫溫暖的手掌包住。

    “小涵。”他輕聲叫她。

    看她這樣難受，他實(shí)在擔(dān)心她越想越亂，只能開口打斷她的沉思：“有什么話，可以說出來?！?/br>
    靠在自己懷里的女孩仰起頭，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滿臉淚痕：“澤言，你……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還剩下什么了。

    她只想要個擁抱，安撫下她的不安和狼狽，讓她有點(diǎn)力量面對看不見的未來。

    下一秒，她被擁進(jìn)丈夫的懷抱。抱得很緊，像是害怕失去她一樣，緊緊擁住后，手掌輕撫著她的后腦，男人像是第一次哄人，說起這些話來格外別扭：“……乖，我在?！?/br>
    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再哭的尹涵，卻在聽見這樣溫柔的安慰之后，心底所有的恐懼和不安全部釋放，眼淚更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難受得嘴唇都在顫抖：“你們、你們應(yīng)該早點(diǎn)告訴我的，最起碼我可以多陪陪爸爸啊……”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知道爸爸的脾氣，他口頭說著不想讓我來，不想讓我知道什么，其實(shí)他肯定想我陪著他的?！?/br>
    “澤言……”尹涵雙手握住男人捧住自己臉的手，“我想這段時間白天都過來陪爸爸，可以嗎?”

    “嗯，”李澤言輕輕點(diǎn)頭，“我有時間也會過來。”

    他的眼底是柔軟的光，尹涵鼻子酸酸的，卻不再想哭。

    既然結(jié)果無法挽回，她想，做到最后的陪伴也是好的。

    “謝謝你?！彼焓謸肀?，擁抱這個或許陪她走完這一程就要分道揚(yáng)鑣的丈夫，心里是滿滿的苦澀。

    尹涵開始在醫(yī)院陪護(hù)的生活。

    每天早晨，李澤言載她來醫(yī)院，晚上他下班時，再來醫(yī)院接她。兩人一起在昏睡不醒的尹剛身旁說說話，李澤言帶著心情低落的妻子回家，兩人沉默地做飯、吃飯、忙碌、洗澡、睡覺。

    睡前他將她擁入懷里，輕輕吻她的頭頂，女孩也乖乖讓他抱著，小聲說著今天父親的病情和恢復(fù)情況，兩人輕聲聊著，他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直到聽見她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才緩緩在睡著的女孩的額頭落下一枚輕吻。

    “晚安。”他聽見自己說。

    她卻并未聽見。

    到了第二天，兩人繼續(xù)重復(fù)前一天的生活，如此反復(fù)，竟是持續(xù)了小半個月，尹剛的情況依舊沒有好轉(zhuǎn)，每天斷斷續(xù)續(xù)地會醒來幾次，卻說不出話，精神狀態(tài)極差，只能握住兩人的手，眼底是通紅的血絲。

    到了周末，李澤言會陪著尹涵在病房呆一整天。而在這一整天里，他才算是真正看到了女孩日復(fù)一日的沉默是怎樣形成的。

    幾乎不吃不喝，就坐在床邊看父親公司送來的材料，遇到不懂的，先自己用手機(jī)查，實(shí)在不明白的再過來找他問，問明白了就輕聲說句謝謝，又坐回床邊繼續(xù)翻閱。

    才20歲的女孩，這么早就開始面對這些，李澤言有些心疼。即使他也是在這個年紀(jì)開始創(chuàng)業(yè)，起初更是一無所有，卻和尹涵現(xiàn)在面對的情況完全不同。

    他真的有點(diǎn)擔(dān)心她。

    并且自從暑假回家后，小姑娘對自己的態(tài)度像是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彎。不會撒嬌，也不會主動靠近，對自己的主動也不會拒絕，乖乖地在他懷里靠著靠著，就會累到睡著。這一切，都讓李澤言心生不安。

    李澤言比誰都清楚，小姑娘親手寫下的婚姻契約，是她心底最大的枷鎖。它束縛著她所有的情感，甚至暗示她從現(xiàn)在開始遠(yuǎn)離他，遠(yuǎn)離這個契約意義上的丈夫。

    或許他該抽個時間和她好好談?wù)劇?/br>
    看向垂眸在策劃案上修改的女孩，李澤言起身走到她身旁：“小涵。”

    尹涵抬頭看他，聲音很輕：“怎么了?”

    “你現(xiàn)在狀態(tài)不太好，”李澤言直截了當(dāng)?shù)攸c(diǎn)明，“這邊有張姨在，就我們倆，下去走走?”

    尹涵看得出來他有話對自己說，看了眼父親，便站起身：“……好?！?/br>
    李澤言牽著她的手，見她沒有拒絕，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兩人并肩走到住院部樓下的花壇旁，見尹涵低頭沒再說話，李澤言先開了口：“映星的工作現(xiàn)在接得很吃力?”

    映星是尹剛創(chuàng)立的影視公司，自從尹涵知道他的病情后，這段時間已經(jīng)陸續(xù)開始接手映星內(nèi)部簡單的工作了。

    “嗯，”尹涵自嘲地笑了笑，“之前爸爸總是說要教我怎么管理映星，我覺得還早總是偷懶不想學(xué)，結(jié)果現(xiàn)在……”

    她沒再說下去，李澤言安慰她：“這需要個過程，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尹涵搖搖頭，回道：“我太笨了，學(xué)的速度太慢，好幾次安娜姐都能指出我很明顯的錯誤。”

    她喃喃道：“要是爸爸知道，他肯定會笑我，這種錯誤都能犯……”

    李澤言知道現(xiàn)在安慰她沒什么作用，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有不懂的隨時可以問我?！?/br>
    這是他能為她做的，無數(shù)件小事的其中一件罷了。

    尹涵正打算抬頭說謝謝，卻聽見李澤言的電話鈴聲。她松開兩人交握的手，看他神色凝重地接通了電話。

    “李先生，”向來穩(wěn)重的張姨聲音慌亂，“剛才尹先生的病情又惡化了，醫(yī)生說要馬上做手術(shù)，你和尹小姐最好馬上回來!”

    “知道了?！?/br>
    李澤言掛斷電話，垂眸看向尚還未知情況的女孩，一把抓住她的手，快步往回走。

    “澤言……”他的步子邁得太大，尹涵小跑喘著氣才能跟上，“是、是不是爸爸他……”

    她這時才察覺到李澤言手心的薄汗，冰涼到讓她心底發(fā)寒。

    “小涵，”李澤言盡可能讓自己平靜地講出那個事實(shí)，“爸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