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是先后雞還是先有蛋這種問題，實在沒有必要再去糾結(jié)。

    等到京城的第一場雪融得只剩下路邊花壇里幾攤灰白色凝冰的時候，陸離的手掌也拆了線。挑選了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他和沈星擇兩個人一起與導演和制片見了面。

    合約的內(nèi)容，當然由各自背后的法務(wù)人士去協(xié)商；這次的見面會，雙方不談金錢只談創(chuàng)作層面的問題?？杉幢闳绱?，陸離卻還是預(yù)感到會有微妙的尷尬。

    至于原因，也很簡單——雖然還沒有對外公開，但沈氏影業(yè)明年計劃投資新片35部，比今年實際投資的新片多出了近一倍。這其中，投資最高的就是這部《花萼相輝》。

    當然，這部劇的出品方遠不止沈氏一家，但俗話說“拿人家的手短”，遇上金主要出演角色，導演會抹不開面子那也算是人之常情。

    好在這部影片的總導演孟百進和沈星擇算是忘年之交，兩個人曾經(jīng)有過合作、脾氣還非常相似——都是那種一旦進入工作模式，就軸到天昏地暗的人。

    四個人約在了孟百進的別墅里見面，陸離這邊剛向制片人呂德間打完招呼，再看另一邊，沈星擇和孟百進已經(jīng)各自掏出了眼鏡，坐下來開始研究劇本。

    從人物造型到對話設(shè)計，甚至是個別鏡頭的運用。孟百進對沈星擇毫無保留，凡事都可以敞開來與他討論。沈星擇也對這個老朋友直言不諱，攤開劇本就給他看自己做的密密麻麻的標注。當然，分歧是肯定會有的，而且頻繁到每隔幾分鐘就會爆發(fā)出一場小規(guī)模的爭論。

    每當這種時候，另外兩人也難免受到波及——制片人呂德間經(jīng)常被迫充當調(diào)解員，而陸離又總會被沈星擇抓來當臨時評判。

    也許在潛意識里，沈星擇是希望陸離偏袒自己的；可陸離與他師承一脈，也是個認真起來幫理不幫親的傻子。于是不少小范圍的爭論反而迅速擴大成三國交戰(zhàn)，最后連制片人也卷起袖子加入了戰(zhàn)斗。各種想法和觀點激烈碰撞，在硝煙彌漫的同時，更少不了迸發(fā)出各種瑰異燦爛的靈感火花。

    事實證明，這場頭腦風暴的確揭示出了不少問題。孟百進這個老小子雖然和沈星擇斗得面紅耳赤，但心里頭卻是極開心極滿意的。

    于是乎，原本一場簡單的碰頭會從上午九點一口氣開到了下午一點，餓了就吃碗泡面繼續(xù)磨，轉(zhuǎn)眼太陽都要落山了還意猶未盡。結(jié)果第二天，孟百進居然又約上了編劇和攝影指導繼續(xù)研究。聊到歡暢的地方，還視頻連線已在外景地的美術(shù)團隊和外聯(lián)制片擴大討論。

    這場為期兩天的小規(guī)模主創(chuàng)會議當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與會眾人約定，最近一段時間還會小范圍聯(lián)系，定期碰面。

    臨別的時候，孟百進故意拍著沈星擇的肩膀：“聊天聊得很痛快。不過說真的，我還沒決定用不用你們倆小子?！?/br>
    “盡管去試鏡，試到更合適的，我退出?！?/br>
    沈星擇回答得毫不猶豫：“不過陸離跟你的看法挺一致的，我看秦善愛這個角色，應(yīng)該是非他莫屬?！?/br>
    “誒我說，你也別替我做主啊?！?/br>
    陸離知道在場的人都開得起玩笑，于是也故意夸張起來：“你要是不演，那我也不演了?！?/br>
    孟百進昨天還對陸離比較客氣，今天熟悉多了，當然連他也不放過。

    “我說這位小同志，你這腕兒不大，口氣倒也是不小嘛?！?/br>
    “我慣的?！?/br>
    沈星擇冷不丁地一句插嘴，險些讓陸離心臟停跳?？伤R上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折——“中影的師兄，就這么罩著師弟。”

    此話一出，邊上的編劇和攝影指導立刻開始起哄，孟百進更是吹胡子瞪眼。

    “誒，怎么著中影的就了不起了？你們大中影的演員，還不是都得聽我這個北戲?qū)а菹道洗蟾绲闹笓]？”

    高校和高校之間的恩怨，還真是永恒的口水焦點。眼看著中影要和北戲的“開戰(zhàn)”，唯有唯一非科班出身的制片人辛苦出來打圓場。

    “我說你們幾個，懟人是懟出味道來了？小心隔墻有耳，將來統(tǒng)統(tǒng)都給你們捅到網(wǎng)絡(luò)上去。喏，我連標題都想好了，就叫《花萼相輝》劇組未拍先火，導演男主深夜內(nèi)訌。”

    編劇也跟著笑：“老孟拍戲，要是不懟人，那反倒不正常了。”

    幾個大老爺們兒又喧嘩了一陣子，直到天黑出來遛彎的狗都開始朝他們狂吠，這才盡興而歸。

    陸離是坐沈星擇親自開的車來的，現(xiàn)在兩人就一起去停車場提車。

    天色已經(jīng)一片漆黑，最近西北風緊，吹出一片意外澄澈的夜空。星空大三角和獵戶座的星光腰帶在他們頭頂熠熠生輝。

    “真是每個劇組都有每個劇組的氣質(zhì)?！?/br>
    陸離抬頭望天，可思緒顯然還停留在剛才炙熱的討論氣氛里。

    沈星擇“哦”了一聲，“這個組是什么味道？”

    “麻辣。”

    陸離做了個深呼吸，仿佛空氣里就飄散著nongnong椒香。

    “很期待啊，這樣火熱的劇組，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同時拍出盛唐的富麗堂皇和幽玄靈異?！?/br>
    “我看你是想吃火鍋?！鄙蛐菗裢屏艘幌滤谋常骸白?，請你?！?/br>
    去就去，反正兩個大男人出去吃頓飯也沒啥好奇怪的。陸離報出一家餐館的名字，兩個人立刻上了車。

    車輛轉(zhuǎn)了兩個彎駛出小區(qū)，市郊道路上的車流量并不大。路燈和交通燈串在一起，像圣誕樹上的彩燈。

    確認了后方并沒有可疑車輛，陸離突然小聲抱怨起來。

    “……你剛才說的話未免也太大膽了，簡直就像言語上的暴露狂?！?/br>
    “說我？你不也配合得挺積極的？”

    沈星擇直視著前方，嘴角卻帶著微笑：“我們又不是別利科夫，何必總把自己裝在套子里。”

    “可我們都害怕會變成薩姆沙。”

    陸離輕聲回答：“就算沒辦法像普通男女那樣締結(jié)為人所祝福的公開關(guān)系?？晌蚁嘈牛阄抑g也早就有了另一種更加牢固的聯(lián)系。它讓我永遠并肩站在你的身旁。”

    ——————

    這天之后又過了一個星期，孟百進主動聯(lián)系了陸離，把他叫去籌備組試鏡。

    陸離直接從學校趕過去，到那兒之后發(fā)現(xiàn)沈星擇比他來得更早，此刻已經(jīng)穿戴完畢，正在試妝。

    陸離笑嘻嘻地湊過去，從鏡子里打量沈星擇的造型：頭戴烏紗軟腳幞頭、身著素色道袍，外罩鶴氅——乍看之下樸素無奇?？山咏嗽僮屑毧矗罕〖嗁|(zhì)地的鶴氅上用銀線秀出仙鶴羽翼，一絲一縷纖毫畢現(xiàn)。仙鶴交頸于紗氅衣領(lǐng)之后，頭部繞至另一側(cè)的衣襟之上。丹頂紅如彤日，口中共同銜著一條用絲絳、珍珠和碧玉結(jié)成的系帶。

    仙風道骨之中卻又透露出隱隱的華貴——或許是為了暗示明崇儼與李唐皇室的微妙關(guān)系。然而陸離卻眼前一亮，覺得這樣的沈星擇少了兩分犀利銳氣，多了一點儒雅溫文，滿心有說不出的喜歡。

    他正想著要不要拿手機偷拍幾張照片，這時沈星擇隔著化妝鏡掃了他一眼。

    “還在這里磨什么洋工?！?/br>
    經(jīng)他提醒，陸離這才想起來自己的事，趕緊跟著化妝助理走去見造型師。

    秦善愛這個角色乃是唐倭混血，年齡設(shè)定比明崇儼要年輕五歲。因此造型上也處處突出這兩點。

    唐代常見的幞頭被換成了高而尖的胡帽，有幾分類似平安時代的烏帽子。衣衫也是胡服式樣，瀟灑的大翻領(lǐng)口，腰系蹀躞革帶，整體看上去英氣勃發(fā)。而化妝師為陸離設(shè)計的妝容，眉眼細長，眼角挑著一抹殷紅，嘴唇的顏色也適當?shù)厥┮约t潤血色。整體看上去俊俏中帶著一絲靈逸，還有點狐貍似的勾魂感覺。

    收拾停當之后，孟百進等人就過來驗收。先是照相、錄影，然后就開始試戲。

    孟百進事先挑選的是一場辯論戲。明崇儼與秦善愛都有大段對白和動作，對臺詞、表演乃至記憶力都有一定考驗。

    拍攝場地較為開闊，因此架了兩臺攝像機，各自負責捕捉面對面站立的兩位演員。打板開拍之后，兩個人瞬間進入亦敵亦友的狀態(tài)。長達四分鐘的對手戲，包含互相試探的走位、暗含機鋒的對話，全部一鏡到底。最后完成質(zhì)量之高，連孟百進都點頭滿意，還開玩笑地問他們兩個私底下練過多久。

    試鏡結(jié)束后，服化組的人立刻過來在他們的服裝和頭套上做好微調(diào)的標記，然后脫下來拿去加工修飾。而特效組的人立刻補位，開始溝通有關(guān)于特效取模的問題。

    其實取模就是一個非常明確的信號——從這天開始，明崇儼和秦善愛這兩個角色就算是正式地敲定了下來。果然，又過幾天，陸離就收到了正式簽約的通知。

    《花萼相輝》正式開機定在了明年二月中旬，拍攝周期四個月。這樣推算起來，殺青之后剛好趕上了中影的畢業(yè)季，倒也算是巧合了。

    掰著手指數(shù)完日子，陸離忽然意識到，時間這玩意兒，過得可真快。

    作者有話要說：　　別利科夫——《套中人》男主角，膽小如鼠將自己藏在套子里的男人。

    薩姆沙——《變形記》男主角，受人尊敬的體面人，忽然失去人形變成甲蟲，被家人朋友歧視，悲慘死去。

    第93章 安化文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