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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由來征戰(zhàn)在線閱讀 - 第七十三章 決斷

第七十三章 決斷

    宏光十九年夏,威海衛(wèi)。

    “先前我收到過譚提督的信,他說你旅途勞頓再加水土不服,在廣州病了許久。不過看你如今倒還不錯。”鄧潤成上下打量著何立:“說來也怪,我記得先前去香港的時候也沒見你病著?!?/br>
    “是下官不好,讓軍門憂心了。”何立趕忙作揖,飛速思忖著該如何作答:“許是吃住不合適吧。”

    鄧潤成嘆了口氣:“往后出去時多注意些,這一病耽誤了多少事啊?!?/br>
    “軍門教訓(xùn)的是,下官往后一定多加注意?!焙瘟?yīng)道。

    鄧潤成點點頭,接著問:“廣東那邊怎么樣了?”

    “訓(xùn)練有素,槍炮齊備,”何立回答說:“好得很?!?/br>
    何立這只是客氣話,他在北洋水師待了許多年,清楚地知道艦隊里重重的利弊,而這些廣東那邊也不會少。他也知道鄧潤成心中自然有數(shù),這次不光把他派去了廣東,年節(jié)時何立一走便另有兩位同僚分別被派去了福建與江浙一帶。考察只是其次,互通才是最要緊的。

    “別看如今咱們大興有北洋、南洋、福建、廣東四支水師,但其實都沒什么往來,倘若有朝一日真打起仗來,只怕不好?!编嚌櫝傻谋砬橛袔追帜兀骸叭缛舾髯詾閼?zhàn),終歸只是一隅之軍啊。”

    何立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早年間江寧府何家吃了太多黨派紛爭的虧,那時陸中堂與鄭大人爭,何家牽涉其中,何立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當(dāng)時的種種無奈與苦楚??删退闶碌饺缃癯⒗飬s也不見得有絲毫的變化,依舊是派系林立,紛爭不休,就連水師這般衛(wèi)國重器也難逃其牽扯。

    大興的朝廷實在是腐朽到骨子里了。何立這般想著,心也不由得直直往下墜。

    “行了,你先回去吧?!编嚌櫝烧f:“乾安艦這段時日被陳幫帶管理得不錯,雖說不如你嚴(yán)厲,但也不至于松懈?!?/br>
    “下官告退。”何立作揖道。

    待踏上了乾安艦他才發(fā)覺陳鈺當(dāng)真是個極為可靠的,軍艦上極為整潔,水兵們的精氣神也是十足十的好,并沒有因為他這個管帶不在而有所懈怠。

    “管帶大人,”見他過來了,陳鈺趕忙作揖:“許久不見。”

    “是啊,別來無恙?!焙瘟⑺南吕锟粗?,沉重了許久的心緒終于稍得疏解,于是他輕輕笑了:“陳幫帶實在辛苦?!?/br>
    “哪里,”陳鈺也笑了:“最辛苦的明明是何管帶,一路至廣州山遙路遠(yuǎn),實在勞累。”

    “行了,往后一切如常?!比展鉅N爛,灑在水面上,目之所及一派粼粼波光,何立微微瞇起眼:“陳師弟切勿懈怠,看你日后的作為?!?/br>
    “是?!标愨曅χ鴳?yīng)下。

    雖說回了威海衛(wèi),何立與沈迎宣之間的書信往來卻從沒斷過,再加上他時常會給楊青山寫信,于是他在艙室里悶著的時候便也多了起來。一段時日后乾安艦的水兵們便都發(fā)覺他們的何管帶不過是獨自出去了一趟,沒成想回來之后便沉默寡言了許多。

    直到半年后年節(jié)將至?xí)r沈先生才真正定下了計策:他仍覺得中堂大人是可爭取的,故而不愿死心,于是準(zhǔn)備正月里便開始閉門撰寫上書的文稿,待寫成之后便北上京城。沈迎宣還在信中提到如若何立方便,還請幫忙提前與楊青山知會,屆時到了京城便會去拜見。

    這樣也好。何立拿著信紙兀自出神:這半年來沈迎宣已經(jīng)拿到了不少人的介紹信,其中還有陸中堂一派最為得力的大商人尚旭和寫給他的。何立細(xì)細(xì)想著,心中一桿秤偏來偏去,一邊是自己的想法與先前夢中夏端與崔翊程與他說的話,另一邊是沈迎宣與楊青山的希冀與堅持,可再多的權(quán)衡也免不了最終的取舍,于是何立心一橫,覺得也無妨陪他們再試一次,更何況沈先生早已有了旁的打算,于大局而言,他們也并非全無退路。

    可楊青山呢?何立知道那人是沒有退路的,他先前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如今滿心思念卻又遲遲不敢再去相見,都是為的這個。

    夕陽西下時何立緩緩閉上眼:人間的取舍難就難在這里,舍棄的這頭是不甘心,取走的這頭又滿是猶豫與遲疑。此刻他無比盼著時間能停下來,這樣他便再無需面對未來的結(jié)果??蛇@終歸只是他一廂情愿的盼望,就像秋至的黃葉與傍晚的夜幕,都是他無論如何也擋不住的。

    宏光十九年除夕夜,京城。

    “丫頭,何荃,”晚上與宋家人一起吃完了年夜飯,楊青山便與江嫣何荃一同去了宋其選為他們安排的住處,此時楊青山正笑著望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兩個年輕人:“先前我便與你們宋爺爺還有何夫人商量過了,準(zhǔn)備年節(jié)一過就為你們辦訂婚宴?!?/br>
    這話一出江嫣有些不好意思,何荃倒是笑得開懷,趕忙站起身來作揖道:“多謝義父。”

    “你呢?”楊青山故意逗江嫣:“平時數(shù)你話最多,如今怎么不出聲了?”

    江嫣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嘴長在我臉上,我想說就說,今日我不想說了?!?/br>
    “你看看,”楊青山笑著對何荃打趣道:“這丫頭我是管不了了,以后還得麻煩你多多包涵,如若有不妥當(dāng)之處盡管與我說。”

    江嫣拿起筷子夾起桌上擺的小食,邊吃邊說:“義父竟然向著他,真不夠意思。”

    “誰說的?”楊青山笑得更開懷了:“他若敢欺負(fù)你,我第一個饒不了他?!?/br>
    “義父放心,”何荃趕忙應(yīng)道:“晚輩疼她還來不及呢,萬萬不敢欺負(fù)她?!?/br>
    “有人敲門,”才剛吃了幾口,一片爆竹聲中,江嫣忽而聽到了夾雜其中的陣陣敲門聲,她趕忙放下筷子說:“我去看看?!?/br>
    “夜里寒涼,你還是在這兒坐著吧,”楊青山按住她的肩膀:“我過去?!?/br>
    不知為什么,此時楊青山竟被這敲門聲吸引住了。他覺得大概是因著他實在很想知道門外站的究竟是不是他心里牽掛的那個人,于是他走得飛快,三步并作兩步地從桌前走到了門口。

    屋門打開的瞬間楊青山甚至出現(xiàn)了錯覺,他覺得自己好似回到了數(shù)年前的冬日,那時年輕的海軍軍官穿著軍服,披著厚重御寒的披風(fēng),正如此時一般盈盈笑著,在寒涼的冬夜里自成一體,周遭一派盎然生機(jī)。

    見楊青山出來了,何立立刻撲上去抱住了他,貼在他耳邊低聲道:“楊老師,我好想你啊。”

    “大哥?”何荃向門口望去,只覺得驚喜:“你怎么來了?”

    見何荃想要站起來,江嫣趕忙攔住他:“誒,你干嘛呀?”

    何荃望著江嫣狡黠的笑臉,忽而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趕忙拿過楊青山的外衣,又沖何立擺了擺手,笑道:“大哥,楊老師歸你了?!?/br>
    何立松開楊青山,進(jìn)屋跟他們打過招呼,又從何荃手里拿過外衣,滿目皆是收不住的笑意,低聲應(yīng)了一句:“好?!闭f罷便拉著楊青山一同往外跑。

    出了門何立便趕忙幫楊青山把外衣穿上:“夜里涼得很,可別凍著?!?/br>
    “你怎么來了?”夜色深重,楊青山卻覺得眼前心上皆是一片亮堂,于是望向何立:“我真是沒想到?!?/br>
    何立迎上他的目光,笑瞇瞇地說:“你在這兒,我又怎能不來?”

    這一帶有許多人家住著,此時爆竹聲劈啪作響,映著滿天的繁星。何立忽而靠近了些許,他微微俯身,下巴靠在了對方的肩膀上,思忖許久卻也只問出一句:“你還好嗎?”

    “好得很,”楊青山笑了:“勞煩你掛念?!彼鸶觳草p輕抱住了那人:“你呢?在廣州待了這許久,可還一切順?biāo)???/br>
    “旁的都好,只是,”何立也輕輕笑了:“想你想得厲害。”他靠在楊青山身上,央求中故意帶了幾分委屈:“楊老師,你今晚陪我守歲吧,”他故作任性:“別管他們了,你只陪著我。”

    這話一出何立自己是有幾分訝異的:自打他懂事時起便沒再這般撒過嬌,對爹娘便是如此,可如今與楊青山靜靜地待著,他仿佛能抹掉過去這些年所有風(fēng)霜雨雪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似的。卸去了重重的籌謀與憂慮,除夕夜里他只想做個依舊有資格軟弱的人。

    楊青山只覺得有幾分不真實,于是他輕笑著說:“好了,如今連丫頭都要出嫁了。”

    “此話何意?”何立問道。

    “慚愧,”楊青山把他抱得更緊了些:“就算到如今我也給不了你安穩(wěn)日子?!?/br>
    “胡說,”何立立刻反駁:“只要你在,我自是滿心安穩(wěn)?!?/br>
    這個除夕夜他們過得實在獨特:既然說了要守歲,他們便也沒打算能有覺睡,好在京城里還能尋著馬車,于是何立拉著楊青山去了京城郊外的一座山上。

    站在山頂上自然看得遠(yuǎn),清晨日頭初升,紅霞漫天,一片輝煌耀眼。

    何立找了一處坐下,瞇著笑眼抬頭望向楊青山:“楊老師,我要與你說件事?!?/br>
    何立緩緩說著有關(guān)沈迎宣的一切,楊青山站在一旁默默地聽,何立說完后楊青山依舊站在原地,默不作聲。

    何立心里沒底,他不敢再望著那人,于是轉(zhuǎn)過頭去望向平鋪天邊的朝霞。

    “何立啊,”楊青山坐到他身邊,順著何立的目光望向遠(yuǎn)方天邊的霞光,他的話音極為清淺,聽來好似在娓娓道著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往事:“當(dāng)初你跟我說了那么多,我也明白,你無非是想告訴我,朝廷不可靠?!?/br>
    何立側(cè)身望向他,輕輕點了點頭:“實在是學(xué)生的不對,這些事老師原本自有考量?!?/br>
    楊青山也望向他,忽而笑了:“我今日要與你說的并非這些?!彼焓秩嗔巳嗪瘟⒌念^發(fā):“你覺得大興的朝廷弊端重重,故而我所做一切皆是枉然。但我告訴你,不是的?!币姾瘟⒂行┮苫?,楊青山的笑意愈發(fā)深了:“人生在世,不如意才是尋常。我們不能奢求事事順心,也不可盼著但凡付出便有回報,那都有違常理。我只是想著順應(yīng)本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雖說一心盼著革新大業(yè)終有事成之時,可就算注定無所得,只要能為后來人稍稍指明來路,我便沒有白忙一場?!?/br>
    何立一愣:“楊老師……”

    楊青山笑得開懷:“你別這副表情,實話告訴你,我覺得我很幸運啊。有些人可能擁有很多,功成名就,可他們終其一生也沒有一個能與自己肝膽相照的人。單就這一點,你我如今過的是很多人可想?yún)s不可及的日子?!彼龆鴾惤?,抵著何立的額頭,近乎是呼吸交纏著:“可我還是對不住你?!?/br>
    “莫要再說這種話,”何立稍垂下眼簾:“實在生分?!彼p輕嘆了口氣:“先前你曾與我說,你最盼的便是能活到革新事成那日,而后便只要我一個,其余人其余事再不去想。我問你,此話如今可還作數(shù)?”

    “自然。”楊青山應(yīng)道。

    何立忽而笑了:“那便足矣?!?/br>
    何立為去京城特意與水師告了假,于是年初二他便從京城啟程回了威海衛(wèi)。這天楊青山送別何立回了住處,卻發(fā)覺宋其選正站在門口等他。

    “夫子?”楊青山原本有些訝異,片刻之后他忽而想起了何立也曾給宋其選為去過信,心中便一派明朗。正巧此時嫣嫣去了別人家串門,楊青山抿了抿嘴,轉(zhuǎn)而沖宋其選輕輕笑著:“進(jìn)屋吧。”

    “想來夫子都知道了,”楊青山幫宋其選倒了杯水:“夫子想問什么直說便是?!?/br>
    “果然啊,你最終還是要走這一步。”宋其選嘆了口氣:“或許這當(dāng)真是命數(shù)。”

    “夫子,”楊青山極為誠摯地望著他:“你相信命數(shù)嗎?”

    宋其選瞇起眼睛思忖了好一會兒,最終卻只說出一句:“我也不知道,信與不信都有各自的活法?!彼驐钋嗌剑骸爸皇敲鳒Y,有幾句話如今我必得說與你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