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錯，都是我的錯?！?/br>
    “你哪錯了？”

    “不該讓你等那么久?！?/br>
    “知道就好?！?/br>
    安昀肅目送兩人出了胡同才回身進院兒，先把吃的撂去廚房，再回屋時見邢紀(jì)衡坐在桌邊喝茶，笑問了句：“睡醒了？”

    “嗯，”邢紀(jì)衡順手給他也斟了杯茶，見他面上仍掛著不淺的笑意，好奇道，“什么事兒這么高興？”

    “剛在門口碰見賀遠(yuǎn)了。”

    邢紀(jì)衡眉頭一蹙：“怎么又是他？”

    “你這醋吃起來還沒完了？”安昀肅無奈地嗔了一句，他實在難得這副口吻同邢紀(jì)衡說話，“不只他一個，還有他喜歡的那個人。

    邢紀(jì)衡這才松了松緊著的眉心，把安昀肅拉到了自己身前，箍進兩腿中間，臉貼在他胸前狠吸了幾口氣：“寶貝兒，好多天沒抱你了?！?/br>
    前些日子因為一直住在老爺子那頭，邢紀(jì)衡回來的次數(shù)不多。辦完后事這幾天又趕上醫(yī)院忙，昨天還值了個夜班，早上回來后一覺睡到剛才安昀肅進門前沒多久才醒，兩人確是有些日子沒親熱過了，現(xiàn)下這會兒剛補完眠，精神正好，見著愛人就在眼前，不免起了些興致。

    安昀肅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時不常的突然情動，被猛然拉過來又箍住也沒什么不自在，抬手在他肩膀上捏了幾下，笑道：“那怨誰呢？”

    邢紀(jì)衡抬頭掃了他一眼：“寶貝兒這是怨我冷落你了？”說完便將對方衣襟下擺一撩，探手摸了進去。

    …………………………………………

    事后，兩人收拾干凈，躺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不知想到了哪兒，邢紀(jì)衡突然說了句：“昀肅，往后我只有你了。”

    安昀肅枕在他肩上，聽見這話仰頭看了看他，笑道：“不是還有大哥二哥？”

    邢紀(jì)衡沒接話，沉默了一會兒，復(fù)又苦笑著搖了搖頭，依舊什么也沒說。

    第20章 第20章

    實則安昀肅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比誰都明白，邢紀(jì)衡同家里的關(guān)系向來不親近。他出生以后沒幾年邢母就去世了，邢父未曾再娶，家中除了下人只剩下四個男人，終歸比普通家庭少了那么點熱乎氣。

    邢紀(jì)衡十幾歲便出國留了學(xué)，一個人在國外漂了那么多年，性子也越來越獨，回國以后跟父兄依舊沒有太多交流，加上私生活方面邢父或多或少有所耳聞，更是加劇了彼此間的不理解，親情也越發(fā)淡漠，及至后來的那場意外，終令他幾乎不再踏進邢家大門。

    那是一九四七年秋末冬初的時候，由于北平時局混亂，安昀肅已經(jīng)跟隨邢紀(jì)衡回到津城生活了兩年多。

    那天，兩人原本說好晚上一塊兒出去吃飯，可過了下班的點兒，卻不見邢紀(jì)衡回來。起初安昀肅倒也沒多想，只以為是醫(yī)院臨時有病人，可又等了一個鐘頭還是不見人影，也沒有電話，他開始有些擔(dān)心了——畢竟不是太平時期，萬一在哪兒遇上個麻煩都不會是小事。況且兩人在一起以來，邢紀(jì)衡從未有過無故失約的情況，許因職業(yè)的緣故，他做事一向嚴(yán)謹(jǐn)，時間觀念尤其強。

    這么著，安昀肅頭一回給邢紀(jì)衡所在的醫(yī)院撥了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后來好不容易有人接了，說是邢大夫一下班就走了。安昀肅一聽這話更沒法定心了，在家坐立不安，可又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他。一時心急，結(jié)果病急亂投醫(yī)去了鎮(zhèn)南道上的邢家本宅，想著萬一他出了什么事，那頭準(zhǔn)定能比自己先知道消息。

    說來邢父一直都知道安昀肅的存在，但礙于同小兒子的關(guān)系并不十分親厚，加上邢紀(jì)衡又凡事都自己拿主意慣了，他這個父親的話說了也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所以只要兩人別鬧得太出格丟了家里臉面，他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想著這種不能聲張的關(guān)系許也維持不了多久，便懶得多費唇.舌。

    安昀肅按響門鈴時，心下也是忐忑不安，做好了被奚落的準(zhǔn)備，不過預(yù)想中的難堪倒是并未遇到——邢父壓根就沒出來見客。

    他跟下人打聽了幾句，得知邢紀(jì)衡沒來過這頭，也沒聽說有出事的消息，懸著的心這才稍稍落回了一半，便準(zhǔn)備告辭?？蓜傋叩酱箝T口，卻見邢紀(jì)衡的二哥邢紀(jì)哲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后頭還跟著一個女人，見著安昀肅，只略點了下頭，連寒暄都顧不上便直奔樓上而去。

    安昀肅極少跟邢家人碰面，但同這位二少爺關(guān)系尚可，因著還在北平時就認(rèn)識，又以自己當(dāng)時的身份替他打過幾回掩護——安昀肅是知道邢紀(jì)哲在做些什么的。眼下見他如此狼狽，難免跟著有些擔(dān)心，正猶豫著要不要等會兒問問情況，又聽外頭大門被砸得咣咣直響。

    下人趕緊去開了門，一瞬間涌進來好幾個身著國軍軍服的人，個個看上去來者不善。安昀肅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待轉(zhuǎn)過身又見邢紀(jì)哲同那女人一道下樓來，身上衣裳眨眼都換成了禮服，他瞬時就明白了。

    許是迫于邢家在津城的勢力，那領(lǐng)頭的也不敢貿(mào)然抓人，雙方寒暄客套了一番才道明來意。這下把邢老爺子也驚動了，邢家在商言商，明面上向來不參政，于是雙方來來回回扯了半天仍是沒個結(jié)果——一頭說自己剛跟太太參加舞會回來，另一頭說就是跟著共.黨的人才追到這兒的。兩邊誰也不松口。

    這個僵持的當(dāng)口，突然有人指著安昀肅問這人是誰，怎么沒見過。邢紀(jì)哲一聽，忙將他拽到了自己身后，解釋說這只是胞弟的朋友，今日來家中做客而已。可那領(lǐng)頭的人似是多少知道點邢家小兒子的私生活，又見這所謂朋友一副白凈漂亮的模樣，當(dāng)即就明白了這是邢紀(jì)衡的相好。

    不知是出于好奇還是什么，他走過去，說是例行公事，不管是誰都要搜身檢查，上下把安昀肅摸了個遍。安昀肅不敢拒絕，在場的都是有錢有權(quán)的，他一個也惹不起，又怕給邢紀(jì)衡惹麻煩，就那么皺著眉咬著嘴任由好幾個人對他上下其手。

    邢紀(jì)哲實在看不過去了，他是從未因為安昀肅的出身看不起他的，他所信仰的就是為這些毫無權(quán)利、只能任人宰割的勞苦大眾，建立一個沒有剝削壓迫的新社會?？蓜傄锨白钄r，卻被端坐一旁的邢老爺子叫住了，厲聲警告他不要干擾公事。

    其實邢父早也知道自己二兒子是什么人，他雖政治立場保持中立，可眼下這情形，必然不會放任兒子出頭，況且二兒媳已經(jīng)懷有身孕，比起一個不能娶進門來的安昀肅自是重要得多。于是只若閑聊般說了幾句話，暗示自己并不清楚小兒子這個朋友的底細(xì)，那意思你們要抓就抓他，此事同我們邢家無關(guān)。

    安昀肅也不傻，他自然聽出了邢父話里有話，卻也沒開口解釋什么。倒不是不敢，只是一時心軟了，他看得出來那個女人已有孕在身，眼下不管抓了誰，都將是一家三口的厄運。況且這里頭肯定還有重要的情報不能被泄露出去，否則他倆也不會冒著暴露身份的風(fēng)險跑回本宅。

    于是，安昀肅生平頭一回自作主張，做了個明知邢紀(jì)衡會堅決反對的決定——他同意跟那些人走。待到第二天一早，人被送了回來，說是一場誤會，可安昀肅卻是被折騰了個半死，若是挨打的傷倒還好了，可偏偏不是。

    實際這次行動本就沒有具體目標(biāo)，只是礙著上頭的文件走個過場而已，壓根沒指望能抓到什么有價值的人，沒想到卻陰差陽錯把安昀肅帶了回去。結(jié)果還沒審呢，就有人認(rèn)出了他——不過是個出來賣的兔兒爺，就算邢家三少看上了，充其量也就是新鮮一段兒，既然邢老爺子都不管，那誰還會把他當(dāng)回事兒，都覺得玩了也是白玩。

    安昀肅對此并無怨恨，他想著自己本就是別人口中的下.賤貨、男婊.子，陪誰不是陪，若能因此替邢紀(jì)哲洗清嫌疑，那他就真沒什么可后悔的。

    可他不后悔管什么用，有人在意——邢紀(jì)衡轉(zhuǎn)天一早回家后沒有見到安昀肅，卻見到了找上門來的二哥二嫂。

    實則他昨晚失約也是無奈之舉，本來都已經(jīng)下班了，可出了醫(yī)院沒走幾步就碰上個熟人。說是熟人，也就是個好聽的叫法，那人不過是他曾經(jīng)的病人，可架不住人家在軍中位高權(quán)重，又多少存了些想要籠絡(luò)邢家的意思，眼下既是偶然相遇，干脆擇日不如撞日，便想邀他一塊兒去逍遙一晚。

    邢紀(jì)衡壓根沒這興趣，連連推說家中有事不便，改日自己做東再聚，可對方顯然沒有放過他的打算，連拉帶拽地硬是把他給弄上了車。邢紀(jì)衡也沒轍了，這世道有錢不如有權(quán)，這人暫時得罪不起，于是就想著趕緊給安昀肅掛個電話，跟他道個歉說一聲，誰知家里電話一直沒人接。他雖是心有納悶，卻也未作他想，安昀肅平日向來不出門亂跑，只當(dāng)他可能是沒聽見，想著晚點再打，結(jié)果一來二去再沒找著掛電話的機會。

    當(dāng)他趕到本宅再見到安昀肅時，已經(jīng)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面對眼前這個虛弱不堪卻依舊對著自己笑的人。說實話，他氣憤至極，可又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發(fā)火的對象——說到底，是他自己沒保護好自己的人。他也的確沒說別的，只強捺下心中火氣，沉默著把人接走了。

    只是，打這以后，本就與家人不親近的邢紀(jì)衡，幾乎沒有再主動回過老爺子那頭，只在過年時象征性地打個照面就離開。家里人對此心知肚明，卻誰也沒法開口要求別的，連著邢父也不好意思再提讓他跟安昀肅斷了的話。直到今年年初，邢父身體突然垮了，邢紀(jì)衡才重新搬回去住了些日子。

    清明剛過沒幾天，邢父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一天早上突然把小兒子叫到床邊，說想見一見安昀肅。起先邢紀(jì)衡不想答應(yīng)，他怕老爺子臨走臨走還要羞辱自己的愛人，可看著他說話都費力的樣子，又覺得不像。

    于是，安昀肅還是來了。邢父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他一個人。

    “昀肅……”

    安昀肅一愣，先前他并非從未見過邢父，卻頂多聽他叫過自己一聲小安，如此的稱呼還是頭一回，他趕緊應(yīng)了一聲往前邁了一步，卻見老爺子又抬了抬手，略猶豫了一下，最終走上前握住了那只手，道：“有什么話您說?！?/br>
    “先前，委屈你了，”邢父說話已很是吃力，說完這句連著咳了好幾聲，才又接道：“……別怨我?！?/br>
    安昀肅心知他指的是什么事，不知怎地竟突然有些想哭，趕緊搖了搖頭想驅(qū)散鼻腔里的那股酸意：“您別這么說?！?/br>
    邢父閉了閉眼，又睜開，嘆了口氣道：“好好照顧他?！?/br>
    ——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終究是又自私了一回。盡管他再不愿意承認(rèn)小兒子的感情，也依舊敵不過彌留之際的放不下。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他知道自己走了以后，邢紀(jì)衡是不會再回這個家，更不會娶妻生子。與其這樣，還不如送個人情，反正終歸是攔不住，自己經(jīng)了一輩子商，看人的眼光多少不會錯，安昀肅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會對自己兒子好，會一輩子守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