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吳韓和王晞婚禮當天,俞晨在凌晨五點半就起床了。 她準備穿上許臨曾經(jīng)贊賞過的那條黑色包臀裙出席王晞的婚禮。 不管天氣有多冷,都要穿。 趕到王晞的別墅,已經(jīng)是早上六點半,王晞在化妝,抱怨最近買的新款面膜補水不利,臉上不斷出油。 為了給她畫好這個新娘妝,一連來了三個化妝師,還有兩個發(fā)型師在給她吹頭發(fā)。 早上八點二十八分,六輛金色勞斯萊斯打頭,后面帶著一溜銀色奔馳來接親了。 又是金銀兩色,俞晨不由想起楊卿山的名片和布封。 本來王晞是要讓俞晨當伴娘的,可是俞晨感覺自己站在王晞那堆由富家千金組成的伴娘團里極為不搭,于是主動退出。 王晞知道她這段時間就像被許臨的事情榨干了一樣,沒有強求。 身著一身銀色西裝的吳韓從打頭的加長勞斯萊斯車上下來,和在醫(yī)院穿白大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臉上的褶子也跟熨平了一樣。 許臨直到昨天,都沒有跟俞晨聯(lián)系過,俞晨依然打不通他的電話,無奈之下發(fā)了一句狠話:“如果要分手,不能當面和我說嗎?” 依然沒有回復(fù)。 吳韓的伴郎團里面都是一些他在唐山一起長大的發(fā)小,高大的北方漢子,在讓新娘開門的這個環(huán)節(jié)終于因為雙方朋友的觀念不同有了矛盾,按照王晞這邊的風俗,吳韓還需要給兩萬八千塊錢的“攔門錢”才能把房門打開。 這個關(guān)卡本是王晞故意為難吳韓的,因為這次婚禮籌備吳韓根本沒有參與多少,他也記不清王晞到底跟自己提前說過沒有,誰知道吳韓那堆發(fā)小卻著急了,不分輕重地對著攔在門前的伴娘們動了手,使了蠻力把這些千金小姐連拉帶拽地拖走。 雙方的人變了臉,開始大吵一通。 兩萬八,在王晞的朋友圈子里根本算不上什么錢,可是在吳韓的發(fā)小們看來,都抵得上三個月工資了。 俞晨在王晞屋里聽到外面鬧哄哄的,斜睨王晞?wù)f道:“吶,鬧出火花了吧?” 王晞忍著對吳韓的不滿,對俞晨說:“快幫我出去說兩句吧,我這兒不好親自開門呀?!?/br> 俞晨無奈,只能去開了門,以三十五歲的“高齡”對這幫鬧鬧喳喳的年輕人吼道:“今天是婚禮!吵吵鬧鬧干什么!兩萬八沒有的話,打個借條也行呀!” 腦袋發(fā)懵的吳韓這才想到還有“打借條”這個招,連忙讓眾人幫他找紙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吳韓終于把王晞從別墅里面接出來了,婚禮選在中午12點18分進行,吳韓一看時間只差半個多小時,一腦門汗。 中午十二點,在會場落座的俞晨四處張望,看到旁邊兩個座位,一個寫著許臨的名字,一個寫著陸文慧的名字,心跳越來越快。 王晞的家族頗多規(guī)矩,婚宴客人必須按照“名牌”入座。 俞晨是王晞的朋友,許臨是吳韓的朋友,本來許臨要被安排和醫(yī)院的同事坐在一起,不過王晞特意把許臨調(diào)到了俞晨的身邊。 許臨對吳韓說自己是和陸文慧一起參加的,于是兩人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 俞晨正看著旁邊的空位發(fā)呆,許臨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后響起:“俞晨?!?/br> 她回頭連忙站起身。 許臨身穿一身淡灰色西裝、打著領(lǐng)帶、腳上穿著皮鞋站在她面前,鞋上錚亮反著光。 他鼻梁上掛著一副金絲眼鏡,沒有戴帽子,而是戴了假發(fā),這假發(fā)極為逼真地貼在他腦袋上,就像做了植發(fā)一樣。 他雖然清瘦依舊,可是臉色卻是紅潤的、健康的。 俞晨干涸了幾個月的眼眶,終于有了一點濕潤的感覺。 這時,穿著一身藍底白色碎花連衣裙的陸文慧也走過來,挽住許臨的手臂,對俞晨打招呼道:“俞晨姐,好久沒有見到你了?!?/br> 俞晨看到他們挽在一起的手,臉上一怔。 許臨垂眸看了看她慌亂的眼神,挑眉一笑,“一進門就看你在東張西望,是在找我嗎?” “明知故問,這段時間為什么不和我聯(lián)系?”俞晨直截了當,已經(jīng)習慣不和許臨彎彎繞繞。 他的目光變得淡漠,用另一只手握住陸文慧卡在他手臂間的纖纖玉腕,說道:“這段時間陸文慧去美國探望了我,我們還一起滑了雪?!?/br> 俞晨目光盈盈說道:“你恢復(fù)得這樣快,替你開心。” 許臨看她的眸子卻越來越淡,“俞晨,我們不在一個世界,分手吧,我不喜歡你了?!?/br> 就在這時,臺上主持人的聲音響起,婚禮開始,周圍暗下來,柔光落在出場的吳韓和王晞身上。 俞晨呆呆站在黑暗里。 許臨和陸文慧在俞晨身邊抽出椅子坐下,許臨湊上去在陸文慧的臉上親了一口。 他們的桌子距離臺上是最近的,處于正中。 因此,柔光能夠讓俞晨看清,許臨和陸文慧親吻的畫面。 俞達忠和石英此時就坐在俞晨的另一邊,看到這樣的許臨,也頗為驚訝、尷尬。 石英此時心里仍然在想,許臨在美國做完手術(shù)一直就沒有聯(lián)系他們,肯定是因為房產(chǎn)的事情生氣了,但就算這樣,如果他真的想甩了俞晨,俞晨在房產(chǎn)證上的名字怎么著也不能被輕易刪除。 想當初曹蘭平甩了俞晨的時候,尚且能給十三萬的“分手費”,這許臨讓俞晨如此傷心勞神,怎么說“分手費”都應(yīng)該翻倍。 再加上聽說…這許臨成為了楊卿山的財產(chǎn)繼承人…俞達忠和石英其實都知道這內(nèi)中情因,只是沒想到楊卿山這老東西過了這么多年居然還在惦記著江蔚玨的孩子。 吳韓和王晞在臺上拿著話筒開始作結(jié)婚感言,兩人初相見的地方原本是在豐僑公寓,演講稿改成了咖啡館,兩人情感的引線明明是那個喝完啤酒打游戲的激情之夜,演講稿改成了兩人在咖啡館的一見鐘情… 雖然厭惡這些虛偽的說辭,吳韓仍堅持照著演講稿念完了上面被構(gòu)設(shè)的愛情過往。 臺下一百八十八桌的人,王晞那邊的親友就占了一百六十八桌,吳韓這邊把所有能記得名字的同學朋友都拉過來了,也只能湊上可憐的二十桌。 吳韓是獨生子,父母也不是擅于交際的人,父親以前是個木匠,母親以前是個清潔工,吳韓當了醫(yī)生就沒再讓父母做活,他們的日子過得還算幸運,好歹把吳韓這個醫(yī)學生供養(yǎng)出來了,他在北醫(yī)本碩博連讀八年,算上輪科實習也是十多年的培養(yǎng)周期,父母收入微薄,做活辛苦,能供養(yǎng)出這么一個醫(yī)學生確實不容易。 博士畢業(yè)時,吳韓曾經(jīng)有一個一起從唐山來北京念書的女友,女友家境一般,女友的父母對吳韓提出讓他們一起在北京買房,房子首付兩家各付一半,可是吳韓的父母根本沒有那么多存款和積蓄,拿不出這么多錢。 兩人交往了五年多,最終也沒能走在一起,女友被父母攛掇著又相了親,和一個在北京有房有車的程序員結(jié)婚了。 吳韓深知,王晞選擇他是因為性的契合,他選擇王晞是因為物質(zhì)的無憂,和演講稿上構(gòu)設(shè)的純愛故事截然不同,他們在對方身上都找到了自己的需求點,這才是婚姻本來的模樣。 他答應(yīng)和王晞交往的時候并不是認真的,只是因為生活太單調(diào)寂寞,在那個夜晚闖到他身邊的人如果不是王晞,他也會接受。 那時候他還不了解王晞,不知道她是一個“白富美”。 在沒有了解王晞家境之前,吳韓都還在不時勾搭女人,繼續(xù)尋找適合自己的結(jié)婚對象,尋思著,王晞如果和前女友一樣家境一般,又要讓他家出錢在北京買房的話,他就立馬撤。 直到后來,得知王晞的父親和兩個哥哥都是富豪,吳韓卻又感覺自己的家境和王晞家相差太遠,以后的生活會有很多矛盾,于是有了懼意,被王晞扇了一耳光。 吳韓曾經(jīng)直白地告訴王晞,其實他不曾為他們之間不能成事兒而傷悲,那段時間更多的是因為許臨重病而流眼淚…。 婚姻在吳韓的眼里是多么可有可無的東西啊,能結(jié)就結(jié),不結(jié)就散,反正他已經(jīng)作好準備隨時回唐山的三甲醫(yī)院當副主任… 。 可是,王晞貪戀和吳韓做/愛時的契合,連同他的薄涼,也一并接納了。 ……. 大廳雖然暖氣開得很足,不過面積太大,不可能達到夏天的溫度,俞晨卻還是堅持不穿外套,只穿著那件許臨曾經(jīng)很滿意的緊身裙,裸著雙肩和手臂。 沒想到,許臨始終在和陸文慧談笑風生,不看她一眼。 吳韓和王晞在臺上念著無聊而冗長的純愛故事,俞晨盯著放在桌子中央的八朵淡粉色郁金香,撐著下巴,忽然對身邊這個“陌生人”說道:“我在房本上的名字,是不是可以刪除了…。” 許臨手肘放在桌上,雙手十指交叉,伸著脖頸饒有興致地看著臺上,淡然回應(yīng):“房子你留著,算作我們的分手費。” 俞晨苦笑,“你這次的分手費,也太高昂了,沒有了房子,你住哪里?” “我會盡快回到手術(shù)臺,醫(yī)院給我安排了住處?!?/br> 俞晨有些驚訝,沒想到前幾個月還在病入膏肓的人,竟然這么快就能為別人做手術(shù)。 這一桌的人都不多話,俞達忠和石英更是如同雕塑般坐著。 服務(wù)員上菜,一盤一盤山珍海味,野味珍饈被端上來,俞晨習慣性地認為許臨吃不了這些東西,連忙說道:“我去問問服務(wù)員有沒有粥…” “你不要自以為是,做這些多余的事情了。”他叫住她。 說著,他在全桌人面前第一個動了筷,夾了一塊“佛跳墻”里的鮑魚放在面前的碗里。 鮑魚難以消化,俞晨擔憂地望著他,他卻笑著如同自言自語:“我想品嘗以前我從未嘗試的東西,感謝梅奧,感謝美國?!?/br> 說完,咬下一大半鮑魚咀嚼起來。 俞晨目瞪口呆, 許臨吃完鮑魚,又夾過一只蝦,為陸文慧剝?nèi)ノr殼,手指捻著蝦rou放在陸文慧的嘴邊,陸文慧稍稍一驚,還是慢慢張開了嘴。 就算詫異,也實在抵抗不了那雙訕訕的桃花眼。 俞晨悶聲埋頭吃菜。 陸文慧對許臨親昵地說道:“你才剛回來,應(yīng)該多休息休息,別忙著回醫(yī)院上班?!?/br> 許臨看了看坐在對面的石英,意有所指地說道:“上班才有價值,不然會被別人當作廢物?!?/br> 這句話俞晨聽得清晰,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 陸文慧看到失神的俞晨,眼里一冷,想到前段時間醫(yī)院里的傳言,看來俞家確實是做了虧欠許臨的事無誤。 想到許臨吐血的時候,想到俞晨和楊禹鯤在那次聚會上讓許臨顏面丟盡的時候… 她真的不明白,許臨和俞晨之間的感情究竟算是怎么回事,許臨在手術(shù)后的這些性格言辭轉(zhuǎn)變,她覺得不正常,卻也覺得正常。 誰在受到戀人如此對待之后還能堅持下去呢?也許正是這次手術(shù),讓許臨想通了,想開了。 吃到中途,吳韓和王晞過來敬酒,王晞懷了孕,只能喝果汁,喝酒的事壓在了吳韓身上,所以每一桌只敢抿一小口。 敬到許臨這一桌,許臨卻仰頭將整杯茅臺一口氣灌下,這是俞晨第一次見他喝白酒,想到他嚴重的胃病,再次習慣性地感到心顫。 吳韓端著酒杯看了看和陸文慧站在一起的許臨,感慨:“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恢復(fù)得這么好…看來我們的醫(yī)療研究水平還是和梅奧有巨大差距?!?/br> 過喉的辣意把許臨的臉激出了更深的紅,他微笑回道:“最有價值的人,才能接受最好的醫(yī)療,我也要盡快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行?!?/br> 吳韓從許臨身上,看到了搏動的好勝心,這是手術(shù)前的許臨沒有過的。 他看過關(guān)于aii的資料,臨床顯示這種治療能夠改變?nèi)说男愿瘛娴氖沁@樣嗎? 雖然邢建國、白志濤、邢東起、沈曉桐都還在上班,沒能來參加吳韓的婚禮,不過醫(yī)院還是有幾個剛好輪休的醫(yī)護趕來了,他們看到在婚禮上出現(xiàn)的許臨,早已按捺不住內(nèi)心激動的心情,這時候紛紛拿著手機趕過來要和許臨合照。 此時的許臨不僅僅是英俊帥氣那么簡單,還是一個醫(yī)學奇跡。 俞晨像個木偶一樣,被她們推開了。 “大姐,麻煩您讓一讓,我們要和許醫(yī)生拍照。” 其中一個年輕女孩對俞晨的言辭更是惡劣,“你有什么資格坐在許醫(yī)生身邊?看看你干的那些事兒,以前看人家不行了就百般欺負侮辱,現(xiàn)在看恢復(fù)得這么好,又想要重歸于好?還穿得這樣露…真是夠讓人惡心的…” 許臨再沒有看俞晨一眼,來者不拒,湊到不同的人身邊,微笑面對一個個手機鏡頭。 王晞扭頭擔心地看了看俞晨,無奈,和吳韓轉(zhuǎn)到下一桌敬酒去了。 俞晨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俞達忠和石英起身離開桌子,石英把羽絨服披在俞晨身上,說道:“讓你別穿這個裙子你就是要穿!這么冷的天,看這大廳里的人誰穿得像你這樣?” 這時俞達忠也過來說道:“我們走吧,不在這兒呆了,已經(jīng)跟王晞的父母打過招呼了,說你身體不舒服….” 俞晨目光恍惚地看了看父母,咬著嘴唇和他們離開了座位。 走出酒店,俞晨本來想著外頭寒冷的空氣能讓自己感覺稍微好一點,不曾想,和父母剛走到路邊準備打車,便蹲在一處有縫的下水道蓋子邊吐了起來,方才吃下去的東西一股腦倒出,張著嘴就像一只脫水快要窒息的魚,吐得兩只手撐在地上,雙膝也跪在了地上。 石英在一旁幫她拍著背,俞達忠在路邊買了瓶水給她遞過來,俞晨終于稍稍體會到許臨當初生病時的狼狽。 這是她第一次吐得這么厲害。 為了今天的見面,昨天一夜未睡,想了好多好多事情,直至天明。 石英摸了摸她的額頭,這才發(fā)現(xiàn)她發(fā)燒了。 吐完,臉上潮紅褪盡,精致的妝容也在冷風中凋謝,浮現(xiàn)出蒼白和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