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業(yè)至今，諸多辛苦，陳超然一直計劃找個時間，店里人聚一起吃飯。雖然共事時間尚短，但卻是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相熟的莫沫自不必說，羅裕謙虛勤快，前臺收銀小妹活潑愛笑，后廚大師傅沉穩(wěn)靠譜。一切都井然有序且蒸蒸日上。他把這個想法告訴莫沫，莫沫也十分贊同，便定了周五的晚上聚餐。

    周五晚上提前結(jié)業(yè)，可惜天公不作美，從中午開始雨就沒停過，還越下越起勁，陳超然只好定了外賣送來。

    海中撈的服務(wù)有口皆碑，底料食材器具一應(yīng)俱全，而且他們在店里吃不用等位，點心飲料也是現(xiàn)成。五人圍坐一圈，圓桌中間鴛鴦火鍋熱氣漸盛，周邊擺了一圈肥牛肥羊腦花豬肚百葉蝦滑，素菜如土豆山藥冬瓜生菜排隊等著上桌。

    作為老板，陳超然首先二話不說，倒?jié)M三杯，一飲而盡，倒杯不滴酒，誠摯道：“年后一直忙，這次有機會把大家聚在一起，本來定了包房，可是下雨也不方便，只好委屈你們繼續(xù)加班了?！?/br>
    其他幾人大笑，收銀小妹起哄道，“以后就每周五定成火鍋加班日吧？”

    “你也不怕上火長痘?！边B一向少言的大師傅都開起了玩笑。

    “我簡單講兩句啊，”陳超然做領(lǐng)導(dǎo)狀，雙手負背，“首先，感謝我們的小妹和大師傅，小妹是我們店的招財貓。大師傅兢兢業(yè)業(yè)，大家有目共睹，十分感謝?！?/br>
    “所以，新一年也請多多關(guān)照了?！闭f著變魔術(shù)似得拿出兩個大紅包，依次遞過去。

    兩人感謝地接過。

    “接下來，同樣謝謝我們的新成員，羅裕，自從他來了之后，店里上座率居高不下，他功不可沒?！?/br>
    羅裕被逗得臉紅，連連說，“沒有沒有。”

    陳超然同樣變出一個大紅包遞過去。

    羅裕接過后，陳超然將目光轉(zhuǎn)向莫沫，沉吟了一會兒說，“莫沫和我一直是好兄弟，漂亮話我也不會說，這杯敬你?！闭f完倒?jié)M一杯，仰頭豪飲。

    莫沫酒量奇差，白酒基本沒沾過，這會兒也倒了酒量所及的小半杯，一敬一飲。

    陳超然如何不知道，上前拉過，輕捶兩拳。

    莫沫忍著酒辣，拍了拍他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來來來，rou都下進去吃。”

    莫沫喝得太急，連灌兩杯白水，陳超然笑，“酒量完全不見長啊?！?/br>
    “還不是舍命陪你?！?/br>
    “行，是我不好，再喝一杯？”

    “不了，我去排解一下。”

    莫沫轉(zhuǎn)下樓，外面的雨稀里嘩啦，似乎還有個人站在門口。莫沫朝外面搖了搖手，又點點掛在把手上結(jié)業(yè)的牌子，示意今天已經(jīng)關(guān)門，明天請早。他就繞到后面廁所，上完廁所出來，偶然一瞥，那人似乎還在。

    莫沫濕冷的手拍了拍已經(jīng)漲紅的臉，走進道，“今天不營業(yè)了哦。”

    “開門。”

    雨水打在玻璃門上，樓下又關(guān)了燈，昏沉的雨夜里只隱約看到來者高大的身影，莫沫走到門邊才看清是誰。

    什么叫陰魂不散，什么叫孽緣不解，為什么他總能看到羅殷呢，而且每次見面都沒什么好事。

    饒是羅殷撐著傘，半邊手臂都被打濕，莫沫還是開了半邊門讓他避雨。

    “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要買東西明天來吧?！?/br>
    羅殷往樓上看了一眼，問，“羅裕是不是在這里？”

    莫沫拒不回答，只重復(fù)說道，“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要買東西明天來?！?/br>
    羅殷緊緊地盯著他，越發(fā)不耐，強硬命令道：“叫他下來?！?/br>
    陳超然久等莫沫不來，剛下樓來，就見他和門外一個男人氣氛不對，頓時緊張地大步走到他身邊。

    “你好，今天已經(jīng)結(jié)束營業(yè)了，有什么需要可以明天來?！标惓粩[出標(biāo)準(zhǔn)的服務(wù)笑臉，見來者陌生且不善，不著痕跡地擋在兩人中間。

    羅殷對突然出現(xiàn)陳超然只瞥了一眼。

    “我們在吃飯，有什么事等羅裕回去了你再跟他說?！?/br>
    言談之間聽得出來三人相識，陳超然不好冒然插嘴，隨時警惕著。

    “你喝酒了？”

    聽羅殷這不滿的一問，莫沫酒勁上頭，瞪著通紅的眼，“我說你到底什么毛病，羅裕要管，我也要管？我喝不喝酒關(guān)你屁事?！?/br>
    “還醉得不清?！?/br>
    羅殷輕蔑地一哼。

    “是啊，我是喝了，你不喝，你不喝能醉成死人，吐一身？”

    莫沫火冒三丈，聲音都拔高了不少，講出這話瞬間就有點后悔，但借著酒勁硬撐著不低頭。

    羅殷怒極，反而沒什么表情，從西裝內(nèi)口袋里拿出一個輕薄的撲通信封，“把這個給羅裕。”

    見莫沫不接也不語，陳超然才開口問，“請問您是羅裕的家人或者朋友嗎？”

    莫沫沒接，羅殷塞到陳超然手里，又盯著莫沫看了看，轉(zhuǎn)身撐傘消失在雨幕里。

    陳超然舉起信封對光看了看，摸到一個小方塊，猜測道：“好像是張卡？”

    莫沫摸了把臉，像被戳破的氣球，低聲說，“上去吧。”

    兩人前后上樓入座，樓上三人吃喝得正熱鬧，小妹在教羅裕劃拳，玩得興致高昂。羅裕輸了幾次，認(rèn)命喝酒，見他們兩人沉默不語，問，“怎么臉色都不好？莫沫哥不舒服嗎？”

    莫沫看了陳超然一眼，陳超然把信封遞到羅裕面前，“剛才有個男人過來，叫我們給你的。”

    羅裕懵懂地接過來，嘀咕，“給我的？”撕開信封，倒出了一張銀行卡，愣了幾秒突然“啊”地一聲，望著他們兩，“我哥來了？”

    “那是你哥？”陳超然直白道，“我還以為是要債催命的來了?！?/br>
    “他就給了這個？”

    莫沫低頭說，“我以為他來找你麻煩，讓他走了?！?/br>
    看剛才那氣氛，就不是簡單走了那么輕描淡寫，羅裕小心翼翼問道，“他沒說什么嗎？”

    莫沫反問，“他怎么知道你在這里？”其實不問也猜得出，不是羅裕說的，還能是誰？

    “你們到底怎么回事啊，說個前情提要??？”小妹和大師傅rou也不涮了，探究地看向?qū)υ捯饬x不明的三人。

    “這個，從哪里開始說起呢……”羅裕猜也猜到事情大概，“這個卡對我一直想要，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他拿來送給我，只是……”

    只是被不明就里的莫沫合伙陳超然擋在門外。

    “你生日？”陳超然回憶道，“我記得你生日不是今天啊。”

    “那是身份證上的……”

    莫沫臉紅體熱，口干舌燥，心臟咚咚咚地越來越大聲，血液奔騰地游走全身，他知道這只不過是生理反應(yīng)，卻解釋不清想要拔腿沖進雨中的沖動。

    “早說啊，今天你生日一起慶祝嘛。這蛋糕也來不及訂?！标惓话脨赖?。羅裕這么靦腆的性格，就怕麻煩別人，怎么會自己主動說。往年也不過是兩三個鐵哥們吃喝打鬧就過去了。

    “蛋糕多得是，老板你忘自己干啥的了？”小妹推推大師傅，大師傅下樓就拿了好幾個小蛋糕上來了，精致又美味。

    陳超然拍拍腦門，“權(quán)當(dāng)是心意，下次補上個大的?！?/br>
    羅?？聪蚋魅耍B聲連謝。莫沫坐到羅裕身邊，低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來給你送禮物的?！?/br>
    羅裕笑笑，果斷就把親哥賣了，“莫沫哥也是為了我，千錯萬錯都是我哥他太兇，回去我和他說清楚就沒事了。”

    把話說開，莫沫心里才好受了點。

    聚餐慶生結(jié)束，羅裕多拿了一塊酸奶慕斯，他回去時，羅殷已經(jīng)到家，躺在書房的大靠椅上，似乎是睡著了。羅裕輕手輕腳，悄悄地將小蛋糕盒子放在書桌一角，正要轉(zhuǎn)身，看見羅殷睜開眼。

    “現(xiàn)在幾點了？”

    他看文件看得昏昏沉沉，不想就淺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隨口一問，羅裕緊張道，“才九點多。”

    羅殷捏捏鼻梁，取來眼鏡，才看清電腦下方小小一塊時間顯示。

    “我不過隨便問一句，你慌什么。”

    羅裕卻不敢說是怕責(zé)怪他晚歸，于是低著頭，不做聲。

    羅殷瞧了羅裕一眼。這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今天是他的生日，羅殷盡量放緩語氣，問：“東西拿到了吧？”

    羅裕拿出銀行卡給他看，羅殷點點頭，“我還有事，你出去吧?！北驹摽焖偬娱_的羅裕卻原地不動，對他說，“莫沫哥不知道你要給我送東西，他不是故意的。對不起?！?/br>
    聽了這話，羅殷倒多瞧了這個弟弟一眼，“所以呢？”

    “所以……？”

    羅殷聽羅裕這句，失笑問，“是你向我道歉，還是他向我道歉？再說，他有什么立場幫你把我擋在外面？你才認(rèn)識他多久？”

    羅裕手足無措，“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br>
    羅殷問完，轉(zhuǎn)向電腦。仿佛當(dāng)羅裕透明一般。

    羅?？蓱z巴巴地視線游移不定，過了一分鐘，才聽羅殷平淡道，“既然卡你拿到手，很多事情自己就能做主了，而且你已經(jīng)成年，我也不該管你這么多?！?/br>
    “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謝謝你。你先忙，我出去了?！?/br>
    這次羅裕走得爽快，羅殷看著被擱在書桌一角的酸奶慕斯——他不喜甜，羅裕才特意選了口味最淡的——猶豫幾秒，仍是讓它留在原處。

    他的窗外，有一株枯樹，早在冬天來臨前就已枝葉落盡。而今立春多日，枯樹根枝上都纏繞著細密嫩綠的藤蔓，也不知冬去春來，這樹能不能掙扎求活，一朝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