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咄咄逼人，不留絲毫情面，嚴肅法令紋像是要深成溝壑。

    氣氛變得詭異，簡揚收起所有表情，認真看向莫云歸。

    莫云歸的唇色泛白，古井無波的臉色像是有了一瞬間的破裂，又飛快恢復，他抖著唇，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抱歉?！?/br>
    莫云歸從不會去解釋什么，他只是繞過徐鐺，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不會對別人的建議如何評價駁斥，他只是以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態(tài)，近乎頑固地死守著自己的決定。

    “搞什么?。　毙扈K憤怒地將劇本全部使勁地摔在地上，他甚至遷怒地狠狠瞪了一眼簡揚。

    他就沒見過這么固執(zhí)不聽勸的藝人?。。∫а滥米吡诉@兩人自己選的劇本，半句話也不多說，徑直揚長而去。

    搞什么??！他也想問好不好？！盡會說些自己到現(xiàn)在不知道的事情！！雖然這其中也有他自己不太想去主動觸碰這種看起來就像是傷疤的原因，但……艸……云歸他……還是根本就不相信自己?。?/br>
    客廳里只剩下簡揚一人，他坐在沙發(fā)泄憤似的狠狠揉了揉自己又變成中短長度的頭發(fā)。

    他的雙眼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來回掃視，腦子里像電影回放一樣重現(xiàn)他與無塵，與云歸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他有云歸房門的備用鑰匙，可是……他希望云歸能主動為他打開。

    公寓里安靜了很久很久，突然，頭發(fā)被自己揉成了雞窩的簡揚蹭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輕輕走到那扇門外。

    “……云歸？”他的聲音很輕，壓抑著試探。

    心神不定地等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了，面無表情的莫云歸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如常，床上有被壓過的褶皺，看起來云歸好像只是正常進去小睡了一覺。

    簡揚勾起和平常一樣顯得輕浮的笑容，很不客氣地推開不設防的莫云歸走進去大喇喇地找個椅子坐下了。

    “為什么？”一坐下去，簡揚神情驟然變得嚴肅無比，“為什么放棄《暖冬》的角色？”

    “那個角色是個有抑郁癥，人格分裂癥的年輕人，我記得?！焙啌P一字字地說，“那么，請告訴我，什么叫——怕想起你的傷心事？”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嚇人。

    莫云歸雙手垂在身側，眸子垂下，長長的睫毛翕動著，明明隨時是那樣冰冷的面部表情，可這一刻，整個人卻生生透出了無助的脆弱。

    他僵直著身體，固執(zhí)地沒有開口。

    簡揚等了一會兒，遲遲沒有等來答案，他一下子站起來，就笑了，那笑不同于他往日或是偽裝或是真心，那是一個苦澀自嘲的弧度。

    他喉嚨一動，走過門邊站著的莫云歸。

    “抱歉……是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以后不會了。”他語氣平靜，可聽的人卻生生恐慌起來。

    正要走出去的簡揚的衣袖突然就被死死拉住。

    背對著他的人終于低低地開了口。

    “不……不要。”他的聲音帶了點顫抖，像是恐懼著什么。不可以，你不可以這樣走掉。

    這個剛剛在他眼前明亮起來的世界會徹底垮塌的，他抖著唇終于掰開了自己的硬殼，里面的血rou被撕裂，鮮血淋漓，“是……是我在療養(yǎng)院里待過兩年?！?/br>
    “因為精神上的問題?！蹦茪w努力地組織著語言，一層層剝開還未結痂的傷疤。

    “我……我不是天生這么會演戲的，”他緊緊抓住簡揚衣袖的手開始變得冰涼，“從有記憶起，我總是被關在一棟別墅的小房間里，門永遠被反鎖?；镜某源┒际菑拈T口的小窗遞進來，那是座囚籠，用孤獨作為懲罰的囚籠?！?/br>
    “那里太死寂了，只有一個電視機能帶來人氣，除了我和偶爾踏足的她，沒有第三個人?！彼路鹇两谀莻€痛苦的回憶里，像是傷口被一下子撕得太狠而失去了痛覺。

    “她總是太久了才會來一次，所以房間里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太空了，一年一年過去，我很孤單，很害怕，沒有人陪我說話，電視里的人看不見我，他們不理我。我想有人陪我?！彼蝗煌ｎD下來，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我就扮演別人陪自己，演誰都可以，我只是想有人陪我說話，然后我就照著電視里的人，不斷地演，不斷地演，演到后來，我就記不起自己是誰了?！?/br>
    莫云歸聲音漸漸變低，“后來我就想什么情緒都沒有的人就是自己好了，其他的都是陪我的人，越多越好?！?/br>
    “我不孤單了，我每天都可以和好多好多人說話，他們每個人性格都不一樣，對我都很好，我很開心。”

    “可是……她回來了，她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和玉jiejie玩跳棋，她被狠狠嚇了一跳?！?/br>
    莫云歸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說著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故事。

    “然后我被送到了療養(yǎng)院，那家療養(yǎng)院很隱蔽，他們說我精神上出了問題，我沒有，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沒用，那里對小孩子很兇，他們都說我腦子有問題，這輩子算廢了，所以隔壁被安排進一個有虐殺傾向的罪犯，靠關系逃了死刑被送過來的?！?/br>
    簡揚臉色變得鐵青，他想說，別再說下去了。可是喉嚨動了動，卻出不了聲。

    “我沒讓他得逞?！?/br>
    莫云歸這句話說得輕飄飄的。

    “他從后窗臺跳下去不小心摔死了，那個療養(yǎng)院很亂的，沒人管這事?！?/br>
    “兩年后我被判定恢復正常出來了，為了證明我智力正常，她讓我考大學，我也考上了?！?/br>
    莫云歸的語調仍然透不出一點笑意，明明是自豪的句子卻沒能說出自豪的語氣。

    簡揚突然反手緊緊抓住那只拉住他衣袖的手，那雙手太涼了，冷得他一哆嗦。

    他不敢再問那個“她”是誰，也不敢再問任何細節(jié)，他簡直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他居然以軟語要挾云歸回憶這么痛苦的事情，簡揚就覺得自己的心尖子像被鐵絲一圈圈地繞，逐漸被一步步死死纏緊，直到痛得幾近窒息。

    孤獨一度是他最害怕的東西，前世的梁嶠好像是善意拯救冷冰冰的無塵，其實只是因為，除了傻了吧唧和他一樣一直被排擠，也不在意七殺命格的無塵，再也沒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是無塵拯救了他。

    可是在他看不見的另一個時空，在那么多年，他竟然放任這個人在這種像是被全世界拋棄的孤獨日子里熬了這么久，太痛了。到底有多痛苦，才會需要演著別人來陪伴自己，才會……逃避現(xiàn)實逃避到那種地步。

    他猛地就一下子緊緊抱住那個還背對著他站得筆直的人，他比莫云歸只稍矮一點點，他的鼻子就緊緊靠在莫云歸的頭發(fā)上，噴薄的熱氣在敏感的頭皮上打轉。

    莫云歸沒有回頭。

    他只是低著頭，“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再回到那段日子了，扮演……也不可以?！?/br>
    “……嗯。”簡揚發(fā)出悶悶的鼻音，“不想就算了，沒人逼你?！?/br>
    “去他的名氣，去他的獎項。你本來就是來做你喜歡的事的，你不愿意誰也不能強迫你。”

    莫云歸安靜地聽著，眼里突然亮起了一簇小小的光，他的身體因為突然被抱住而變得非常僵硬，他雙手似乎想把人扒下來，可背心上傳來的源源不斷的溫暖讓他始終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