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上次成功了，你今天或許也不用死了。誰讓當(dāng)今世上，只有火煉一個人有這份天賦呢？”凌章如是說法，等于已經(jīng)默認(rèn)了一切。

    他既然不能阻擋阿紋去履行自己的忠誠，那么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協(xié)助，用各種不折手段的方法去協(xié)助。只要能完成肩負(fù)的任務(wù)，料想阿紋可以再無任何遺憾，至于死去的旁人，凌章心說，那與他又有什么干系？

    凌紋沒有辦法去評價自己弟弟的做法，因為他們兩人從出發(fā)點開始就是不同的，沒有殊途同歸，只有南轅北轍。

    對于凌紋而言，最重要的當(dāng)然是完成曾經(jīng)主人大祭司的遺命，可以說這原本正是他茍延殘喘至今的全部理由。凌章在嘗試過多方阻撓之后，無可奈何之下只能選擇協(xié)助。但是，若為了完成認(rèn)為而賠上火煉大人，這些任務(wù)成不成功又有什么意義？這樣的協(xié)助豈非本末倒置？

    或許，在凌章看來，自己的所作所為也算不上真正的本末倒置，既然出發(fā)點不同，他在意的東西自然也會不同。唯有阿紋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只是他最為微末的愿望都值得全心全意的重視。

    凌章長長嘆了一口氣，“實在很可惜，不管我真正的動機是什么，要火煉的命，亦或者利用他的力量，從當(dāng)前的結(jié)果來看，我還是徹底失敗了?！?/br>
    “其實也不算失敗，一切都按照計劃在進(jìn)行?！狈旁谶^去，凌紋認(rèn)為自己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甚至都弄不清是什么原由造成了此刻的不忍心。

    停頓了片刻，鬼使神差一般的，凌紋甚至還添了一句，“你其實不必難過?！?/br>
    凌章傻了。即使他方才是真正的難過，可這下子他怎么也找不回那份難過的心情了。他愣愣的盯著阿紋，目瞪口呆。

    由于空間的限制，雖然兩人不顧疼痛正在對話，但到底還是無法有什么劇烈的動作，因此他們的姿勢并沒有太大的變化，距離依然無比近。就著當(dāng)前的姿勢，凌紋用自己的臉貼上對方的，輕輕蹭了蹭?！拔抑皇怯X得，你不應(yīng)該把自己搭進(jìn)來，這只會讓一個人的死變成兩人的?！?/br>
    在發(fā)動法陣的那一刻，不管凌紋是多么的全神貫注，該看見的畫面他還是一分不差的看見了——凌章，自己的弟弟伸出了手，懸停在他的雙手之上。即使兩人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接觸，但彼此之間已經(jīng)起了扯不斷的連續(xù)。

    法陣?yán)淇釤o情，當(dāng)即將兩人視作一體，瘋狂的從他們的生命力之中汲取力量。

    事實上，若非凌章多此一舉，他應(yīng)該是可以逃開的。即使他會被暫時困在這里，當(dāng)絲線瘋狂肆虐的時候，他也難免會受傷，但最終……是不用送命的。

    第185章 第185章—失望

    兩人的面頰緊貼在一處，雖然微弱的溫度正在彼此相互傳遞，卻并沒有半點兒滑膩之感，同樣的蒼老，皮膚都是同樣的粗糙。

    但恰恰因為這個原因，接觸的感覺反而更加明顯。

    “阿紋，你記不記得，還在我們兩小的時候，但凡是見過我們的人，都說我們長的很像，幾乎就像是一對雙胞胎……類似的話，連灝湮那女人都說過?！?/br>
    凌紋不明白弟弟怎么會在這時翻出陳年往事，可他不得不說，這么幾句對于遙遠(yuǎn)過往的追溯，差不多已經(jīng)勾起他遺忘許久的溫暖，像是一片輕軟的羽毛在心尖上拂過的感覺?！罢f我們像的，都是剛剛認(rèn)識我們的人，一旦熟識了，就再也不會這么說了?！?/br>
    “當(dāng)然，畢竟我們的性子實在差的太遠(yuǎn)。對事情的看法，做事的手段，從來沒有一致過。”凌章一邊說著，一邊緩緩閉上眼睛，也不知他是在回憶什么，亦或者壓根什么都沒有去想?！跋嘞竦模仓皇且粡埬樍T了。可是后來隨著島上過去的時光，我眼睜睜看著你一個人不斷老去卻絲毫沒有辦法。以至于到了后來，我們連樣子都不像了?！?/br>
    “衰老本是自然規(guī)律，哪怕妖獸天生長壽，但依舊還是會老，會死，誰也阻止不了?！?/br>
    凌章的身子僵了一下，盡管時間很短，但因為他們兩人距離為零，所以還是逃不過凌紋的感知。

    不過并沒有停頓多久，凌章已經(jīng)十分自然的繼續(xù)對話——時間已經(jīng)浪費不起了，這一回是真正到了終結(jié)，而且是誰都不能改變的終結(jié)。“我不能阻止，可是，我卻有辦法追趕?！?/br>
    凌章動了動脖子，忽然拉開雙方的距離，不過他的眼睛仍然死死盯著對方的。比起方才肌膚熨帖的姿勢，很難說清兩種狀態(tài)究竟何者更加膠著一些。

    看得專注，也看得仔細(xì)，然后凌章慢慢露出笑容，“看！如今我們的樣子又是一模一樣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見到我們，肯定會說我們兩個人定然是一對雙胞胎?！?/br>
    凌紋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意識到對方不走不逃，偏偏要留在此地送死的根本原因。

    即使這一場死亡是毫無意義的，也根本換不回另外一個人的平安無恙。可是那又怎么樣？只要能死在一塊兒，不，應(yīng)該說只要能以同樣的姿態(tài)去迎接死亡，這原本正是凌章苦心追求的真實目的！

    該說瘋狂嗎？

    凌紋認(rèn)為這個詞也不足以形容。所以他只能啞口無言。

    趁著這個機會，凌章忽然翻出了一個他一直都沒機會說出口的話題，“我還有一件事沒說，若不把這份疑惑解除，大概我死都會死的不安心。”

    “什么？”凌紋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只是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了一句。

    如果可以，凌章也想選一個對方更加清醒的機會，因為阿紋越是清醒，他接下來所說的內(nèi)容就越是會在他的心頭扎根，最后成為永遠(yuǎn)也無法拔除的尖刺。

    不過凌章也清楚，這樣的機會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了。

    不過，算了，倘若事實本身已經(jīng)足以叫人震撼，無論在怎樣的條件下聽入耳中，效果都不會太差的。

    “這也是我最近才發(fā)現(xiàn)的一處矛盾——”說是最近，也僅僅只在措辭層面而已，倘若不是已經(jīng)在心頭反復(fù)思考醞釀了多次，幾乎已經(jīng)能夠百分之百的確定，此時凌章的語氣也不會這般篤定。即使他的身體狀態(tài)也步入油盡燈枯，但說話之時氣息分毫不弱。

    凌紋攏著眉頭，瞥了他一眼。直覺接下來不會聽見什么好事，可畢竟都已經(jīng)行至末路了，這個時候若是橫加阻攔，是否過于殘忍？

    “阿紋，你想過沒有，如果路狄亞那邊成功了，我們面臨的將是什么局面？”

    如果路狄亞成功了？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凌紋剛要如是反問，忽然覺得不對勁。心頭狠狠的打了一個突，已是目瞪口呆。

    從他面上陡然浮上的灰敗，凌章已經(jīng)肯定阿紋聽明白了——原來，即使像自家哥哥一般的忠誠，也不是從來沒有懷疑過啊。

    與凌章不同，凌紋當(dāng)然不會滿懷惡意的去揣度，但疑慮這種東西總是會無孔不入，哪怕不是故意抽絲剝繭去仔細(xì)分析，有些矛盾或者違和的存在照樣還是會留下幽深的陰影，占據(jù)心頭的某一個角落。

    倘若不是受到這層陰影的左右，凌紋不會這么快明白過來。當(dāng)前狀態(tài)下的他，本來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可以用來思考。所以，不管是不是愿意承認(rèn)，懷疑的種子原來早已經(jīng)深種。

    “路狄亞前去尋找讓所有契約無效化的符文，按照計劃預(yù)定的目的，若是他能夠成功，所有的妖獸都可以從長久的束縛之中解脫出來，恢復(fù)過去遠(yuǎn)超于人類的力量。但是不要忘了，我們剛才所做的事也照樣利用了契約的力量。也就是說，一旦路狄亞成功，我們這邊將什么也做不成?！?/br>
    “你究竟想要說什么？”與其說凌紋在詢問，不如說他在呻吟，他明知對方將要做出怎樣的結(jié)論，但他依舊希望他能夠就此打住，再也不要將后續(xù)的部分說出來。

    凌章的心像是被那股哀凄掐了一把，而且還是狠狠掐在心尖最嫩的地方。

    不過他終究是個狠心的家伙，特別是在做一些特定的事的時候，他的狠心甚至都超出了自己的預(yù)料。況且這還是準(zhǔn)備了許久的結(jié)論，說出來根本不用費吹灰之力?！盀瘟粝聛淼娜蝿?wù)根本就是矛盾的，不可能同時存在?！?/br>
    “難道說……灝湮大人并不打算解開我們族人身上的契約？”這應(yīng)該就是凌紋的私心，倘若兩個任務(wù)之中只能擇一而就，他多么希望自己這一邊才是真實的。

    畢竟，這一場法陣的中心被刻在了他的身上，而凌紋也沒有忘記曾經(jīng)有關(guān)符文的線索，灝湮大人親自托付了給了當(dāng)初的那一只白貓。

    然而這個時候，凌章卻忽然變得不負(fù)責(zé)任起來，仿佛剛才的話壓根都不是從他嘴里說出來似的。“天知道呢。灝湮那女人想些什么，誰又能真正明白？即便是當(dāng)年的妖獸皇帝，怕是也沒有真正看穿過她。有一件事，我曾經(jīng)說過，只可惜你從來不信?！?/br>
    不信，可凌紋還是記住了?！盀未笕俗詈笫й櫫?，從海中的刑場之上，有一天她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br>
    “你過去認(rèn)為，那女人是熬不過去死在了刑場了。可有一點，你卻故意忽略了，那女人受刑之所畢竟就在大海之上，即使她已經(jīng)遍體鱗傷修為大損，可天賦血統(tǒng)還在，即使真的死了，也不至于到尸骨無存的下場。但是后來不管怎么找尋，連那女人一根骨頭都沒能撈起來。”

    “或許灝湮大人是被某人救了……”盡管聲線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明顯的顫抖，但凌紋還在堅持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