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萱這才明白自己算是見識了所謂魏晉名士的作風(fēng)，隨心所欲無所顧忌，看你順眼，青眼看你?？茨悴豁樠?，沒事兒也要頂著一雙白眼。

    說起來，當(dāng)年洛陽那些裝逼的名士沒被人打死也算是奇跡了。

    “打仗不僅僅是帶人殺敵。這些東西都得會，到了這里，可不是在草原上一對一的打架。”裴敏之在家中看過很多兵都沒有幾個人看，便宜了他。

    “哦?！鼻剌媛犓捳Z里的意思，好像說是只曉得殺人的是草包。她倒也挺認(rèn)同的，低頭來整理那些軍資。上頭基本上是兵糧還有重甲騎兵用的兵甲之類，另外的就是馬用的豆料。

    什么都有，七雜八雜的。

    秦萱覺得這少年難不成覺得自個可以做蕭何？轉(zhuǎn)念一想，眼前這面嫩的少年，根本就沒有在沙場上打滾過，這話說的輕飄飄的。

    她也沒再說話，繼續(xù)做事。

    等到忙到手頭上的事都做完之后，她看向裴敏之，“對了，上回你說的那個污名是怎么回事？”

    這個她回去之后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她才進(jìn)來不過幾個月，名堂都沒有混出來，哪里來的污名。

    “你不知道？”裴敏之眨眨眼，有些好笑的看著她。

    “到底是甚么？”秦萱把各種可能想了個遍，還是有些想不明白是甚么，這些個人就是有這點(diǎn)麻煩，話不說明白，顯得自己有多高深。

    “不明白？”裴敏之差點(diǎn)大笑，他原先還以為是秦萱自己有那個意思，結(jié)果眼下看來，根本就不知道。

    “我若是明白，也不會來問你了?！鼻剌鎳@口氣，她拿過一只算籌在手里掂量了下。

    “你知道漢哀帝和董賢的舊事么？”裴敏之思索一下道。他說話向來喜歡夾帶些典故，這個都是世家子的老毛病了，他摸不準(zhǔn)秦萱到底度過多少書，想了想挑了一個最為簡單易懂的和她說。

    秦萱一聽，頓時臉色青黑，和那邊的李主簿一樣。

    她要是還聽不懂就真傻了！

    “哪里來的流言？”她是半點(diǎn)都沒有聽到！

    “若是沒有，那么就當(dāng)這話我沒說過?！迸崦糁埔娗剌孀兞四樕?，他想起那些人私下里談?wù)摰哪切┰?。看樣子，?yīng)該是繆傳。一群男子和長舌婦似得，一日到晚說這些事。他還沒聽說過鮮卑男人有龍陽之好呢。

    秦萱扯了扯嘴角，坐回去繼續(xù)做自己的事。心下覺得自己還是再回去的好。

    等到過了將首級數(shù)目對了有三四回，確定不會有差錯之后。李主簿讓秦萱將簿子給主帳送去。

    不知道是不是秦萱心理作用，她總覺得李主簿笑瞇瞇的樣子有幾分不懷好意，同時好像完成了什么事一樣，渾身上下都輕松了。

    “去吧，將軍在等你。”李主簿說話的時候，在等字上咬音格外重。

    秦萱聽在耳里，又想起裴敏之的那句話來，頓時渾身上下打了個寒顫。她從李主簿哪里接過厚重的簿子，就往主帳那邊走去。

    秦萱身材修長高挑，站在那里，旁人也只是認(rèn)為她是一個瘦高的少年。她想起該不是慕容泫有個什么癖好。

    說實(shí)話，就算慕容泫真的有個什么癖好，她也不覺得有什么，反正事情也不到她身上來?？墒鞘虑檎娴牡搅怂^上，她就屁股著火一樣，恨不得一頭躥的離慕容泫遠(yuǎn)遠(yuǎn)的。

    可是仔細(xì)想來，慕容泫要說真的干過什么，也沒有。他好歹還給她家里送了些東西，當(dāng)然那匹闖禍了的白馬不被她算在列。

    她想了想自己眼下這樣子噗嗤一笑，搖了搖頭，徑自向主帳走去。

    慕容泫坐在主帳里，對著下面滿臉小大人一樣的慕容明只覺得頭痛，哪怕是經(jīng)過了自己那兩個兒子，對著慕容明這樣的鬧騰孩子，他還是覺得頭疼。偏偏對慕容明還不能對自己兒子一樣。

    對著自己兒子打一頓罵一頓都可以，可是慕容明他是打不得罵不得。又不是一母所生，說是兄長，他拿甚么來管教這個弟弟？

    “阿兄你就應(yīng)了我嘛！”慕容明有些不耐煩了拔高聲量道，“反正阿爺最近也很聽得進(jìn)去三兄的話?！?/br>
    “我若是說行軍打仗的事，說不定阿爺就聽進(jìn)去了。可是你的事，我是管不了?！蹦饺葶⒅鴰ろ敚f話的聲音都沒有半點(diǎn)起伏。

    小小年紀(j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過是跟在他身邊追擊敵人一次，就覺得自個能上戰(zhàn)場。也不看看那時候敵軍已經(jīng)潰逃，兩兄弟身邊里三層外三層全都是人，也不是慕容奎那種領(lǐng)頭沖鋒。怎么就有這樣的心思了呢？

    “獨(dú)領(lǐng)一軍，我真的對阿爺說不出口?！本退闶悄饺葶约阂彩强坑幸淮蝿僬套霰ＷC，但是慕容明憑什么呢。

    甚至年紀(jì)還那樣小，十三歲都不到。小孩子家家的，真的領(lǐng)軍又沒有叔父兄長之類的壓著，指不定要被欺負(fù)成什么樣。他要插手也不是挑在這個時候，沒有把握的事，他最好還是別做。

    兄弟倆正說著，馮封走了進(jìn)來，“將軍，那人已經(jīng)來了?！?/br>
    “讓他進(jìn)來。”慕容泫知道秦萱來了，他立刻正坐好，那邊的慕容明嘟著嘴還想說甚么，被他一眼瞪了回去，“你若是想要帶兵，就在阿爺面前露出一手本領(lǐng)來。”

    只不過到時候會被慕容煦嫉恨更加深而已。

    這話在慕容明聽起來，這位三兄已經(jīng)給他指明了一條路，他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會外頭走進(jìn)來一個少年。

    慕容明轉(zhuǎn)頭看過去，一下就認(rèn)出秦萱來。慕容明記性正在好的時候，秦萱那一手又給他留下了印象，即使記不起姓名，但是瞧著那張賞心悅目的臉，還是能想起來的。

    “你在這里啊?！蹦饺菝饕姷剿⒖绦ζ饋?。

    “我說呢，幾次讓阿兄去尋你都沒有尋到，原來你就在軍中啊?！蹦饺菝髡f著還看了一眼慕容泫。

    鮮卑人善射，也重視騎射，慕容明自然也不例外。瞧見秦萱能在幾射之地以外射中目標(biāo)，也想著能不能將這么一位射箭的好手歸自己所用，上回和秦萱見面的時候，話還沒說完，就被慕容泫給丟了回去。事后他也求慕容泫幫他找過，結(jié)果自然是找不到。

    秦萱瞧著慕容明，慕容明模樣還沒有完全長大，面容上還帶著些許孩子的稚氣，秀美的臉上，一雙眼睛滴溜溜的看著她。秦萱瞧著差點(diǎn)以為面前坐著一只小狐貍。

    小狐貍瞧瞧她，再看看哥哥，嘴張了張，就聽見哥哥說話了，“東西帶來了么？”

    秦萱聞言，將手里的簿冊雙手呈上，“小人正要將此物呈送給將軍?！?/br>
    慕容泫聽到她言語恭謹(jǐn)，莫名的想笑，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修長的手指在臉上拂過，便將那點(diǎn)點(diǎn)笑容給抹了去。

    馮封從秦萱手里將冊簿接過送到慕容泫的面前，慕容泫直接抽取了最上面的那個，上門一般是合計(jì)數(shù)，下面的則是各營的軍功首級。他先看上面的，下面的可以慢慢看。

    慕容明好奇的探過頭來，瞧見上面的數(shù)字，吃驚的張大了嘴，“三萬首級，好多啊?！?/br>
    平常大戰(zhàn)，能夠有一千多以上的首級就已經(jīng)是不錯了，若是敵我雙方相差巨大，能有個幾百也算是不錯。這數(shù)量大大超過慕容明的預(yù)料。

    “追擊敗軍，這些倒也不足為奇?！蹦饺葶鶎⑹掷锏牟緝苑旁谑诌?，他抬頭看了一眼秦萱，他抽出秦萱原先所在的那個營的軍功冊來。

    他上下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上頭竟然就沒有秦萱的名字。他想了起來，秦萱如今被調(diào)走，什么時候回來誰也不知道，下面的那些人說不定見功起意，把人名下的軍功瓜分了也有可能。

    那些個士兵，有時候?yàn)榱硕鄵寧讉€首級，同袍之間拔刀相向也是有的。上面的人分了別人的軍功也不是甚么奇怪的事。

    “這上面并沒有你的名字。”慕容泫把手里的那一卷黃麻紙輕輕的放在案上，對秦萱說道。

    這話一出來，對秦萱來說無異于一道驚雷。

    軍功簿她并沒有過目，她只是負(fù)責(zé)計(jì)算而不是謄抄，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沒有名字。她辛辛苦苦就是為了身上能有功勞，到時候自己可以讓家里人過的更好一點(diǎn)?？墒亲约好髅饕婚_始?xì)⒘四敲炊嗟娜耍竺嬉魂?duì)人都看見了，怎么會沒有她的名字呢？

    “可是小人的的確確殺敵了！”秦萱心情激蕩之下，上千一步道。

    “放肆，退下！”馮封立即呵斥道。

    軍中等級森嚴(yán)，哪怕只是有半點(diǎn)不小心都是僭越。

    秦萱聞言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立即垂下頭去，原先邁出的一步也退了回去。

    “可是這上面并沒有你的名字?！逼渲械呢埬仯胂刖湍懿碌?。慕容泫看著秦萱極力掩飾的不平。

    這時候的她還沒有初見時候的沉穩(wěn)，他也不知道原先她的性情竟然是這樣，并不是天生的。

    她也有他不知道的過去，可是要是和上輩子一樣，讓她歷練到有了足夠的資本再來見他。不說他根本沒有打算再讓上輩子的事原原本本再發(fā)生一遍，怎么可能會等上那么久，怎么可能把那些受過的苦再原原本本的受一遍。

    “請將軍明鑒！”秦萱抱拳，“當(dāng)時小人是沖在最前頭的！”

    “我看見了?！蹦饺葶c(diǎn)頭，“但是這些不僅僅是送到我這里，同樣也送到大王那里去了。軍中復(fù)雜，若是要推翻，十分麻煩?！?/br>
    燕軍中以鮮卑人為主，漢人是極其少數(shù)。軍中的鮮卑人大多數(shù)以家族部落為集團(tuán)抱在一起，這種情況已經(jīng)很早都有了，這種被吞了軍功的人肯定不止她一個，但是為了那么幾個人而掀那么多鮮卑人的老底，這種事?lián)Q誰都不會做的。

    秦萱青了臉，手不自覺握成拳頭。

    “但是我親眼所見，你的的確確是有功勞?！蹦饺葶桓背了嫉哪?，“總不能讓有功之人真的空手而返，不然會寒了人心?！蹦饺葶f罷飛快的看了秦萱一眼，“如此你便在我身邊做親兵吧。”

    “??？”秦萱聽著這話莫名覺得有些耳熟，過了一會想起來，似乎上回慕容泫也對她說了這些話，她當(dāng)時想的是軍功不夠，就這么上來了，心里總覺得不安穩(wěn)。

    “三兄！”慕容明一聽差點(diǎn)從茵褥上跳起來，這位阿兄實(shí)在是太狡猾！明明是他想要的人，怎么搶在之前就開口！

    “阿兄，這個人我想要！”慕容明道。

    “你要了他，是陪著你玩鬧還是如何？”慕容泫覺得之前真是應(yīng)當(dāng)讓這個弟弟去外頭胡鬧去，好過在他面前這么蹦來跳去的。

    說過了弟弟，他看向秦萱，“想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和人說兩次同樣的話?？蓻]有下一回了?！?/br>
    秦萱臉上都要糾結(jié)到一塊去。她自然之道做親兵好處多多，親兵負(fù)責(zé)的只有主將一個，平常打仗的時候要護(hù)衛(wèi)在主將身邊，當(dāng)然平常還要做一些雜事。

    但是升遷起來也是很快的。

    之前她不是沒有動過心，但也不知道眼下的自己能不能勝任，心里很沒底。

    “……這樣吧?！蹦饺菝髑屏艘谎矍剌妫瑳]好氣的開口，“你就先在阿兄身邊呆著，若是之后沒有建樹，再貶出去也不遲?！?/br>
    只不過里頭的滋味比較難受罷了，在高處呆過的人再回到那些地方去，恐怕比死更難受。

    “……”慕容泫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慕容明，一開始還吵著要人，這會怎么知道說這話了？

    “要是他倒是不能勝任，到我這里吧！”慕容明道。

    “……”慕容泫手頓時很癢，想一巴掌拍到慕容明的頭上。

    秦萱此刻心中是糾結(jié)的不行，她知道面前的是一條多少人都求不來的康莊大道，但她又摸不清慕容泫到底是為了個什么這么提拔她，二來又擔(dān)心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內(nèi)情?？墒腔厝チ擞帜茉趺礃?？還能坐在那里給人算算術(shù)？

    回到新兵營里頭，她的軍功又被人給分了，找人打架她是不怕，可是再連累車鹿會等人，那她就沒良心了。

    “……如何？”慕容泫知道自己并不光明正大，可這也管不上了。他垂下眼睛，“你不噠便是當(dāng)你應(yīng)下了?！闭f罷，他看向馮封，“你去準(zhǔn)備一下。”

    馮封也算得上是他的親兵。讓他準(zhǔn)備自然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唯唯?！瘪T封上千，面上有笑容，“請隨我來吧。”

    秦萱走出去之后，慕容泫面上就露出笑容，他極力壓制著，不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過于可怕，他也知道自己雖然面容俊美，但笑起來卻真的不太好看。

    漢人說相由心生，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他笑起來的時候，若是壓制一二還好，不壓制的時候簡直是能止小兒夜啼。

    “……”慕容明被慕容泫面上扭曲的神色給嚇了一大跳，他想了想自己喜歡胡來，但也沒有惹怒過這位兄長。

    “無事?！蹦饺葶簧焓?，把自己臉上欣喜若狂的表情抹了個干凈，他看向自己的這個弟弟，“若是想要領(lǐng)兵，僅僅靠著之前那點(diǎn)功勞是不行的。”這位弟弟說起來也沒有多少功勞，只能等下一次了。

    “我知道了，過幾日就去阿爺那里。聽說最近阿爺又喜歡一個段氏女子。”慕容明說起來有些郁悶，都十二歲的人了，對男女之事多少有些懵懂，不過他還是不明白為何父親那么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偏偏喜歡那些女子。想起段氏嬌艷的面龐，他頓時就恨不得躲在角落里呆著。

    “你長大就知道了?！蹦饺葶幌牒偷艿芙忉屵@種事，何況段氏和慕容奎也不是普通的側(cè)室和丈夫的關(guān)系。

    “都這么說?！蹦饺菝髀牭侥饺葶捳Z里還是把他當(dāng)做小孩子，氣呼呼的扭過頭不理他了。

    慕容泫一笑。

    秦萱被馮封帶到一個帳篷里頭，帳篷鋪著一張矮榻，里頭并不大，但是東西都有。

    “這里就我一個人住著？”秦萱問道。她身為女子的的確確是有些不方便的，以前在新兵營有著安達(dá)木給她打掩護(hù)，但凡她需要擦身和上茅廁，基本上就是拉著安達(dá)木一起去，到了地方，安達(dá)木就守在外頭給她把風(fēng)。

    如果和人一同居住，恐怕她就要做好洗澡和做賊一樣，或者是連續(xù)幾個月都不洗澡的情況了。

    “自然是你一個人?！瘪T封笑了笑。

    “??？”秦萱沒有想到做親兵，待遇既然這么好……好到她都不相信了。

    “你這里還是將軍吩咐的，旁人自然不和你一樣?！瘪T封此話一出，秦萱腳下差點(diǎn)一滑。

    她突然覺得肩上好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