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眳朔無法單手穿衣，所以姚枂嵐還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美男子的全身裸像。作為一名大夫，竟然不敢看他人的身體，若是給姚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了，肯定會跳出棺材來打死他吧。

    景眳朔洗了個絕對不算舒服的澡，卻還是心滿意足地在床上躺下了。

    “起來，”姚枂嵐拍了拍他，“還要換藥呢?！?/br>
    景眳朔聞言，一骨碌坐了起來，朝著姚枂嵐伸出了手。然后，一雙眼睛亮閃閃地盯著他，就好像在說“我很聽話，快夸我”。

    “呀，小王爺，你怎么越來越愛撒嬌啦?！币啀挂恍Γ焓止瘟斯嗡谋亲?，“你最乖啦，行吧？”

    這一夜，景眳朔睡得格外香甜。身上滿滿的都是那人的味道，就好似漫漫長夜里，那人一直陪伴在他身側(cè)，不離不棄。

    這一夜，姚枂嵐卻是一宿未眠。

    身體的躁動無法平息，心里麻酥酥的，既甜又苦。再也無法蒙騙自己，再也無法視而不見。這份感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越積越多，直到現(xiàn)在，終于破土而出。

    人生若只如初見。假若情從未產(chǎn)生，你我還是相看兩相厭的對手，該有多好？

    第二天清晨，姚枂嵐又給景眳朔上了一次藥：“預防萬一，今天我就不綁成昨天那樣了。但是你的手傷并沒有痊愈，能不用右手用劍還是不用的好?！?/br>
    “我知道?！本氨吽穭恿藙佑沂值氖种福徊蝗缱蛱焱戳?，“謝謝你?！?/br>
    “不客氣?！币啀谷嗔巳喟l(fā)疼的額角。最近思慮過多，完事以后得吃些藥滋補一下，否則可真要英年早逝了。

    “走吧?！?/br>
    景眳朔跟著姚枂嵐在迷宮似的屋檐上奔跑著。地上連續(xù)幾日滿是官兵，絕塵也沒有了用武之地。

    “我們這是要去哪？”

    “阿景，你還記得那日我們被官府追查，我們躲到哪里了嗎？”姚枂嵐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誘導他自己發(fā)現(xiàn)答案，“為什么我們要躲到那里呢？”

    景眳朔恍然：“你是說那間房子嗎？我記得是因為整條街上只有那家開著窗吧？”

    “嗯。”姚枂嵐道，“雖說現(xiàn)在不過是夏秋交替之時，但中越四處環(huán)水，所以天氣已經(jīng)很涼了。加上那日我們受到官府追捕，很多人都怕惹火上身，所以街道兩邊無一戶人家開窗。如果那家主人不在的話，就更沒有開窗的必要了?！?/br>
    “總的來說，那家主人沒有開窗的理由。除非——”

    景眳朔把話接了下去：“除非屋里有什么東西，必須處在通風很好的環(huán)境下?！?/br>
    姚枂嵐點頭又道：“可那屋里，只有一個黑色的大木箱。你覺得那像什么？”

    “棺材?！本氨吽坊卮鸬乃查g，兩人跳進了那扇窗內(nèi)。黑色的大木箱就擺在他們面前。

    “然后，聯(lián)系張滿說的，賴昊決對他師父感情很深，而他師父又是被人害死的。”姚枂嵐進一步解釋道，“很容易引起人猜想，他會把師父的遺體帶在身邊，見證復仇的完成。不過以上都是我的猜測?！?/br>
    “該說是粗心大意，還是太過自負呢，”姚枂嵐走上前，打開了箱子蓋，“竟連鎖也不上一個?！?/br>
    箱子里躺著一位年過六十的老人。他靜靜地躺在了金色的綢緞上，安詳?shù)萌缤艘话恪?/br>
    姚枂嵐伸手到他脖子的一側(cè)，果然摸到了一個一樣大的小孔。

    “尸體不腐不化，看來那個女人給你提供了幫助啊?！币啀孤犞鸩奖平哪_步聲，笑道，“是不是，賴公子？”

    景眳朔想用右手拔劍，姚枂嵐卻搖了搖頭，取出一支羽箭，拉弓把箭頭對準了樓梯口。

    “姚公子果如傳說中一般消息靈通，竟真的找上門來了。”來人正是賴昊決，“你說的不錯?；屎竽锬镎娜屎?，一聽說了發(fā)生在我們義會的慘劇，就派人送了祛濕珠給我，我?guī)煾傅纳眢w才得以保存到現(xiàn)在，得以看到我復仇的完成?！?/br>
    “祛濕珠是我姚家獨有的減緩尸體腐爛的藥丸?！币啀菇忉尩?，“你撬開那死人的嘴就能看到。”

    “你敢！”賴昊決急了，兩指夾著一根銀針就要朝景眳朔擲去。

    少去了出其不意和救人心切的因素，景眳朔微一側(cè)身，就躲過了銀針。

    與此同時，姚枂嵐將瞄準點下移了幾許，放箭刺中了賴昊決的腿根。

    “看在你沒在銀針上下毒的份上，我不直接殺了你?！币啀箍粗囮粵Q抱著傷腿倒向一邊，冷冷道。

    他伸手進那尸體的口中，取了祛濕珠，在手里捏碎：“沒想到那女人蠢是蠢，竟把祛濕珠的制作方法也給學了去了?！?/br>
    “你混蛋！”賴昊決又朝姚枂嵐扔去一根銀針，卻被景眳朔揮劍砍斷。

    “塵歸塵，土歸土，你師父已經(jīng)看到你為他報仇了，你又何必將他扣留在人間？”姚枂嵐嘆道，“你這樣，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該是被師父寵壞了吧？”

    這后一句顯然戳中了賴昊決的痛處，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朝姚枂嵐吼道：“你懂個屁！陸機那混蛋，虧他還敢給自己的酒樓取名為‘銀真’，竟然為了擴展自己的商業(yè)，利用銀真人教給他的東西四處暗殺與自己競爭的商人，簡直喪盡天良。被我?guī)煾赴l(fā)現(xiàn)之后，他不僅不聽勸告、不知悔改，而且還不顧二十年同窗情誼，把師父，連帶著義會里幾個知情的弟兄，全都殺了?！?/br>
    “這樣的人，怎么能容忍他活在世上！”賴昊決的一雙眼睛充滿了血絲，“要不是為了后續(xù)的報仇，我根本不想用這么溫和的方式殺他。我要撕了他的皮，剮了他的rou，然后再挖去他的狗眼，扔到大街上，讓世人都看看，表面光鮮的銀真酒樓樓主究竟是怎么樣的?！?/br>
    看著他歇斯底里的樣子，姚枂嵐只覺得觸目驚心。難道自己發(fā)起狂來，也都是這副模樣？

    ☆、第41章 結(jié)案

    “你說，我不懂？”姚枂嵐冷笑，“我以為，對于仇恨，這世上可沒有人比我更懂了?！?/br>
    賴昊決將銀針往大腿上一扎，劇痛讓傷腿重新恢復了知覺?！澳慵热欢?，那你說說，我做的，有錯嗎？”

    他將雙手伸入衣袖中，再拿出來時，已是四指縫隙全都插上了銀針。雖然腿傷多多少少阻礙了他的行動，但在意志的作用下，他竟然移動得飛快。

    姚枂嵐嘲道：“你沒有錯。要怪就怪我們運氣太好，碰巧落到了你這間用來存放師父尸體的房間里吧?！?/br>
    姚枂嵐體術(shù)太差，就算眼睛能跟上賴昊決的動作，身體卻處在了被動之中。景眳朔看不下去，把無痕換到了右手上，將他護在了身后。

    他揮劍揮得極快，姚枂嵐從他身后看不清他的動作，只是時不時聽到無痕劍刃與銀針碰撞的清脆的聲響。

    偶爾有那么幾個瞬間，姚枂嵐能看到景眳朔的右手，白色的繃帶上已經(jīng)浸出了血的紅。傷口果然重新裂開了。再不想點辦法改變眼下的局勢，只怕會讓傷口進一步惡化。

    仇恨與憤怒能夠激發(fā)人的潛能，也會令人失去理智。

    想來，如果賴昊決清醒一點，沒有這么快祭出銀針，姚枂嵐還真沒有能直接證明他的罪行的證據(jù)。托福，現(xiàn)在姚枂嵐已經(jīng)不用cao心這件事了。

    姚枂嵐在腦海里把成形的計劃演練了一遍，爾后身形一側(cè)，從景眳朔的保護范圍中溜了出去，往棺材處跑。賴昊決察覺到了他的意圖，馬上轉(zhuǎn)變了攻擊方向，人也朝棺材奔去。

    “姚枂嵐！”景眳朔急道，腳一蹬地，整個人在半空中呈俯臥態(tài)，手臂伸直，勉勉強強地用劍尖打偏了一根銀針。

    電光石火間，姚枂嵐向后一仰，錯開了迎面襲來的銀針，手向上一抓，卡住了賴昊決的右手手腕。

    賴昊決嚎叫一聲，手中的銀針盡數(shù)落地。

    “果然啊，”姚枂嵐得意地又用力捏了捏，“那天晚上在每具尸體的脖子上割上一刀，費了不少勁吧？手都腫成這樣了?！?/br>
    賴昊決冷哼一聲，不死心地用另一只手襲向姚枂嵐。一支羽箭滑到了姚枂嵐手中，姚枂嵐迅速將其抽了出來，扎進了賴昊決的手里。

    “說起來，我不是很想得通?！币啀箿惤?，“陷害王爺，這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訴我吧?！?/br>
    賴昊決嘴倔：“我為什——啊啊，我說我說?！?/br>
    姚枂嵐停住了轉(zhuǎn)動羽箭的手：“一開始就說不就好了?！?/br>
    景眳朔在一旁看得膽戰(zhàn)心驚。他一直覺得，姚枂嵐本質(zhì)是個很溫柔的人，沒想到要狠毒起來竟能狠到這地步。

    更重要的是，他沒想到，姚枂嵐會因為自己被陷害而生氣到這地步。

    “陷害瑾淵王，只是順便而已。”賴昊決道，“那夜我剛好在銀真酒樓附近，看到有人在追我?guī)熓?，所以我就幫了師叔一把，把他打暈了?？伤c我們義會無冤無仇，我沒有殺他的理由，但既然抓到了，不利用一下反倒浪費了。于是就有了你們看到的一幕?！?/br>
    “你師叔說他只在你小時候見過你一面，”姚枂嵐拽緊了貫穿了賴昊決手臂的羽箭，“你在說謊?！?/br>
    “停手，停手，別轉(zhuǎn)。”賴昊決求饒道，“我說實話，實話。那是皇后娘娘教我這么做的?！?/br>
    “......”

    聽到這話，姚枂嵐的心思一時千回百轉(zhuǎn)?；屎蟮淖ρ谰谷簧斓街性絹砹耍吭趺纯赡苣?？盯了她十年也未見她有什么大動作，突然之間就能只手遮天了？那么，她讓賴昊決陷害景眳朔，是為了挑撥離間？

    “你第一次和皇后見面，是怎么樣的？”姚枂嵐問。

    賴昊決道：“我從來沒有和皇后娘娘見過面，我只見過一個叫——”

    窗外忽然飛來一根銀針，景眳朔眉毛一蹙，就想上前擋。肚子忽然被人打了一拳，景眳朔被大力甩到一邊，他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一坨rou團就被扔到了他身上。

    “這針里有毒?！币啀狗畔聨а氖直?，上面赫然插了三根黑色的長針，“你帶著他到官府去，我掩護你?！?/br>
    景眳朔知道事不宜遲，把賴昊決扛在身上，就下了樓，從正門走了出去。街上到處是官兵，一看到景眳朔背著個渾身是血的人就趕了過來。

    景眳朔吹了一聲口哨，絕塵很快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根本沒將這些長矛放在眼里，提著賴昊決的衣領(lǐng)，翻身上了馬。

    目標移動過快，干擾目標又太多，再好的弓箭手也無法瞄準。對于投擲銀針來說亦是如此。姚枂嵐贊賞地笑了笑，從墻邊探出頭去，對著對面的窗口射出一箭。

    也不管射沒射中，姚枂嵐躍上了屋檐，追著景眳朔而去。

    人再快，也還是比不過馬。待姚枂嵐趕到了的時候，景眳朔看起來已經(jīng)到了些時候了。

    “你沒事吧？”沒經(jīng)過任何思考的，姚枂嵐徑直走到景眳朔身邊，把手探到了他的脖子上，探了他的脈搏，又揉了揉他的太陽xue。

    景眳朔搖了搖頭，指了指前方。賴昊決躺在了血泊之中，胸膛一起一伏，雙眼痛苦地瞪得極大。

    “抱歉，我沒保護好他，”景眳朔道，“在踏進官府的一刻?！?/br>
    姚枂嵐走到賴昊決的身邊，握住他的手。暗殺者的技法多半沒有賴昊決高明，沒有刺進太陽xue里，而是扎到了頸動脈上。血不斷得滲了出來，同時毒素也在入侵他的身體。想要處理毒素，就得拔出銀針，但在失血已經(jīng)如此多的情況下，再這樣取出銀針，除了加速死亡，什么用處也沒有。

    簡而言之，就是姚枂嵐也救不了他。

    果然是天道有常，善惡有報，殺了這么多人的兇手，最終還是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賴昊決掙扎著張嘴，想要說什么，姚枂嵐輕輕“噓”了一聲，不讓他再發(fā)出聲音。

    “你什么都不用說。我總有一天會幫你報仇的?！币啀购軠厝岬負崦氖种?，“現(xiàn)在，你只要好好聽我說就成?！?/br>
    “我有著和你相似的經(jīng)歷，所以我明白你的恨和痛苦。你殺那六個人，在我看來并沒有什么錯，盡管為律法不容，我還是想告訴你，你做得很好。傾盡所學、為師父報仇，也是一種正義?！币啀瓜窠逃粋€孩子一樣地柔聲說，“你錯，就錯在不應該把怒火發(fā)泄到無辜人身上。我知道，你之所以屠殺銀真酒樓的人，是想借此弄垮整個銀真商行。但是，人命貴于一切，不是你想奪、能奪就可以剝奪的。仇恨沒有錯，但人不能陷于仇恨之中丟失了自己?？墒敲靼琢耍俊?/br>
    真是大言不慚。姚枂嵐在心里苦嘲了一下自己。

    賴昊決突然就覺得釋然了。自己的努力并沒有白費，同時，落得這田地也是自己罪有應得。那人短短的一席話就好像將功德簿攤開在了自己眼前，讓自己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雖然不甘心，卻沒有遺憾了。全身漸漸平靜了下來。

    “到了那邊的世界之后，記得好好懺悔，”姚枂嵐放下他的手，站了起來，“愿你來世能做一個父母雙全、家庭幸福的孩子。”

    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賴昊決閉上眼睛，嘴角費力地揚了揚。

    “姚家祖訓，”姚枂嵐對著一雙雙吃驚的眼睛道，“無論是怎樣的惡人，也要盡力讓其安詳?shù)厮廊ァ！?/br>
    “好了，諸君?！币啀古呐氖?，道，“我們可以來給這案子結(jié)案了?！?/br>
    王璞一吃驚的表情還未收回去：“你，你是姚枂嵐？”

    啊，糟了，剛剛太入戲了。姚枂嵐臉上出現(xiàn)了兩秒的表情空白。

    景眳朔在一旁救場道：“他說的‘姚’是‘瑤光’的‘瑤’。我家姚公子學富五車、風度翩翩、宛若謫仙，這小子賊眉鼠眼的，哪有一點像姚公子的地方？大人不要被他的言語蒙蔽了?！?/br>
    “也是。你說得很對?！北贿@么一張臉叫了一聲“大人”，王璞一心里很爽，語氣也改善了不少，“你叫天樞是吧？我們錯怪你了，對不住啊?！?/br>
    景眳朔行了個禮：“大人言重了。”

    “好了?！北鼻岷仙险凵?，“就讓我們聽聽事情的經(jīng)過吧?！?/br>
    等兩人交代完所有的案情，已是到了晚上。北千翎還要在官府做最后的處理工作，景眳朔和姚枂嵐便先回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