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眳朔吃痛地從地上坐起來，正巧那送入懷中的少女也抬起頭來——

    “千晗？”

    “眳朔哥哥？”

    ☆、第25章 輾轉(zhuǎn)

    “千晗？”

    “眳朔哥哥？”

    十多年來一同長大，兩人第一眼就認(rèn)出了對方。下一秒，兩人異口同聲地道：“你怎么會(huì)在這里？”

    “嘛，我這個(gè)很難解釋啦，總之就是碰巧這個(gè)時(shí)間到了這里?！本氨吽仿氏葟牡厣吓懒似饋?，然后抓著北千晗的胳臂一用力，把她拉了起來，順勢把她抱入了懷里。

    “天啊，”景君奚喊道，“爹啊，你怎么可以這樣！沾花惹草！忘恩負(fù)義！背叛娘親！”

    北千晗從景眳朔懷里抬起頭：“爹？娘親？天啊，你什么時(shí)候成的親？孩子都這么大了？”

    景眳朔咬咬牙：“景君奚，你給我滾下來！”

    “是是是，”景君奚怕他真的發(fā)火，忙低頭做小，從馬背上爬下來，“師父你最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拋棄我?guī)熌锞蛼仐壩規(guī)熌?，就算我很傷心我也不?huì)說什么的，總之就是你開心就好。”

    他個(gè)子還小，不足以直接落地。但絕塵似乎和他心意相通，看他要下來，立刻把馬頭伸過去接他。

    “景，君，奚，活，膩，了？”景眳朔一字一頓地道，算是給景君奚的最后通牒。景君奚果然不敢再造次，乖乖地牽著馬頭站在一邊。

    這家伙，怎么就在嘴賤這方面這么像姚枂嵐？

    “眳朔哥哥，他說什么？”北千晗是真急了，拽著景眳朔的袖子，“你什么時(shí)候有徒弟了？到底是徒弟還是兒子？還有……師娘？你成親了？”

    景眳朔哭笑不得：“不是兒子，是撿來的便宜徒弟。沒有成親，別聽他胡說。這小子成心寒磣我呢?！?/br>
    看北千晗滿臉的不相信，他干咳一聲，道：“你又為什么在這里？楚荊卿呢？”

    沒想到這一問，問到了北千晗的痛處，北千晗“哇”地一聲撲到景眳朔懷里大哭了起來。

    “哥哥啊，你可要給我做主??！我被人給拋棄了啊！”

    景君奚在一旁看著，搖了搖頭。果然世間最大的狐貍精，就是做meimei的。

    “說起來?！币啀狗畔虏璞o緊盯著楚荊卿，“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br>
    楚荊卿被他盯得一片心虛：“什，什么？”

    “我的畫像，是什么時(shí)候傳來這邊的？能讓我看看嗎？”姚枂嵐正色道，“有沒有把我畫丑了？”

    “.…..”

    “姚枂嵐，”楚荊卿道，“你可真是越來越人模鬼樣了。就你這樣，憑一身白衣也足夠辨認(rèn)了，哪里用得著畫像？”

    “哈，過獎(jiǎng)過獎(jiǎng)?！币啀固统稣凵?，煞有其事地打開來扇了扇。

    “‘慎行’？我記得，那位曾經(jīng)有一把折扇，寫的是‘謹(jǐn)言’吧？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了一把了。”楚荊卿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真是好久沒見了。你這種人，可學(xué)不出他的氣度?！?/br>
    聞言，姚枂嵐把折扇“啪”地一合，放到楚荊卿面前：“送給你了。”

    “怎么突然這么溫柔了？真惡心?！背G卿把折扇拿在手心里，“不過多謝了，我就收下了。”

    “那畫像？”

    見他端正了坐姿，神態(tài)也嚴(yán)肅了起來，楚荊卿這才從懷里拿出現(xiàn)在在街上撕下的畫像，放到他面前。

    這畫像畫得惟妙惟肖，非大師不能為。一看就是貴人花重金專門請了大師畫出的。

    “又是她？”楚荊卿看他點(diǎn)火燒毀了那畫像，問道。

    姚枂嵐“嗯”了一聲，神情卻幾乎沒什么改變：“能想到把我的畫像送來華涂，還真是了不起。”

    “話說，你剛剛，是不是在提防著我問什么？”姚枂嵐燒完了畫像，卻依舊沒有調(diào)笑的意思，“北千晗呢？葉澄蔚告訴我她和你一起離開了靜陽，你們現(xiàn)在為什么沒在一起？”

    如果姚枂嵐還是那種輕佻的語氣，楚荊卿便可以插科打諢把話題繞過去，或者開幾個(gè)玩笑回?fù)簦啀宫F(xiàn)下還維持著這般肅容，便說明了他認(rèn)定此事非同小可，不問清楚決不罷休。

    這人就是在認(rèn)真時(shí)特別可怕。

    楚荊卿敲了敲桌子，叫來了店小二：“給我隨便拿壇酒上來，越烈越好?！?/br>
    “白日喝烈酒，”姚枂嵐道，“楚荊卿，你還真是越長越出息了。罷了，我就舍命陪君子這一回?！?/br>
    楚荊卿瞪大了眼睛：“你，你喝酒？天啊，姚家列祖列宗知道了說不定會(huì)殺了我?！?/br>
    “唉，楚荊卿，你別得了便宜賣乖?！本埔簧蟻?，姚枂嵐便搶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姚家家訓(xùn)，就這一條，我早早就破了戒?！?/br>
    一杯下肚，腸胃火辣辣，卻覺得一身輕：“初到厲王府的那日，千翎給我買了一壇秋露白。好喝，是我這輩子喝過的最好喝的東西了?？上В粔蛄??！?/br>
    “你竟然從八歲就開始喝酒，”楚荊卿也跟著一杯一飲而盡，“真行啊你。人不可貌相啊?！?/br>
    “不過，說到喝酒，當(dāng)今世上最能喝的，還是瑾淵王景眳朔吧?！币啀褂值沽艘槐扒П蛔?，眾醉獨(dú)醒，不過，那也是一種悲哀吧。”

    不醉不歸，若是醉不倒，愁怎散，又該如何歸？

    “算了，不說他?！币啀沟?，“古人言‘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那么，你現(xiàn)在，在思念著誰？”

    楚荊卿苦笑，又一杯酒入肚：“你看出來了?！?/br>
    姚枂嵐不合時(shí)宜地調(diào)笑一句：“我沒看出來。方才的，是套話。”

    楚荊卿裝作沒聽見：“你說，人怎么就這么神奇呢？我之前，從來不相信一見鐘情，沒想到，自己就這么栽在那上面了。栽了一條手臂不說，還栽了——”

    “她跟著你，未嘗不是因?yàn)橄矚g你?！币啀沟溃澳憧梢栽囋?。”

    “不，你不明白?！背G卿又灌下一杯酒，“現(xiàn)在無論她跟著我的原因是什么，我都不會(huì)好受。我這么一個(gè)失去了一臂的人，能給她什么？她是一朝公主，應(yīng)該擁有更美好的未來，像靜陽公主嫁給瑾淵王一般，找一個(gè)門當(dāng)戶對的人。”

    他沉痛地按住斷臂：“若我雙臂完整，以我的性子，肯定會(huì)試一試，但是，現(xiàn)在的我，連保護(hù)她都做不到。”

    姚枂嵐這才喝下第二杯酒：“荊卿，我對不起你。”

    楚荊卿一連灌下了許多杯，醉意漸漸地上來了：“不是你的錯(cuò)。其實(shí)，我要謝謝你，枂嵐，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這輩子都遇不到她。我愿意為她獻(xiàn)上一切，乃至我的生命，一條手臂又如何？我愿意在暗中默默地看著她，愛她一輩子，就是不愿意她跟著我受苦?！?/br>
    “你說的很對?！币啀箯奈匆娺^這樣的楚荊卿。在他的印象中，此人一直瀟瀟灑灑得如天地中的飄絮，向來隨遇而安。沒想到他也有這般深思熟慮、痛苦難耐的表情。

    “我不懂。我不明白只見過一次，怎么就能讓你愛得如此之深。而且，所謂愛，不就是希冀兩人能長相廝守嗎，怎么會(huì)有你這般期盼疏遠(yuǎn)之人？”

    “呵，這等你愛上誰，或者誰愛上你了，你就明白了。”楚荊卿說著，忽然想起那躲在一旁默默觀望的身影，笑道，“沒準(zhǔn)，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呢。不過，有點(diǎn)不合情理。”

    “什么？”姚枂嵐并非沒有聽清，而是無法理解他話中的含義。

    “沒什么。”楚荊卿換了一個(gè)姿勢，趴在桌子上。

    姚枂嵐只當(dāng)他是喝醉了說胡話，道：“但是，在我看來，你十分的自私?！?/br>
    “我自私？”楚荊卿道，“我哪里自私了？本大爺可是忍痛割愛了，哪里自私？我該死的是天下最無私的人了好嗎？”

    “你就沒有想過，”姚枂嵐緩緩道，“如果北千晗喜歡的也是你，你這些舉動(dòng)，會(huì)給她帶來多少痛苦？如果她喜歡的是你，嫁給別人，是哪門子美好的未來？”

    “你——”楚荊卿語結(jié)。姚枂嵐這話竟讓人無法反駁。

    “她，不可能?！背G卿把酒杯高高舉起，將杯里的酒一次性全部倒入口中。

    “你怎知，她不可能？”

    “你以為，她是我這樣的傻小子？”楚荊卿嘲道，也不知嘲的是自己還是姚枂嵐，“一朝公主，會(huì)對我這樣的市井流氓動(dòng)心？”

    姚枂嵐湊近了幾分，壓低了聲音道：“這么看，說到底，你煩的，其實(shí)還是你覺得她跟著你是因?yàn)樾膽牙⒕?，而不是喜歡你，對不對？”

    碰——

    楚荊卿一拳砸在桌子上，姚枂嵐急退幾寸。

    “好險(xiǎn)?！币啀剐Φ?，“楚兄，哪來這么大的火氣？”

    “姚枂嵐，算你狠，我說不過你?！背G卿道，“但是只要你有點(diǎn)良心，就應(yīng)該幫我出出主意，讓她遠(yuǎn)離我，而不是想辦法讓我接近她。”

    “她現(xiàn)在在哪？”

    “不知道，總之實(shí)在華涂內(nèi)無疑?！背G卿有些堅(jiān)持不住了，眼皮上下疲沓了起來，“我暗中派了人，跟著她?！?/br>
    又是一聲“碰”，楚荊卿倒在桌子上睡著了。

    “嘖，”姚枂嵐又喝了一杯，“酒量這么小還被稱作游俠，還真是……”

    他心疼地捋了一遍空蕩蕩的袖子，把楚荊卿扛在肩上，送到樓上的客房去了。

    “別擔(dān)心，你的愿望我會(huì)幫你完成?！币啀箮退w好被子，“你會(huì)幸福的，好弟弟。”

    他深深看了一眼熟睡的楚荊卿，打開包袱。楚荊卿特意在里面放了一件墨色的披風(fēng)。姚枂嵐一笑，穿好披風(fēng)，戴上帷帽，一躍躍到了窗上。

    “好了，讓我想想，這種時(shí)候，小公主會(huì)在哪里呢？”

    ☆、第26章 問情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北鼻ш蟽芍谎劬t紅的，“他根本不愿意見到我，我連他現(xiàn)在在哪里都不知道?！?/br>
    “所以，你剛剛也是為了找他才跑出來的？”景眳朔道。

    三人一馬正走在街道上。路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先前因?yàn)橐啀沟牡絹矶淮騺y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軌上來。

    北千晗點(diǎn)頭道：“我聽到有人喊姚枂嵐的名字，就想著，有姚枂嵐的地方，他也會(huì)在，所以......”

    聽到此話，景眳朔的眉毛不愉快地?cái)Q了擰。

    “怎么了？”北千晗覺得奇怪。

    景眳朔搖搖頭，眉毛很快舒展開：“千晗，我覺得，他倒不一定是因?yàn)橛憛捘?、怨恨你，才疏遠(yuǎn)你?！?/br>
    “那是因?yàn)槭裁?？”北千晗道，“我害他失去了一條手臂，他從此再也不能御劍自如，能不恨我嗎？”

    站在楚荊卿的立場上，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為什么會(huì)這么做，但景眳朔不知道怎么向北千晗解釋。而且，解釋了不一定有用。

    他想了想，還是轉(zhuǎn)移了話題：“你這么跑出來，皇上怎么想？”

    北千晗嘟起嘴：“父，父皇肯定很生氣的嘛。但是有皇兄在，我想應(yīng)該沒，沒多大關(guān)系的吧？”

    她這么一說，景眳朔才想起，這一件事和厲王北千翎也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兩位皇子合力，韶宣帝也不至于大發(fā)雷霆。

    甚至，讓兩人喜結(jié)連理也不是不可。但重要的，還是兩位當(dāng)事人自己的意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