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怒，王爺息怒?！币啀乖谛睦锪鳒I。我也不習(xí)慣這樣啊。

    空氣漸漸變得潮濕了起來，完全無視了兩位大人幼稚爭吵的景君奚喃喃道：“要下雨了呢?！?/br>
    “這么說來……”姚枂嵐拽了拽景眳朔的衣服，“王爺，今天就到這里吧。我們先找一個地方落腳。”

    景眳朔被他這一拽差點拽下馬，盡可能地克制著聲音的高低，怒道：“好好說話，別拽！”

    “對不起，客滿了?！?/br>
    “實在抱歉，請你們移步到其他客棧吧?！?/br>
    “抱歉抱歉，滿了滿了，借過借過。”

    “.…..”姚枂嵐無奈道，“看來快下雨了大家都急著找地兒落腳。怎么辦呢？”

    皇天不負有心人，三人終于找到一處勉勉強強還有床位的客棧。

    “抱歉啦，只剩兩間房了?！钡昀习迨且晃焕蠈嵢?，沒有為了賺錢強留他們的意思，“三位住可能會有些擠，怎么樣，要住嗎？”

    再往前也不知道有沒有空位，而且大雨眼看著馬上就要來了。景君奚甫痊愈，怕是受不起涼，于是景眳朔便掏出了錢：“住?！?/br>
    上樓的過程中，姚枂嵐拍拍景君奚的頭：“那么，君奚，就麻煩你和你師父擠一鋪了。”

    “不，”景眳朔道，“君奚，你一個人一間房，姚枂嵐，你和我一間房。”

    姚枂嵐和景君奚異口同聲：“哈？”

    “不行啊，師父，”景君奚道，“晚上一個人睡的話，會……”

    會夢到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情景。

    “君奚，你不是說想向我學(xué)習(xí)，想要變強嗎?！本氨吽范紫律恚嗣熬傻哪?，“我六歲開始就自己睡了。而且，這是我給你上的第一節(jié)課?！?/br>
    景眳朔站起身，為景君奚推開房門：“有些痛苦，必須自己走過去。否則，傷永遠也痊愈不了?！?/br>
    景君奚一只腳邁進了房門，又回頭求救地看著姚枂嵐。

    姚枂嵐原本極其反對這樣的房間安排，但是聽了景眳朔的理由后，他又是極贊成這樣的分配的。

    他勾了勾嘴角：“我們就在隔壁，有危險一定會救你的?！?/br>
    景君奚失望地撅起了嘴，不情不愿地進了屋，關(guān)上房門。

    “到底只是一個九歲的小孩?！笨粗氨吽反认榈哪抗?，姚枂嵐也跟著一笑。景眳朔像是做了壞事被他發(fā)現(xiàn)的小孩，臉色微微泛紅。

    “我們怎么辦？”景眳朔脫了外衫，坐在床沿上，“兩人擠一擠？”

    姚枂嵐故作驚訝：“我以為王爺您一定會讓我睡地板呢?！?/br>
    景眳朔反問：“你會嗎？”

    姚枂嵐往窗邊的桌椅一坐：“你一個人睡吧，我就這么坐著，也能休息一會兒的。”

    景眳朔瑞鳳一挑：“你又想趁我睡著做什么？”

    “冤枉啊王爺，”姚枂嵐做出浮夸的動作，差點沒五體投地，“這三四個月來，我不就那么兩次那啥啥嗎?！?/br>
    景眳朔看了他許久，躺了下去，背對著他：“隨你。”

    看著他的背影，姚枂嵐的眼波悄悄放柔：“阿景，謝謝你。沒把那兩次事告訴皇上?！?/br>
    景眳朔的背影似是抖了抖：“你怎知我沒告訴？”

    “我就是知道?！币啀沟穆曇糨p輕的，就像一曲安眠曲。

    “我，”景眳朔轉(zhuǎn)過身道，“我寫完了報告書沒給你看，就傳回靜陽了?！?/br>
    姚枂嵐道：“我知道?！?/br>
    “那你……”

    “我相信你不會杜撰?！币啀勾禍缌藸T燈，“我說過，你是善良的。睡吧?！?/br>
    景眳朔側(cè)過身：“哼，這又是你收買人心的把戲吧。”

    你說得不完全對。姚枂嵐在心中默念。

    轟——

    暴雨傾盆而下。

    “娘親，”小景眳朔伸出手，抓住靜陽落下來的長發(fā)，“爹爹什么時候回來？”

    連日的陰雨，讓小景眳朔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好無聊，我想出去玩兒。”

    “爹爹去看皇上了，等他回來我們就去清水寺好不好?！膘o陽擺弄著他的小手。

    “清水寺？去清水寺做什么？”

    “去清水寺，為一家人祈福啊，特別是朔兒?！膘o陽把小景眳朔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祈禱朔兒今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事事順利。還有，能找到一位自己愛、又愛自己的人?！?/br>
    “愛是什么？”小景眳朔睜大了漂亮的眼睛。

    “愛嗎，”靜陽道，“愛就是你對著一個人時，心臟砰砰直跳、平靜不下來，想要更多地觸碰對方的心情。和你愛的人在一起，無論是多么枯燥乏味的事情也會覺得幸福無比。當(dāng)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愿意為了那個人放棄一切。乃至，即使毀天滅地，在所不辭。大概如此吧，我也說不清。總之，你總有一天會遇到的。等你遇到了，千萬不要逃避它。因為那是上天賜予你的最美好的禮物?！?/br>
    靜陽臉上浮現(xiàn)出甜蜜的微笑，低聲吟唱起來：“赤心許君時，此意那可忘。人生無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br>
    小景眳朔聽不懂這詞，懵懵懂懂地問：“娘親愛爹爹嗎？愛到什么程度呢？”

    靜陽用額頭抵著小景眳朔的額頭：“愛啊。愛到什么程度啊……愛到，如果他死了，我一定會不管不顧地隨他而去?！?/br>
    小景眳朔瞪大了眼睛。聽到父母會死，他哇哇地大哭了起來。靜陽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不應(yīng)該和孩子說這些，摸了摸他的臉，有些焦急地道：“朔兒，別哭了。娘親錯了，好不好?！?/br>
    之后的事情，景眳朔已經(jīng)看到過了。

    瀕死的父親、決絕的母親、神秘的藥物……景眳朔被強迫著又經(jīng)歷了一次同樣的事，直到小景眳朔吞下藥物的那一刻。

    轟——

    又是一聲巨雷。景眳朔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驚魂不定地打量著四周。姚枂嵐已經(jīng)坐在角落里觀察他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了。這會兒看到他醒了，才出言道：“夢魘了？”

    他似乎是故意壓低了聲音，這一句問候聽上去格外的輕柔而讓人安心。

    “無妨?！本氨吽飞钗艘豢跉猓寖?nèi)心平靜下來。

    姚枂嵐站起身，往桌上的香爐加了些莫名其妙之物，然后點燃了香爐：“這是我自制的安神香。你受驚了，此物有助于養(yǎng)神?！毖粤T，又走到床邊，端來了一杯溫水，遞給景眳朔，“喝一口，壓壓驚?！?/br>
    景眳朔看了一眼姚枂嵐，猶豫了一下，才接過杯子，鄭重道：“有勞。多謝?！闭f完，才喝了幾口。溫水流入腹中，帶走了五臟六腑全都結(jié)成了冰的感覺。

    “好了。”姚枂嵐也不讓他喝太多，幾口下肚，便拿回杯子。他亦步亦趨地走回桌子旁，把水杯放下，取來了一塊手帕，伸到景眳朔面前：“擦擦汗，小心別著涼?！?/br>
    景眳朔腦子還有些暈乎，擺擺手道：“謝謝，我自己來就好?！?/br>
    姚枂嵐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也不管景眳朔的拒絕，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景眳朔臉上細小的汗珠。

    誠然，兩人相處的時候也沒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姚枂嵐今晚的舉動，實在是熱情過頭了。

    景眳朔疑惑道：“你怎么了？”

    “我也有過?！币啀沟坏?，擦汗的手一頓。

    “有過什么？”

    “冷雨，噩夢，”姚枂嵐把帕子放到一旁，伸手摸了摸景眳朔的臉頰，“早死的父母?！?/br>
    他是在模仿母親嗎？景眳朔感到一股暖流從他的手心處滲入自己的肌膚，然后淌入心底。他竟然沒想到要推開他。

    “你的父母也早逝嗎？”

    “啊。”姚枂嵐脫了外衫，擠到床上，擠進了景眳朔的被子里。兩人面對面，就差摟到一起了，但誰也沒想起他們處在的線的對面，本應(yīng)該是不共戴天的敵人。

    在這個清冷的雨夜，兩個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依偎在一起。

    “我八歲那年，有人到我家殺了我父親。全家，除了我母親、我、我meimei，上至上一代家主，下至家仆奴婢，無一幸免。我母親跑了出來，三天三夜不睡不休，把我送到了靜陽，交給了今天的厲王北千翎，然后趕回家救我meimei，最終力竭而死?！?/br>
    景眳朔身體一抖。兩人的經(jīng)歷竟有相似之處?；蛟S不該說是經(jīng)歷，那只不過是一個夢。

    “我meimei，被我爹護在自己的尸體之下免于一死，然后被我娘交給了鄰家人，勉勉強強地活了下來。”姚枂嵐的語氣平靜得好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眳朔，玖歌，就是我的家鄉(xiāng)啊。”

    景眳朔一怔，忽地覺得額頭上貼上了一溫軟的物體。

    竟是姚枂嵐親了他一口，就像母親安慰自己的孩子一般?！八?。”

    淡淡的草藥香飄來，不知是檀香還是姚枂嵐身上的香味，景眳朔安心地閉上了眼睛。這就好像，黑暗中，有人輕輕執(zhí)起你的手，柔聲道：“別怕，我也在這里。”

    看他睡熟了，姚枂嵐重新起身，穿回外衫。

    懷里的信開始發(fā)燙，烙得他生疼。

    又是一個無法入眠的雨夜。

    ☆、第15章 母儀

    次日，景眳朔醒來時，姚枂嵐已不在房內(nèi)了。枕邊也沒有被人睡過的痕跡。

    景眳朔抬起手，放在額頭上。那柔軟的觸覺似乎還殘留在上面，總不會昨晚發(fā)生的是錯覺吧？

    景眳朔穿戴完畢，走下樓，姚枂嵐和景君奚已經(jīng)坐在樓下等他了。

    “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zhàn)?！币啀拐诮o景君奚講授兵法，一本正經(jīng)，煞有其事，“這是說用兵需慎，一旦打起仗來必是損己損人，所以打仗之前一定要多多考慮。”

    看到他下來，景君奚忙站起來，行了個早安禮：“師父，日安?！?/br>
    景眳朔刮了刮他的鼻子，看向姚枂嵐。

    姚枂嵐難得的沒有揶揄一番，嘴角彎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日安。”

    那丹青難繪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泛出了溫暖的微光，景眳朔的心跳就這么漏跳了一拍。

    他動了動唇，剛想說聲謝謝，就看到姚枂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過了他位置上擺著的被子，從袖中掏出了兩個藥瓶，不由分說地倒了許多進去，又向杯子中倒了些茶水。

    “來來來，弱不禁風(fēng)的王爺，把這喝了吧。”他把呈現(xiàn)出詭異黛青色的藥茶挪到景眳朔面前，“保準您喝了以后神清氣爽生機勃勃?！?/br>
    “.……”其動作之果斷浮夸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

    “姚枂嵐，你就只會用些成語是吧?！本氨吽酚X得剛剛那一瞬的心悸就是自己的錯覺，沒好氣地接過茶杯，喝了一口。

    “噗——”然后整口噴了出來。

    景君奚忙遞上手帕。

    “啊啦啦，都說良藥苦口嘛。王爺您這也是，竟然亂噴，太有失體統(tǒng)了?！币啀够蝿又X袋，“而且都說損人恒久遠，一句永流傳。用些成語才更有流傳的價值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