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枂嵐的臉上浮現(xiàn)出玩味的笑容，轉(zhuǎn)瞬即逝，卻讓景眳朔不由得一寒?！鞘侨缤l(fā)現(xiàn)獵物的野獸的眼神。

    “當(dāng)然?！币啀鼓眠^景眳朔手中的紗巾，“此等美人，怎能錯過？”

    “妾身名為柳紅云，感謝兩位公子賞臉前來。”那女子坐在最高層的雅間里，想來是此樓的頭牌。

    “不，是感謝姑娘愿意賞臉。”姚枂嵐將紗巾送了上去，討好的笑容諂媚得像一只狐貍。景眳朔在心里鄙夷地“切”了一聲。

    “我名為趙瑜，與旁邊這位陸少衡陸公子是游歷到此的旅客?！?/br>
    名字倒是起得快，看來是深諳此道。景眳朔不情不愿地做了個手勢：“在下陸少衡。柳姑娘，幸會幸會?！?/br>
    這柳紅云顯然是沖著景眳朔來的。姚枂嵐淺淺地勾起嘴角，自覺地坐到一邊。

    長期以來，景眳朔在明，他在暗，但他倒一直沒怎么觀察過此人的好容貌?，F(xiàn)在仔細(xì)打量一番，盡管其“美甚女子”的贊譽早已響徹靜陽，但在姚枂嵐看來，卻不是這么回事。

    若是放在數(shù)年前，或許還真是如此。但到了二十余歲的今日，戰(zhàn)場上的廝殺與血氣已打磨出了青年身上凌厲的英氣，映于那張過于秀氣的臉之上，便是刻畫出了屬于男子的陽剛。剛?cè)岵?jì)，自是有一種異于常人的美。毫不夸張的說，這真是姚枂嵐見過的最美的人了。

    是不是該考慮給他易易容什么的？若是被認(rèn)出來就麻煩了。

    “你在干什么？”見他心不在焉，景眳朔的雙眸染上了些薄怒。

    這樣也挺好看，姚枂嵐的笑容更添了幾分猥瑣：“視jian。”

    薄怒變?yōu)榱吮┡?，若不是念及外人在此，景眳朔說不定立即就祭出無痕來了。

    他喝了口茶，壓了壓火氣，接著道：“紅云姑娘，方才你說，那院中的少爺也曾來過您這？”

    聽到正事，姚枂嵐也不調(diào)笑了，坐正了身子，側(cè)耳傾聽。

    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正是如此。但是那人三十來歲，說是少爺，年紀(jì)又大了些，說是老爺，年紀(jì)又輕了些。所以妾身也不知道實際情況如何?！绷t云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攀上景眳朔的手背，“來了倒也不欲行那風(fēng)雨之事，只是到這里聽聽妾身彈琴吟詩，好是風(fēng)雅。”

    景眳朔裝作那手不在，又問：“你可知，那戶人家姓什么？”

    “這個??？”柳紅云抿了抿紅唇，極具魅惑之意，“我記得，好像姓秒？”

    秒嗎，沒想到竟還有這個姓……景眳朔站起身來：“那便謝過紅云姑娘了?！?/br>
    回頭看了一眼姚枂嵐，后者微微點了點頭，也跟著站起身來。

    誰知，柳紅云全然沒有送客之意，而是直接走到了景眳朔跟前：“這位……陸公子，紅云給你解了這些問題，可要如何答謝紅云??？”

    “啊，失禮，我竟忘了這事?！本氨吽窂膽阎心贸鲆诲V銀子，“這樣如何？”

    柳紅云搖搖頭：“這可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景眳朔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姚枂嵐拿著折扇，在肩膀上敲了兩敲，看戲一般地向后又退了兩步，就等著走出門外了。

    柳紅云將纖纖玉手搭上景眳朔的肩膀，附在他耳邊輕聲道：“就陪紅云共度良宵，可好？”

    ☆、第7章 盡歡

    “哦？”景眳朔眉毛一挑。

    景眳朔此人，天生骨子里就有一種不羈。雖不慣于流連煙柳，但這瑞鳳一挑，卻無端生出了幾許風(fēng)流氣。姚枂嵐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

    “你是不是非得添些亂不可？”景眳朔側(cè)眸瞪了他一眼。

    “沒看錯的話，”景眳朔緩緩道，“紅云姑娘是這兒的頭牌吧？頭牌賣藝不賣身，本……陸某可消受不起這福氣?！?/br>
    沒等他拉開紅云的手，姚枂嵐就立即湊了上來，就差直接撲到人家姑娘身上了?！澳阆懿黄?，我可消受得起啊。柳姑娘，可愿與我……”

    景眳朔與柳紅云俱是有些惡心的表情。柳紅云向后退一步撤開了手，景眳朔則是提著姚枂嵐的后襟就把人往外拽。

    “那么，我們這便告辭了?！?/br>
    兩人出了這紅云青樓，景眳朔便松開了手，讓姚枂嵐自己整理整理。他的臉上陰云密布，眼看就要大發(fā)雷霆，姚枂嵐卻一本正經(jīng)的打開了折扇，悠然道：“王爺，我們尋一處酒樓坐下來理一理方才得到的情報吧?！?/br>
    景眳朔很吃驚：“你剛才那出……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想要在青樓里過一晚？”

    姚枂嵐也很吃驚：“我是裝的，王爺竟然看不出嗎？”

    景眳朔啞口無言，姚枂嵐卻覺得好笑：“之前我一點都沒有表現(xiàn)出對那柳姑娘的興趣，卻在最后大獻(xiàn)殷勤，您不覺得很突兀嗎？”

    那還不是你時常變幻、捉摸不定的緣故！景眳朔嘆了口氣，算是認(rèn)輸。

    “太好了呢，我還擔(dān)心自己露了馬腳，沒想到竟連聰明絕頂?shù)耐鯛斠步o騙過了?！币啀挂贿吇沃凵龋贿呄蚰呛擦志茦亲呷?，“唉，王爺您啊，我這般潔身自好之人怎么可能夜不歸宿呢？”

    景眳朔的額角在突突地響，他深吸一口氣，道：“那你又為何來這一出？”

    “啊，這個啊，我們稍后一起說吧。”姚枂嵐煞有其事地打開折扇，上書“慎行”。

    兩人找了一處臨街的位置坐下，景眳朔叫來了店小二。

    “你要點些什么？”景眳朔頭也不抬，修長的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桌面。

    姚枂嵐第一次露出了有些尷尬的笑容：“這……還是交給王……您吧，我不常在外用膳，更是沒來過安梁，您就推薦些菜式如何？”

    景眳朔早已料到點菜大任會落到自己身上，張嘴便來：“小二，你給我上一壺新豐酒，一盤水晶肴rou，一碗龍井竹蓀，一盤杏仁豆腐，一盤糖醋荷藕。最后再來一份蓮花卷?！?/br>
    酒很快就送了上來，菜卻要等一些時候。姚枂嵐淺酌一口，道：“‘心斷新豐酒，銷愁斗幾千’嗎，王爺，何事須得您愁煩至此？”

    “無事。”景眳朔也喝了一口，果然好酒，“行了，和我說說吧?！?/br>
    一談到正事，姚枂嵐總像變了個人似的。他放下折扇，肅容道：“先前我說過，青樓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但我并不是隨意選了一家，之所以選它，是因為只有我們?nèi)サ哪乔鄻抢铮h出了山野的味道?！?/br>
    “山野的味道？”景眳朔端著酒杯的手一頓，“我怎么什么也沒有聞到？”

    “普通人自然是聞不到的?！币啀拐f著這話，卻沒有絲毫的自炫之意，只是在陳述著一個事實，“我通習(xí)草藥，鼻子靈敏，因此山野的味道于我是格外熟悉，所以我才能感覺得到。一家青樓里，竟有山野的氣息，便只剩下了兩種可能。”

    “其一，有大量長期行于山野之人到過這家青樓，而且待了很長時間；”景眳朔接嘴道，“其二，有大量山野里的東西存在于青樓里。”

    “正是如此。”姚枂嵐放下酒杯，“至于去那柳姑娘那里，則是純屬意外。打探消息，隨便找一青樓女子便可，用不著頭牌。但是，在到她房間的過程中，我卻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

    “這柳姑娘屋中，草木的味道更濃。所以我才假意撲上去，確認(rèn)她身上也有那不輸于煙柳之地的氣息?！?/br>
    “你真是……”景眳朔極快地勾了勾嘴角，“好你個姚枂嵐。你和我說這些，就不怕露底了嗎？”

    姚枂嵐奇道：“王爺您這是什么話？我們現(xiàn)在可是盟友，相依為命，共享情報，知根知底乃是理所當(dāng)然的。”

    不一會兒，點的菜便送來了。最先上來的是水晶肴rou。顧名思義，這rou之所以“水晶”，是因為這菜，rou紅皮白，上層脂肪看起來近如水晶般剔透。

    看著這光滑晶瑩的rou質(zhì)，姚枂嵐皺起了眉。

    景眳朔只覺好笑，多大的人了，竟然還挑食。他熟絡(luò)地夾起一塊rou，在姚枂嵐面前晃了晃，放入口中：“我說姚公子，這可是好東西吶。都說不要以貌取人，其實對于菜式也是如此，何不賞臉嘗嘗？雖然我不止點了這一個菜，不吃也無妨，但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兒咯?！?/br>
    姚枂嵐點點頭，覺得有理。自己難得出來一遭，不盡量把能嘗試的都嘗試了，可就對不起這雙腿。于是就伸筷夾了一小塊rou，緩緩?fù)八?。rou到嘴前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舒了出來，烈士就義一般地把rou送至口中，嚼也沒嚼就吞了下去。

    景眳朔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極少笑，平日里就算笑也是為了逢場作戲?，F(xiàn)在這么真心笑起來，瑞鳳眼中好似流出了光彩。他嘴唇很薄，不笑的時候總讓人覺得冰冷，笑起來，卻顯得可愛了。姚枂嵐看著，心嘆這也是個可憐人，在官場里，不得不藏起自己，時間久了，怕是把自己給丟了，這么想著，眼波便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起來。

    “你嘗到什么味兒了嗎？”止住笑，景眳朔問。

    姚枂嵐咬了咬筷子，先前吃得太急，還真不知什么味兒?？墒歉杏X也沒自己想的那么惡心，遂又夾了一塊，這會兒慢慢地吃了。沒想到，這rou肥而不膩，rou質(zhì)鮮軟，外皮香酥，也算得上是極佳的美食。待把口中的rou全都消化完畢，他滿意地笑笑：“王爺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瑾淵王，連挑選食物都如此拿手。”

    有了此次經(jīng)驗，接下來的食物端上來時，姚枂嵐也不管外表有多么不順眼，全都試了一遍，果真沒有一樣是讓他失望的。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縱使是這城府極深的姚枂嵐在胃口得到了極大滿足的時候，眼眸中也閃爍著真誠而幸福的光芒。兩人吃得歡快，時不時對食物評頭論足一番，又扯到自己某年某月某日吃到的什么美食，倒也忘記了你來我往的過招，難得的相處和諧。

    正說著，街上的燭燈倏地全亮了。星火相映，映出了安梁城內(nèi)的一片繁華。

    “那是什么？”姚枂嵐指著越來越近的馬隊問。

    景眳朔喝完了酒壺中的最后一口酒，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那是百花街上每晚必有的余興節(jié)目。每晚均由一位歌妓坐在馬背上為來到這里的客人歌唱，百花街上的客人向她獻(xiàn)花或是獻(xiàn)詩。”

    “真是想不到，煙柳之地也有如此風(fēng)雅?！币啀箵u搖頭，探頭望向前方。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注：引自元好問《摸魚兒·雁丘詞》）”

    □□的馬隊越來越近了，姚枂嵐這才得以看清那歌妓的面貌。正是被他調(diào)戲過的柳紅云。她身著艷麗的華服，坐在領(lǐng)頭的馬上，向著不知身處何方的才子唱著一曲情歌。她的身上被在兩旁觀賞的客人撒滿了花瓣，連同跟在她身后的馬，也都沾上了獻(xiàn)花的芬芳。

    山野的氣息，鮮花的芬芳，加上脂粉的濃郁，刺激得姚枂嵐輕咳了兩聲。他扭過頭呼吸兩口新鮮空氣，正巧看到景眳朔倚著雕欄，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略作思考，便拿著筷子敲打著碗，和聲而唱。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注：引自李白《將進(jìn)酒》）”

    ……真是用情歌的悲調(diào)唱出了豪放的詩詞。景眳朔回頭看他，心情復(fù)雜地不知說什么好，最后只能說：“你娘沒和你說過，不能用筷子敲碗嗎？”

    姚枂嵐放下筷子，將自己杯中的酒勻了一點給景眳朔：“我娘啊，可是在我八歲那年去世了呢?！?/br>
    “.…..”

    景眳朔舉起杯子，與姚枂嵐一同一飲而盡。

    第一次，景眳朔覺得，他和姚枂嵐若不是處于對立的兩方，或許能夠成為很好的知己。

    “今日多謝款待！”姚枂嵐為景眳朔合上房門。

    夜已深，他走回自己的房間以后躺了許久，聽到隔壁房里的呼吸聲漸漸平緩，才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檢查了一下先前撒下的粉末。

    藥粉已不在，卻聽得遠(yuǎn)處傳來了細(xì)小的鳥叫聲。姚枂嵐一笑，縱身飛出窗外。

    “來了?！币啀褂玫氖呛喓唵螁侮愂鼍?，“張家情況如何？”

    來人輕聲道：“張家慘遭滅門，但是張家少主和其管家逃出生天?！?/br>
    “滅門？”姚枂嵐把折扇抵在下巴處，“連同被捕的幾個張家下人？”

    “是?！碧阶拥幕卮鹧院喴赓W。

    “那，荊卿的情況如何？”

    來人問什么答什么，像沒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斷臂之傷口已痊愈，現(xiàn)在已離開皇城?！?/br>
    姚枂嵐追問：“去往何方？”

    來人搖了搖頭。不知道，或是北千翎不讓他說。

    “那就這樣吧?！币啀箵]手，“我知道了?！?/br>
    然而來人并沒有立即退去的意思，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到姚枂嵐面前：“這是厲王殿下給您的信，說是您要的證據(jù)找到了?！?/br>
    姚枂嵐遲疑了一會兒，望向景眳朔房間的方向，見那里沒什么動靜，才接過信，頷首道：“行了，你回去吧?！?/br>
    “哼，什么情報共享，相依為命。”景眳朔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還好本王就沒有相信你這個小人。”

    ☆、第8章 鵬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