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89
天梁星趕緊跪倒在老尚宮面前,禮畢之后又上前兩步,恭恭敬敬地過去攙扶。 老尚宮緩緩走到陸幽面前,用慈愛沉靜的目光打量著他。 “孩子,別急。先說說出了什么事?” 陸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剛想回答。突然間,一股難以描述的情感搶在言語之前涌上心頭。 從昨天午后開始,他就疲于四處奔波、精神高度緊張、身上受傷流血……所有這種種苦痛和委屈他一直來不及去顧及,卻居然全在老尚宮這溫柔的注視之下蘇醒過來。 “我……” 陸幽一時語塞,淚水竟不由自主地滑出眼眶。 他又覺得丟臉,急忙扭過頭去擦拭,卻感覺到老尚宮輕輕拍撫著他的脊背。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歇一歇再說?” “可是瑞郎他中了毒,蠱毒,必須趕快……” “什么蠱?”厲紅蕖也插嘴進來,“我說你們這兩個小子,怎么就這么不讓人省心呢?” “是食錦蟲。”天梁星代為回答,“沾到了蠱蟲的汁液,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所以應該還不算遲?!?/br> 聽到這里,老尚宮心里便有了主張,再度將目光轉(zhuǎn)回陸幽身上。 “我對這種蠱還算了解。你且喝口水歇一歇,我去收拾一下東西,再啟程上路不遲?!?/br> 陸幽這才勉強定了定神,跟著老尚宮往里走。 厲紅蕖瞪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天梁星:“等回頭再來和你算賬!” 誰知老尚宮走了老遠,聽見這句話卻忽然回頭道:“既然雪祿這么急著要見我們,那你就留在這里陪他聊聊。” “哈?我也想去柳泉城啊……” 厲紅蕖頓時一副沮喪的表情,卻又無可奈何。 由于老尚宮年事已高,陸幽就近在車馬坊租了一駕馬車,載著她上路。 又花去一個多時辰,兩人終于風塵仆仆地回到了柳泉離宮。 入得院中,那些藥王院的醫(yī)官依舊盤踞在唐瑞郎身旁。陸幽統(tǒng)統(tǒng)揮手趕開,只留下幾個藥童給老尚宮打下手。 這也是自從昨夜以來,陸幽第一次再見到唐瑞郎。 令他牽腸掛肚的男人,此刻就安靜地躺在他面前的那頂帷帳之內(nèi)。污臟的外袍已經(jīng)被脫去,身上的外傷也包扎妥帖。只是雙目緊閉,靜得讓人心生恐懼。 “瑞郎、瑞郎……” 趁著老尚宮吩咐藥童去做準備的當口,陸幽湊到床邊,貼著瑞郎的臉頰輕輕呼喚,卻沒有得到一點回應。 “瑞郎,你醒醒,是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不是說過,還要聽我親口原諒你的嗎?” 陸幽輕輕搖晃著唐瑞郎的肩膀,又伸進被子里去捏他的手。 “如果你現(xiàn)在死了,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會恨你,恨你棄我而去,恨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個陰暗兇險的世上。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嗎……” 唐瑞郎的手,雖然比昨夜馬背上時溫暖一些,但是依舊涼得不像常人。 陸幽在被子底下摸索了一陣,又將手拽出來握在掌心里溫暖。 直到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唐瑞郎左手手指到掌心的位置,郁積著一團黑色的瘢痕。再仔細看,還有一道黑線從手腕一路向上蔓延,探入衣袖深處。 莫非這就是蠱毒? 這般痛苦,原本并不應該由瑞郎來承受! 想到這里,陸幽愈發(fā)心痛如絞,久久壓抑住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滴落在床沿邊上。 倒也沒哭多久,身后又傳來推門的聲響。他趕緊用袖子抹干凈臉頰,起身立在床邊。 老尚宮其實早就聽見了屋子里的啜泣聲,卻也好心沒有拆穿他。 “你先回去休息,等到無事了,我再讓他們叫你過來?!?/br> 陸幽自是不肯:“我想留在這里……再不行,院子里總可以罷?” “現(xiàn)在沒有你能夠幫得上忙的事,又何必自尋煩惱?瑞郎這傷勢,也不是一日兩日能夠調(diào)養(yǎng)得好的。你先去休息,養(yǎng)精蓄銳,若是用得到你的時候,才好出力?!?/br> 她這樣說,陸幽總算勉強服從,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院落,由內(nèi)侍領(lǐng)著往別處院子里去歇息。 沐浴更衣,重新包扎傷口,當脊背終于接觸到床榻的一瞬間,陸幽渾身上下竟然同時酸軟起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一根來。 沉重而甘美的睡意襲來,一陣比一陣強烈,即便心頭依舊牽掛著瑞郎,他還是很快就陷入了久違的黑暗世界。 其實陸幽并沒有休息多久——他睡下的時候是晌午,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接近黃昏。 屋外的大樹上滿是歸鳥彼此寒暄的啁啾聲。他不滿地翻滾了幾下,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昨夜的驚魂,趕緊一個挺身坐起來。 “嘶——!” 渾身的酸軟讓他毫無防備,四肢百骸好像被馬車反復碾壓過似的??伤櫜簧线@些,飛快地披衣起身。 老尚宮的天吳秘術(shù)進行得怎么樣了?為什么沒有人來叫醒他?唐瑞郎究竟…… 他不敢再仔細思索下去,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趿著鞋往院外急走。拐了幾道彎兒,終于到了唐瑞郎的院前。 院子里靜悄悄的,聽不見半點兒人聲,死寂得令人毛骨悚然。 第121章 脖子以下 推門的手猶豫了一下,陸幽忽然發(fā)現(xiàn)鋪首旁邊的門板上,留著一塊暗紅色的痕跡。 是血?不,不可能。這塊痕跡肯定早就存在了。一定只是昨夜天色昏暗,看不清楚罷了。 然而就像是著了魔,陸幽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摳挖這塊深紅色的痕跡。 他用指甲刮去最上面的那層紅色粉末,隨即發(fā)現(xiàn)那層不詳?shù)陌导t色竟然一直滲透進了木頭深處。 他突然沒有辦法停下自己的手指,一下下地不停摳挖著木門。指甲與指背開始發(fā)出分離的劇痛,指腹扎進了木刺,流淌出殷紅的鮮血。 他驚愕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看著血液飛快滲入進門板內(nèi)部,再向下流淌……于是那塊不詳?shù)募t色瘢痕,開始飛快地擴大,最后全都從地板上的門縫里流淌了出來! 陸幽發(fā)出一聲慘叫,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原來剛才的一切只是場噩夢。陸幽定了定神,卻并沒有覺得絲毫放松。窗外殘陽如血。他飛快地起身,赤著腳往門外狂奔。 依舊是夢中的那個小院,依舊是一片寂靜,依舊聽不見任何的聲響。 而唯一不同的,是夢中那扇虛掩的房門,此刻卻是毫無阻礙地敞開著。 陸幽的腳忽然有些發(fā)軟,他調(diào)整好呼吸快步走進門去。正好撞見老尚宮由一位藥童陪伴著,從屋子里緩緩走出來。 “我正想讓人去叫你,你倒自己過來了。也算是心有靈犀?!?/br> 見到老尚宮表情平靜,陸幽這才勉強鎮(zhèn)定了幾分,先恭敬問好再迎上去,請教唐瑞郎的狀況。 “血中余毒已除,瑞郎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估摸著再過一陣就該醒了。不過毒素已經(jīng)對他的身體和心智造成了一定影響,恐怕會有些這樣那樣的后遺癥。雖然創(chuàng)傷都并非永久性,但在清醒之后還需要有人陪伴,你且多多照顧著些……” 才聽見“沒有生命危險”這一句,陸幽頓時心花怒放,再聽不進去其他的話。 他千恩萬謝過老尚宮,趕緊安排藥童送她先去別院歇息,自己則反鎖了院門,不讓旁人打擾,又興沖沖地趕回到唐瑞郎身旁。 屋外已是日落西山,燈燭將室內(nèi)的一切全都刷出一層朦朧曖昧的昏黃色。 即便如此,陸幽仿佛依舊能夠辨別得出,唐瑞郎的臉色要比昨日紅潤了許多。再握住他的左手仔細查看,那團不詳?shù)暮谏:垡惨呀?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剛才老尚宮說他馬上就能清醒,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時候。 陸幽伸手要摸唐瑞郎的脈搏,卻又轉(zhuǎn)念一想,反而揭開了他胸前的薄被,將手探向了他的衣襟。 就像前天夜里,唐瑞郎偷偷摸摸做的事情那樣,陸幽一點一點摸索到了那顆心臟突突跳動的位置,稍稍用力,感受著掌心中那規(guī)律而有力的搏動。 你還在這里,這就是老天對我最大的憐憫…… 心中驀地浮現(xiàn)出這樣的聲音。陸幽酸楚不已,卻又滿足得想要嘆息。 他一點點地低下頭,輕輕靠在唐瑞郎的胸口,閉上雙眼,諦聽著此時此刻遠比一切天籟更加動聽的聲音。 屋外的雀鳥停止了鳴叫,屋內(nèi)的燭光也不再動蕩搖移。陸幽仿佛覺得時間停止了,眼前這甘美的瞬間,將會被無限無限地延長直至永恒。 但又仿佛只是過去了短短的片刻,他就感覺到臉頰緊貼著的身軀動了一動,那些緊實的肌rou開始了收縮起伏。 他趕緊朝著床頭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唐瑞郎竟然已經(jīng)睜開了眼,正用略顯迷蒙的目光注視著趴伏在胸前的陸幽。 這毫無防備的對視,近得仿佛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這一刻,之前經(jīng)歷過的重重苦難和驚愕,突然全都化做了亟需撫慰的委屈。 陸幽的眼睛紅得仿佛成了兔子,他噙著盈盈淚水,再顧不得什么原諒不原諒的糾結(jié),伸手就去摟唐瑞郎的脖頸。雙手輕輕地箍住了,再將頭湊過去——竟是主動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唐瑞郎顯然還沒回過神來,甚至僵了一僵才接受了這送上門來的一吻。 起初兩個人只是唇貼著嘴唇,然而很快局勢就發(fā)生了變化,唐瑞郎像是解凍了似地越吻越投入,很快轉(zhuǎn)守為攻,專心致志地糾纏起了陸幽的軟舌。 就在局勢瀕臨失控的邊緣,還想更進一步的唐瑞郎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脖子以下幾乎動彈不得。 而陸幽也終于找回了理智,如夢初醒一般退了回來。 “……”一場旖旎迅速變成了奇怪的靜默。 陸幽是個極好面子的人。剛才的一吻已然耗盡了他的勇氣。此時此刻,他便習慣性地等待唐瑞郎率先開口說話。 至于唐瑞郎,剛剛醒過來就得了一吻,此刻內(nèi)心也正是跌宕起伏。 只見他眉頭微皺,低垂著眼簾又時不時地偷看陸幽一眼,嘴角翹了翹,卻又不知該不該笑出聲來。 兩個人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最后還是唐瑞郎輕咳一聲,沙啞地開了腔。 “……那個,我……其實……這……” 他吞吞吐吐了半晌,竟硬是沒有說出一句像樣的話。倒是陸幽以為他口渴,倒了一盞茶水伺候他慢慢喝下。 “感覺好了些沒有?” “唔……嗯?!?/br> 其實并不口渴的唐瑞郎,乖乖地灌下了一盞茶。一邊喝一邊繼續(xù)偷偷地打量著陸幽,尤其留意著那雙微紅的眼睛。 陸幽被他盯得別扭起來:“……你在看什么?” “你,哭了?”唐瑞郎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為了我?” 陸幽不知如何回答,唯有瞪著他:“……你廢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