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44
根據(jù)這些宗卷,還有那天戚云初有意無意透露出的一點訊息,陸幽很快就看出了營救胡姬的最佳時機——正是掖庭詔獄換防的那幾天。 至于理由,倒是簡單得很。 掖庭詔獄的獄丞雖是宦官,但獄卒都是從禁軍各支衛(wèi)隊里抽調(diào)出來的普通男人。這些人身處于掖庭宮禁之中,縱然四周都被高墻環(huán)繞,卻也難保墻外開花,與宮中的怨女產(chǎn)生私情。而每隔一年進行的換防,同時也是為了避免腐敗滋生,導致私下放走或者殺死牢獄中的囚犯。 不管換防的理由有多么充足,有一處漏洞卻也是不容忽視的——換防的頭幾天,獄卒們彼此之間還不熟悉,只能依靠腰間令牌和換防口令來辨識對方。 這也就是說,只要取得令牌、獄卒制服與換防口令,就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詔獄之中。 這天晚上,他將這個主意告訴給厲紅蕖,立刻得到了積極的響應。厲紅蕖還決定再去準備兩張人皮面具,如此一來,就算行事敗露,也能叫追兵們無跡可尋。 陸幽將詔獄的地圖偷偷從麗藻堂里拿了出來,師徒二人尋了個隱蔽的地方仔細察看分析,又拿石子兒模擬設防的哨卡與點位。很快就模擬出了突破口與潛入的路線。 禁中翰林天文院說明夜有雨,于是真正闖關救人的時機,就定在了那個時候。 第54章 劫獄 夜雨滴金砌,陰風吹玉楹①。琵琶別永巷,腐草照空庭。 掌燈時分,掖庭宮內(nèi)吹起了冷風,卷來一大堆的烏云遮住那彎月;又過不一會兒功夫,果然就淅淅瀝瀝地開始下雨了。 剛過二更,陸幽就按照約定,與厲紅蕖在月影臺邊上的樹下見面。 此刻兩個人都已經(jīng)換上了夜行衣,戴好了人皮面具。厲紅蕖還為陸幽準備了一柄既輕薄又鋒利的短劍。 掖庭宮中嚴禁私藏兵器,陸幽平日里練手的也是粗笨的木劍。即便如此,他也能夠看出這的確是一把好劍。 將軍夸寶劍,功在殺人多。 “別緊張,你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你了。這次一定不會有問題?!?/br> 像是看出了他的緊張,厲紅蕖低聲寬慰。 陸幽點了點頭,仔細擺弄著短劍,除下刀鞘,然后試著將短刃貼著手腕內(nèi)側(cè)收進衣袖里。 也正是這個動作,讓他感覺到了劍刃上銘刻著什么暗紋。 他重新取出來仔細端詳,卻是意外的眼熟。 “這是……天吳宮打造的?” “是啊,天吳宮的兵器可是有名的哦?!?/br> 厲紅蕖倒也毫不諱言:“我知道,其實你一直在好奇著為師的過去……今天這事情結(jié)束之后,我就告訴你。” 說話間,兩個人都已經(jīng)裝束整齊了,悄無聲息地潛入到夜色之中。 月影臺位于掖庭宮的西側(cè),野狐落的邊緣地帶。越過一堵老舊的石墻,是荒廢的庵廟舊址。這里擺放著一些故去宮人的靈位,久已無人看顧。 穿過這片鬼氣森森的凄冷地界,對面就是掖庭詔獄的外墻。 他們選定了詔獄的西北角進行突破——不僅因為這里林木茂盛、易于掩蔽,更因為掖庭詔獄平面狹長,到西北角就已是生冷偏僻的地界。除去巡守的軍士之外,只有兩處固定的低矮崗哨。 師徒二人習慣了在夜色中的行動,似野貓一般悄無聲息,潛伏到崗哨下。 只見厲紅蕖騰身一躍,左手捂住崗哨里士兵的口鼻,右手劈向那人后頸。 那人猝不及防,連喊都沒喊一聲就暈厥過去。陸幽立刻扒下他的衣袍穿在身上,又摸走了換防的令牌。 裝束停當之后,陸幽就大搖大擺地朝著另一處崗哨走去,又依法炮制,扒下一套衣冠給厲紅蕖穿上。 兩個人穿戴整齊之后,卻不急著繼續(xù)前進,反而將昏迷的士兵五花大綁、堵上嘴巴,又一邊一個站在崗哨里,代替他們站起崗來。 不過一會兒功夫,只見不遠處的拐角迎面走來了七八個列隊的軍士,正是詔獄外圍的巡兵。 陸幽與厲紅蕖一動不動,安然等待巡兵從面前經(jīng)過。 詔獄范圍寬廣,巡兵一次來回需要至少半個時辰。也就是說,他們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來救出胡姬。 不多不少,必須抓緊。 詔獄的大門與野狐落的曝室相接。曝室是宮中晾曬衣物、安置病婦與輕罪女犯的地方。過了曝室就是土獄,這里幽深的甬道昏暗不見天日,牢房狹窄潮濕,僅容一席之地。 土獄之后,更有蛇蟲游曳的水獄和高樓之上的天獄,一個叫人受盡折磨、另外一個則讓人插翅難飛。 眼下,師徒二人就大搖大擺地從曝室的后門進入了土獄。 陸幽的計劃果然沒有錯——剛剛完成年度換防的守衛(wèi)們互不相識,僅僅只是確認了令牌與口令就痛快放行。 兩個人安然步入悠長昏暗的土獄甬道,墻壁上是嗶啵跳動的火炬和銹跡斑斑的刑具??諝庵谐錆M了潮氣和難以言明的淡淡咸腥。 早些時候,陸幽已經(jīng)打聽得知,胡姬就被關押在土獄中,眼下尋找起來倒是沒有花費多少功夫。 只見囚室里倒也算得上整潔干凈,地上卻只鋪著一張草席。 那滿頭金發(fā)的胡姬正端坐在席上,身上只著中衣中裙,閉目不語。 那守門的牢頭就在邊上坐著,陸幽借口搭話,走過去兩三下將他打暈了,摸出鑰匙來交給厲紅蕖。 鎖鏈滑落的聲響在狹窄的牢房里響起,胡姬驚恐地抬起頭來。 她擁有一雙攝人心魄的碧綠眼眸,可惜如此美麗的雙眼中卻只有滿滿的無助和惶恐。 “別怕,是我,紅姑!”厲紅蕖立刻出聲安撫:“我是來救你出去的?!?/br> 陸幽原本以為能夠從這個身陷囹圄的女子臉上看見一絲欣喜,可誰知胡姬卻只是搖了搖頭。 “不,我不能走……否則他們一定會懷疑是太子幫的忙。我不能給太子殿下添麻煩!” “添什么麻煩?那不是他應該做的事么!” 厲紅蕖的鄙夷幾乎要滿溢而出:“那種幼稚魯莽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指望他能幫你,你尸體都涼了。跟我走,起碼還能有一線生機!” 說著,她就要去攬胡姬的胳膊。 胡姬依舊猶豫著,而恰恰就在這個時候,來時的甬道里忽然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厲紅蕖急忙閃身出了牢房,陸幽則代替看牢人,往桌案邊一坐。 兩個人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等那腳步聲走近了,再定睛細看——竟然是一個模樣陌生的中年宦官,一手提一套酒菜食盒。 轉(zhuǎn)眼間,這宦官已經(jīng)來到了胡姬的牢門前面。 “干什么的?!标懹牧⒖毯白∷?/br> 那宦官恭恭敬敬地回答:“小的想給胡姬送點酒菜?!?/br> 都什么時候了,怎么在這個點兒上送吃的過來? 陸幽直覺有詐,便追問道:“哪個宮里送來的?!?/br> 那宦官愣了愣:“東宮來的?!?/br> 說著,他又伸手到衣襟里頭取出一枚金錠,說是太子思念心切,因此深夜準備了一些胡妃愛吃的酒菜,還請牢頭通融通融。 厲紅蕖朝著陸幽使了一個眼色,陸幽收下了金錠揮手放行。 那個宦官提著酒菜走到了牢房門口,由厲紅蕖打開了牢門。可是胡姬只看了一眼那食盒就立刻搖起頭來。 “不,這不可能是太子殿下給我的飯菜!” 說時遲那時快,厲紅蕖已經(jīng)一把沖進牢中,扼住了那人的咽喉。 “不準說話!”她指尖用力,以證明自己完全有能力捏碎那人的軟骨,“酒和菜,你都先吃一口!” 那個宦官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卻還是勉強喘過一口氣來。 “先放開我,我吃……就吃?!?/br> “等等,咱們丑話先說在前頭。我沒這么簡單就放你回去服解藥。” 厲紅蕖冷笑:“況且如果你完成了任務,自然能夠回去交差;完不成任務,就算回去了也是一條廢物。所以我猜想,你的主子也沒這么好的心腸,讓你事先吃下什么保命的東西吧?” 仿佛是被戳到了痛腳,那宦官頓時猶豫起來。厲紅蕖趁機逼問:“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那宦官支支吾吾,同時還在小幅度地扭動著身體。這當然逃不過陸幽的眼睛,立刻走過來從他的靴子里搜出一把短匕。 尋常宦官,怎可能持有這種兇器。 事實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了——這個人就是為了殺死胡姬而來。宮里頭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取她的性命。 這其中必定還有更深層次的陰謀,然而現(xiàn)在實在不適合深究。陸幽心里頭時時刻刻惦記著時間,此刻不免要出聲催促。 “快些罷!” 這一叫,卻讓那個宦官豎起了耳朵。 剛才厲紅蕖那番審問的方法,其實就已經(jīng)讓他心生疑惑。此刻陸幽的這一聲催促就更是讓他如夢如醒。 “原來你們也不是……”他瞪圓了眼睛,“等一等,我們做個交易怎么樣?” “什么交易?”厲紅蕖的手倒是松開了,“這個女人,我們一定要救出去的?!?/br> “救救救,沒人不讓你們救?!蹦侨说挂菜?,“再弄個個女人過來,讓她倆交換一下衣裳。然后一把火燒了這詔獄,我回去和我的主子稟報說人已經(jīng)弄死,你們?nèi)ズ湍銈兊闹髯咏蝗恕N业闹髯幼匀挥修k法息事寧人,不叫你們兩個擔驚受怕。如何?” 聽上去的確是兩全齊美的辦法,只是兩美之間似乎還夾雜著其他一些黑暗的東西。 “不行?!标懹南胍膊幌刖途芙^了這個建議,“那些關在這里的女人們,你放火肯定會她們也燒死,不能連累無辜之人。” 那宦官切了一聲,似乎認定了陸幽是一個好拿捏的軟柿子,頓時就改變了主意。 “哼,婦人之仁!” 言畢,他竟沖著外頭高聲喊叫起來:“來人啊!有人劫——” 這又是想要趁亂逃走?! 再去捂住他的嘴顯然已經(jīng)于事無補,那宦官雖然吃定了陸幽天性懷柔,卻忽略了厲紅蕖的存在。只見厲紅蕖一步上前,雙手按住他的左右下頜,然后飛快地用力一扭。 骨骼斷裂的脆聲響起,宦官應聲倒下。 胡姬小聲尖叫起來——當然并不僅僅因為這具曾經(jīng)想要下毒殺死她的尸體。 監(jiān)獄的外面,傳來了嘈雜的足音和鎧甲碰撞的聲響。 “走!快走!” 厲紅蕖厲聲斷喝,不由分說地將胡姬拽出了牢房。 再往原路返回顯然是以卵擊石。此刻,他們唯有硬著頭皮繼續(xù)前進。 過了土牢就是水牢與天牢,看起來都是走投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