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36
“能不能找個地方,把話好好地說一說?!碧迫鹄蓧旱土寺曇舻溃骸敖裉爝@一走,也不知道下回什么時候才能見面?!?/br> 說著,他從懷里取出了一個玲瓏精巧的烏木小方匣:“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當是我替你保存這個東西的答禮罷。” 這東西是——?! 陸幽瞳眸微縮,立刻想到了答案。 路邊恰好有一座酒樓,兩人系了馬與驢,上二樓要了一間僻靜的雅座。陸幽始終冷著一張臉,于是唐瑞郎便自作主張,點了一桌子的素食。 等到菜陸陸續(xù)續(xù)地上齊全了,陸幽終于忍不住要求道:“把那東西還給我。” 唐瑞郎又將那小方匣取出,撥動小小的金扣,將盒蓋啟開。 只見淡紫色的漳絨內(nèi)襯上面,安安穩(wěn)穩(wěn)地擺放著陸幽的那一枚琥珀蘭珠。 陸幽急忙拿過珠子放在手心里端詳。只見珠身依舊金黃剔透,紫蘭也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珠體一側(cè)像是經(jīng)過了磕碰,竟然有了個指甲蓋一半大小的缺口。 他頓時心疼不已,惱火地抬起頭來看著唐瑞郎。 “這不是我干的?!碧迫鹄杉泵Τ吻?,“還記得那天的事嗎?我掉進了水里頭,而這枚珠子也從你的懷里滾了出來。我估計它應(yīng)該是先磕在了地上,再滾進水里去的。等我把它撈起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變成了這副模樣?!?/br> “掉進水里了?”陸幽難得反問了一句。 “嗯。”唐瑞郎點了點頭:“我落水的時候就看見它跟著一起掉了下來,可那時候我還不會水,也根本就撈不到。后來等我醒了,就找了幾個好水性的人幫忙,將亭子周邊的水底仔仔細細地摸了一遍,總算是給找回來了?!?/br> 唐瑞郎的話雖然輕描淡寫,但是陸幽卻很明白,事實遠非如此這般輕松。 那亭邊的水灣他也去過。植被繁茂、淤泥厚積姑且不提,琥珀蘭珠本就是輕飄飄的一件物什,肯定會隨著水流緩緩移動。若是匯入雀華池里,再想要找到又談何容易?! 陸幽雖然憤懣,但并不是蠻不講理。他稍稍沉吟了一會兒,還是向著唐瑞郎點了點頭。 “……謝謝?!?/br> 說到這里,他卻又摘下了脖子上的護身符:“這個還你?!?/br> 這一次,唐瑞郎倒沒有再拒絕,他伸手接過那條仍帶有陸幽體溫的護身符,揣進自己的懷中。 “我收下這個,是因為它會給你帶來危險——射禮那天我見你戴著這個,不知道有多驚訝……還好我與宣王關(guān)系不錯,別人倘若懷疑,就說是我贈給宣王的,倒也不是說不通?!?/br> 陸幽不回話,只默默地感受著護身符從自己指尖滑走的滋味,然后才發(fā)問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為何與趙陽如此接近?” 唐瑞郎往陸幽的碗里夾了一塊豆腐。 “你既然當?shù)昧粟w陽的替身,想必也已經(jīng)對幾位皇子的脾性有所了解。太子自視甚高,再加之被幾個仕人圍著哄著,因此向來對宦官與外戚不假辭色;端王與康王是我的兩個姐夫,姻親關(guān)系自不待言;剩下兩名皇子尚是牙牙學(xué)語的年紀,將來如何尚未可知。如此算起來,也就只有宣王一人需要拉攏……不知怎么的,也就成了我的責任了?!?/br> 說到這里,他苦笑了一聲,將自己的碗里的豆腐搗得粉碎。 “說到底,都是在鞏固自己的利益?!标懹囊徽Z中的,“你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讀什么太學(xué),直接進弘文館不是離趙陽更近?” 唐瑞郎也不與他爭辯,又夾了一筷子萵苣給他。 “外戚與宦官,自古以來都為人所不齒。你若存有偏見也很正常。只是如今你已經(jīng)入宮為宦,也應(yīng)該明白并不是所有宦官都是陰冷嗜血的怪物,外戚亦然。我也沒有什么奢求,只希望你還能夠和以前那樣與我說說話,遇到困難不要一個人悶在心里。我曾經(jīng)向你的母親許諾,一定會護你周全,若你有什么意外,我恐怕此生都不會原諒自己?!?/br> 這一番話又刺中了陸幽的心中隱痛。 “我爹和我娘,他們到底是怎么……怎么出的事?” “說實話,這件事我也不敢下定論。自從你爹娘東行之后,一直都沒有任何音訊。之后刑部忽然有消息報來,說他們二人突然去世。不過,隨同傳來的消息還說流放地遭遇了海寇的侵擾……你應(yīng)該也聽說過的罷?前朝的余孽造了數(shù)百艘大船,一直在東海上盤桓?!?/br> 東海鬼船…… 陸幽當然聽說過,但他一直以為那僅僅只是一種傳言并無實據(jù);可誰曾料到,畫中的猛虎也會下山來吃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反問唐瑞郎:“我怎么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 “要想印證,恐怕很難。”唐瑞郎倒也坦誠,“時隔一年,就算你現(xiàn)在跑去東邊,恐怕也不會有什么頭緒。除非找到那些???,說不定還能有個結(jié)果?!?/br> 說是這么說,但做不做得到,兩個人都心照不宣。 好在陸幽對此并不抱有奢望。 兩個人面對著面,安靜地吃了幾口菜,唐瑞郎又問道:“你在宮里,有沒有什么缺少的東西?” 陸幽搖搖頭。 唐瑞郎“哦”了一聲,又吃了兩口菜,接著問道:“那有沒有什么人欺負你?” 陸幽還是搖頭。 “那有沒有想要……” “不必了?!?/br> 陸幽將筷子往桌上一擱:“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問你。” 唐瑞郎也立刻放下了筷子:“什么事?” 只聽陸幽道:“秋公說,你當初會找我,是有原因的。你是要自己告訴我,還是等秋公他告訴我?!?/br> 第47章 掃墓 “如果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會相信我的話嗎?”唐瑞郎直視著陸幽的雙眼,“還是說,你會將我所說的實話,當做另一個謊言?” 這個問題讓陸幽一愣。 我相信你—— 短短的四個字,似乎動一動嘴唇就能輕易出口。卻又仿佛帶著千斤重擔,壓在舌頭上,根本沒有辦法動一動。 他正猶豫的時候,只聽見唐瑞郎又低聲笑了一笑。 “至少在你真正能夠信任我之前,我是不會告訴你答案的。因為假話能編出千千萬萬種,可真話卻只有一句,你若不信,便是糟蹋了它。你如果真的好奇,可以去問戚云初。我唯一能夠保證的是,我對你的感情,絕無半點利用或輕慢?;蛘哒f是天意命定……也不過為過吧?!?/br> 陸幽聽唐瑞郎說了這么一大番話,雖然并沒有觸及到答案,但是不知為何,他的內(nèi)心卻已經(jīng)安定了幾分,也不再急于尋求那唯一的真相了。 不覺間飯菜已經(jīng)落肚了六七分,陸幽惦念起了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陪你去?!碧迫鹄勺愿鎶^勇,“讓我再多陪你一陣子?!?/br> “不必?!?/br> 陸幽依舊冷冷地拒絕,而后摸出一些碎銀放在桌上,徑自起身離去。 他一口氣走下了樓,耳朵里卻一直仔細聽者身后的動靜,只聽樓梯吱呀,唐瑞郎果然又跟了過來。 “我已經(jīng)決定要跟著你了,你是躲不掉我的?!?/br> 以前在國子監(jiān)的時候,怎么不知道他竟然是這樣粘人的性格?! 陸幽在心里發(fā)著牢sao,卻并沒有阻止他。 于是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門,上馬牽驢,依舊慢悠悠地往城南去。 走了沒幾步,只聽唐瑞郎說道:“昨天,我對皇上說你的射術(shù)是戚云初所授。的確,安樂王曾經(jīng)在天吳宮學(xué)武,但那時的他就已經(jīng)和戚云初聚少離多。所以,戚云初不可能從安樂王那里習(xí)得射術(shù),再傳給你……這么說起來,難道你還有一個天吳宮出身的師父?” 他說得是厲紅??? 陸幽表面上沒什么反應(yīng),心里卻已經(jīng)開始了推敲。 厲紅蕖從來不提起自己的師承門派,也不透露自己的過去經(jīng)歷,卻能夠在戚云初的默許下,自由出入大內(nèi)宮廷,難道說……還真是天吳宮的人? 想到這里,他反問陸幽:“你剛才說我戴得是天吳宮面具?” “沒錯。天吳宮有個賞罰司,類似于朝廷內(nèi)的刑部。卻只針對江湖中的善惡之事進行賞罰。罰惡的那些弟子們整日在江湖上行走,時常被惡人偷偷描繪了畫像,私底下散發(fā)。一則不利于身家安全,二則行蹤舉動都暴露在了明處,不利于抓捕。于是天吳宮就有個規(guī)矩,凡是罰惡司的弟子外出行走,都必須帶著人皮面具。” 原來還有這種講究。 陸幽對江湖之事一無所知,緊接著又問:“那么天吳宮人人都會制作面具?” “當然不是了。制作面具所需要用到的藥材,種植在天吳山半山腰的香草峪里面。而面具的制作方法,只有藥石司的幾位前輩掌握……” 說到這里,唐瑞郎卻又自言自語起來:“不對啊……藥石司的前輩,又怎么會跑到詔京來了?” 陸幽不咸不淡道:“我整日待在宮里,怎么可能會認識你所說的那些宮外高手?!?/br> 唐瑞郎想了又想,忽然道:“紫宸宮北門邊上有個天一觀,里頭住著不少天吳宮的女弟子。一則為皇室打醮祈福,同時也兼有維護后宮女眷之用……莫非,你的師父她是一位女子?” 這倒是有些對得上了。 然而陸幽回想起厲紅蕖那一身鮮艷紅裝,哪里有半點女道士素凈典雅的模樣,又覺得事情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不過唐瑞郎倒是知道不少這宮廷里頭的事,正好拿點平日里弄不明白的事來問問他。 “那你知不知道,弄雨樓是什么地方?” “嗯?” 唐瑞郎抬起來遮光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中,突然緊張了起來:“怎么?難道是有人要你去那里?!” “……沒有,隨便問問?!?/br> 陸幽一口否定了他的猜測,唐瑞郎這才似乎放心,接著說出了答案。 “弄雨樓應(yīng)該是建造在后宮東海池中,湖心小島上的一座小樓。與世隔絕,幽靜而孤獨。它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大寧皇朝開國皇帝,太祖趙化淳的時代。雖然不清楚最初太祖修建弄雨樓的初衷,但是此后的歷代皇帝,都從宦官之中挑選出那些年輕貌美的青少年,送進弄雨樓來,倒是與那些嬪妃宮女們一樣的用處。” 弄雨樓居然是皇帝豢養(yǎng)男寵的地方?! 陸幽萬萬想不到這樣的答案,他倒了一口涼氣,回想起柳兒和那些被弄雨樓使帶走的小宦官們,的確一個個容貌俊秀。 難不成,那個頭花已經(jīng)花白了的皇帝,還能有這方面的興趣? 他越想越覺得詭異,只聽唐瑞郎還在說著話。 “當朝皇帝倒是不好此道,不過弄雨樓使依舊是有的。聽說那些男寵經(jīng)常會被宗室子弟們討了去,或者用作煉丹爐前的試藥人??傊犎苏f……一旦進了弄雨樓,就幾乎沒有再囫圇出來的人。” “幾乎?”陸幽追問,“也就是說,有人曾經(jīng)從弄雨樓全身而退了?!?/br> “的確是有。而且這個人你我都認識,再好猜不過了。” “戚云初?!” 的確,戚云初如此清秀的容貌,少年時想必更是雌雄莫辯,說不定一入宮就被選進了弄雨樓。 但戚云初又是如何逃脫的? “是安樂王救了他……或者說,他們救了彼此?!?/br> 唐瑞郎真是似乎什么事都知道。 “九歲的安樂王偷偷地劃著小船,想去東海池對岸的佛光寺里看望自己的母親。半途中風浪大作,小船被推到了弄雨樓的淺灘邊,是戚云初涉水將安樂王救出。此后安樂王就將戚云初從弄雨樓討出去,成為了他的專屬。” 原來還有這樣一層往事。 見陸幽沉吟不語。唐瑞郎還以為他藏著什么心事,于是又叮囑道:“如果有人要讓你去弄雨樓,哪怕只是傳信或者辦事,都絕對不要答應(yīng)。萬一你覺得有人在打你的主意……就來找我。我每日都在左省的弘文館里念書,那地方不算大,你一定能夠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