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朱耀紫說動就動，腳底抹油似的往外滑。

    “小……小清啊，我今天可是偷偷溜出來看你的，這要是被家里那老頭子發(fā)現(xiàn)估計(jì)又得罰跪抄書了！那什么……我先走了哈，過兩天再來看你，過兩天再來……”

    可齊遙清好不容易想明白十年前的那些彎彎繞，又怎么會這么輕易的放他離開？

    “你等等。”齊遙清一把拉住朱耀紫的袖子不讓他走，“就算要走，你也先給我解釋清楚了再走！”

    朱耀紫見狀臉都皺成一團(tuán)了，一邊扯袖子一邊鍥而不舍的勸齊遙清：“我……我真要回去了，不然老頭子發(fā)飆我就完啦！小清……我的好小清！你……你就饒了我這回吧……”

    “你們在做什么！”

    兩人較勁間，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低吼。魏延曦一進(jìn)院門看見的就是自家王妃與一人拉拉扯扯、含混不清的場面。

    放眼整個京都，能與王妃熟絡(luò)至此，又成天穿紫衣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位了。

    齊遙清與朱耀紫乍一聽見這聲怒吼，兩人俱是嚇了一跳。齊遙清慌忙松開拉住朱耀紫袖子的手，一邊暗自懊惱怎么一時大意遣了夢寒夢琪去準(zhǔn)備午膳，院里沒留個人通風(fēng)報信，一邊朝院門的方向望去，思考著自己等會兒應(yīng)該如何跟魏延曦解釋他剛剛看到的情景。

    魏延曦黑著臉疾步走來，目光在齊遙清和朱耀紫兩人之間來回游離了半天。今日下朝早，自己供職的吏部那兒又沒什么事，他難得翹班回府偷得浮生半日閑。本想著十多日沒見王妃，自己身為夫者，多少應(yīng)該往這兒跑一跑，這才特意繞道過來看看，哪曉得一進(jìn)門就看到這令人惱火的一幕。

    “本王倒不知，首輔公子沒事不好好待在家里種花養(yǎng)魚，跑來我雍王府作甚。怎么，幾日不見王妃，想他了不成？”

    他語氣相當(dāng)不善，可謂是咄咄逼人。朱耀紫身為首輔獨(dú)子，從小到大哪有被這么質(zhì)問過？臉色當(dāng)下便有些不好看了。

    只是他雖然有心分辨，但礙于自己有錯在先，又考慮到齊遙清日后的處境，最終還是不情不愿的順著魏延曦的話，腆著臉道：“呵呵，王爺這是哪的話，我只是擔(dān)心小……呃，王妃，剛嫁來王府會有什么不習(xí)慣，這才過來看看，呵呵，過來看看……”

    “哦？不習(xí)慣？”

    魏延曦聞言挑了挑眉，轉(zhuǎn)而望向齊遙清，涼涼的問：“王妃你來與本王說說，這些日子住在王府里，可有何不習(xí)慣之處？就算有，又有什么事是本王不能解決，非得首輔公子來方可解決的？”

    齊遙清聞言神色一滯，心里暗道一聲不好，看這樣子魏延曦恐怕是要向自己發(fā)難了。

    他盡量維持面色如常，斟酌再三后朝魏延曦恭敬的作了一揖，解釋道：“王爺恕罪，臣……并沒有什么不習(xí)慣。承蒙王爺照拂，臣心中感激不已。今日不過是因?yàn)橐吓既坏瞄e，想起還有臣這個昔日舊友，故來探望一番罷了。事先未曾知會王爺是臣的疏忽，還望王爺莫要怪罪?！?/br>
    魏延曦聽完冷哼一聲，他說了半天其實(shí)就是在替朱耀紫開脫。

    “探望？若真是探望怎么不遞帖走正門，在正廳光明正大的接見，偏要瞞著所有人私自到王妃院中見面？”

    “哦，是了，本王差點(diǎn)忘了，當(dāng)日迎親之時就是首輔公子把王妃牽出來的吧。當(dāng)日如此，今日又如此，你們倒是告訴本王，這不是藕斷絲連、私相授受那是什么！”

    齊遙清聞言面色一變，身形顫了顫。魏延曦這話在自己院中說足矣，若是不慎傳出去，那他這個與外人私通的罪名可就坐實(shí)了！

    雖然自己是男子，但不管怎么說都按著女子出嫁的規(guī)矩進(jìn)了雍王府，成了雍王妃。以王妃之身來說，今日瞞著王爺在院中私會外人那可是殺頭的大罪！莫說自己會因此獲罪，恐怕就連朱耀紫都要因此受到不小的牽連。

    齊遙清扶著石桌站穩(wěn)，一雙手死死扣著桌邊指節(jié)泛白，那漂亮的下唇更是被咬得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可腦子卻在飛快的轉(zhuǎn)著。

    按理說魏延曦向來不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自那日兩人定下休妻之約后更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小七jiejie一事之外再無交集，今日他突然發(fā)難著實(shí)是齊遙清沒想到的。

    恐怕王爺是覺得朱耀紫偷來王府私見王妃拂了自己的面子，一時怒火攻心，才會這般口不擇言。

    齊遙清有心解釋，可看魏延曦現(xiàn)在的樣子正在氣頭上，定是什么話都聽不進(jìn)的。自己眼下多說無益，挨一通罰是肯定免不了的，只是不論如何都不能讓腰子再留在這兒，若是待會兒他不慎觸了王爺?shù)哪骥[，屆時百口莫辯，那可就真是回天乏術(shù)了。

    打定主意，齊遙清搶先一步擋在朱耀紫前頭，撩起衣袍筆直的跪下，垂眼望著魏延曦腳邊的一縷衣袍，道：“王爺誤會了，臣與首輔公子確實(shí)只是泛泛之交，絕沒有私相授受一說。王爺，臣今日之所為有違王妃德行，臣知罪，也甘愿受罰。只是首輔公子身份貴重，對這些內(nèi)宅之事并不了解，還請王爺莫要遷怒于他，準(zhǔn)他先行離開?！?/br>
    說完，他竟端端正正的朝魏延曦叩了一首。

    “哼，都現(xiàn)在了你還想著袒護(hù)他？”魏延曦冷哼一聲，卻到底也沒再說什么，只是看向朱耀紫淡淡道：“也罷，首輔公子，請吧，本王內(nèi)宅瑣事就不勞你掛心了?！?/br>
    “魏延曦你……”

    “耀紫！”

    朱耀紫剛說了四個字，齊遙清就高聲打斷他，轉(zhuǎn)過頭瞪著眼睛怒斥道：“王爺名諱又豈是你能隨便叫的？日之事確實(shí)是我處理欠妥，你莫要攙和，聽我的，快回去，莫要再讓首輔大人擔(dān)心了。”

    見朱耀紫咬緊牙關(guān)站在那邊就是不肯走，齊遙清不動聲色的朝他搖了搖頭，比著嘴型催促道：不想再給我惹事就快走！

    朱耀紫讀懂了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再留在這兒確實(shí)不合適，只是一看魏延曦那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他就滿肚子不爽。他一心想幫齊遙清辯解，可人家王爺與王妃的事他一個外人憑什么插手？只怕到時候越抹越黑，更說不清了。

    朱耀紫狠狠握起拳頭，骨節(jié)“嘎啦嘎啦”作響，他深吸一口氣勉強(qiáng)按下胸中的怒意，朝魏延曦草草抱拳行了一禮，“王爺，臣先前多有得罪，還望王爺海涵。臣告退。”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直到目送那抹紫色身影徹底消失在院門外，齊遙清這才松了口氣，稍稍懈下身子。不過只一刻后他就又立即提起精神來，雖然好不容易保住了腰子，但眼前這位可不是什么好應(yīng)付的人。

    ☆、第35章 吃醋

    “王妃還想解釋什么？”

    齊遙清的神態(tài)變化無一不落在魏延曦眼里，他冷笑一聲，徑直走到石桌邊坐下，漫不經(jīng)心的問。

    齊遙清疲倦的閉了閉眼，維持跪著的姿勢轉(zhuǎn)了半圈，再度正對魏延曦，平靜的答道：“臣無需解釋?！?/br>
    “哦？是么？”魏延曦冷冷的看著齊遙清，“王妃就不怕本王將此事稟報皇兄，自此毀了你的名聲？”

    齊遙清迎上他挑釁的目光，眼里毫無懼意：“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臣并未做有失身份之事，自然也不會畏懼?！?/br>
    “好一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蔽貉雨爻读顺蹲旖?，看向齊遙清的眼里不自主的便帶上了一股只有在戰(zhàn)場上才會出現(xiàn)的狠厲煞氣，冷聲道：“只是王妃怎么知道本王會信你是個清者呢？”

    齊遙清不禁皺了皺眉，這會兒的魏延曦一身黑衣，面色陰沉，就像從地獄里走出來的浴血修羅，僅僅是望著便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深吸口氣，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現(xiàn)在走的每一步都至關(guān)重要，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臣相信王爺是個明理之人，不會因?yàn)橐恍o謂的人和事來隨意猜忌臣。況且……”

    “況且什么？”

    齊遙清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可面色卻分毫不改：“況且王爺與臣事先有約，如今人尚未找到，王爺便要借皇上之手除了臣，莫非王爺是想早日當(dāng)日履行約定，還臣一個自由之身？”

    他不是一個喜歡隨意拿捏、威脅別人的人，可是如今非常時期非常手段，稍有不慎都是滿盤皆輸?shù)慕Y(jié)局。齊遙清自己獲罪不要緊，只怕因此牽連了朱耀紫他們，更讓那些見不得他好的人稱了心、如了意。

    眼下齊遙清在賭，賭自己這張肖似當(dāng)初的臉能勾起魏延曦多少回憶，賭當(dāng)年雁秋山一事在魏延曦心中到底占有多大比分，賭小七jiejie的下落比起魏延曦的王爺尊嚴(yán)究竟孰輕孰重。這決定了他今日能否成功度過難關(guān)。

    魏延曦面無表情的看著齊遙清，看了許久，久到齊遙清都開始懷疑自己這步棋是不是真的走錯時，他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好，好！”

    魏延曦連說了兩個“好”字，說的齊遙清心頭一顫，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攥緊。

    “王妃深謀遠(yuǎn)慮、才智過人，本王當(dāng)真佩服。你說得不錯，如今找到小七jiejie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本王暫且都可以容忍?！?/br>
    他忽然起身，走到齊遙清跟前一把扣住他的下頜，力氣之大齊遙清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王妃，你很好，也很聰明。你贏了，今日之事本王權(quán)當(dāng)沒發(fā)生。只是王妃別忘了，倘若本王真與皇兄說了此事……哼，恐怕到時你的自由就只能在土里實(shí)現(xiàn)了。”

    說完，他驀地松開手，徑直甩袖朝門走去。

    “哦對了，還有，王妃會客一日也累了吧，最近就別往外跑了，好好呆在院里休息。”

    只是走了兩步，魏延曦身形頓了頓，極具諷刺的補(bǔ)充了一句，然后那抹墨色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院門那頭。

    齊遙清就像被抽干了所有氣力似的，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懊惱的揉著額頭。本就是一直被討厭著的，如今他恐怕更討厭自己了吧……

    深深嘆了口氣，齊遙清扯出一抹苦笑，本還考慮著要不要將十年前的真相告訴魏延曦，如今看來卻是不必了。這張臉只能用一次，這步棋也只能下這么一遭。他今日的做法雖然能保得一時安寧，卻注定要以魏延曦那本就不算多的尊重為代價，看來往后的日子要更難熬了。

    他扶著地面緩緩起身，撣了撣粘在衣袍上的灰，一步一步緩緩?fù)镂葑摺＝袢昭觼頃r自己的確是高興過了頭，失了分寸，這才釀成如今的局面，到底怨不得人。魏延曦剛剛話說的很明白，要他“好好呆在院里休息”，看樣子沒有王爺?shù)目谥I，這段時間他都別想出門半步了。

    齊遙清心里很清楚，眼下魏延曦能忍著怒意不動自己全因他還不知道小七jiejie的下落?？尚∑遤iejie這輩子都不可能出現(xiàn)的，等王爺這股期盼勁兒過去了，清醒了，他又該何去何從呢？到那時，魏延曦真的還會放過自己，讓自己毫發(fā)無損的走出雍王府么？

    齊遙清不知。

    “唉，其實(shí)說到底，終究還是……我負(fù)了你啊?！?/br>
    他望了眼身后湛藍(lán)的天空，輕輕嘆了聲。

    “嘭！”

    主院書房里的硯臺被打翻在地。

    “咔嚓！”

    案上的白玉瓷杯全部被摞到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渣子。

    “王……王爺……”梁威見自家主子從早上出門回來后就沉著張臉，一言不發(fā)的開始砸東西，以為是朝堂之事惹王爺生氣了，猶豫半天之后顫巍巍的開口勸道：“王……王爺，您先別氣，莫要為了無謂的事氣壞了身子?！?/br>
    魏延曦聞言挑了挑眉，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他，不冷不熱的來了句：“無謂的事？連你也覺得這是無謂的事，嗯？”

    梁威被他那個尾音上揚(yáng)的“嗯”嚇得腿一軟差點(diǎn)直接跪下去。抹了抹額角的冷汗，他艱難的開口道：“屬……屬下不敢。”

    “量你也不敢。”

    魏延曦冷哼了聲，別過眼，緊緊攥著手中的《左傳》沉聲道：“自你來府以后，本王應(yīng)該待你不薄吧?！?/br>
    梁威聞言心里“咯噔”一下，王爺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他他他……他到底做什么事惹王爺生氣了？王爺這是……要找他興師問罪了嗎？

    魏延曦可沒工夫管梁威心里的那點(diǎn)小九九，他自顧自的看著窗外念叨著：“入宮，本王陪你入，回門，本王陪你回，就連去你溫府時本王不也是向著你的么。本王真不明白，你到底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聽王爺嘀嘀咕咕自言自語了一長串，梁威成功抓住幾個關(guān)鍵詞，他長舒口氣，拍拍胸脯，還好還好，原來不是在說他啊。

    可是短暫的松懈之后他的小心肝立刻又提到了喉嚨口——等等！入宮，回門，溫府……難不成王爺生這么大的氣竟是因?yàn)椤蹂?/br>
    “本王這才幾日沒露面，你就開始私會舊友了，嗯？還當(dāng)著本王的面處處維護(hù)他，甚至不惜為了他威脅本王？好啊，真是好，本王倒不知王妃還是個這么仗義的人！”

    梁威懵了，私會舊友，私會什么舊友？好吧，就算私會舊友，可不論王妃瞞著王爺見了誰，王爺至于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么？他不是一直都對王妃冷冷淡淡、不管不顧的嘛……

    梁威覺得自己腦袋有點(diǎn)兒暈，莫非王爺這是在……吃醋？

    不不不，這怎么可能呢！梁威趕忙甩甩頭，一臉嚴(yán)肅的把這兩個字從自己腦海中踢出去。一向冷心冷性的王爺連主動關(guān)心別人都是極其少見的，就更別提吃醋了。

    可王爺剛剛這模樣……確實(shí)跟那些閨中女子吃醋的樣子無差啊……

    梁威苦惱的撓撓頭，覺得自己更暈了。

    “梁威，你想什么呢？”

    魏延曦一回頭就看見梁威那副別別扭扭的樣子，活像生吞了一個雞蛋。

    “呃，?。俊绷和吕镢露奶痤^，正對上自家王爺狐疑探究的目光。他趕忙斂了神色垂眼道：“回稟王爺，屬……屬下沒想什么?！?/br>
    魏延曦心說你騙鬼呢，那臉都快皺成包子了還敢說沒想什么？不過這會兒他也沒心思跟梁威較勁，疲憊的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你下去吧，容本王一人靜靜?！?/br>
    今日為朱耀紫的事發(fā)那么大火，連魏延曦自己都是沒想到的。他一直堅(jiān)信自己是討厭齊遙清的，只是因?yàn)樗c小七jiejie有那么幾分相似，以及拋開一切來看齊遙清這人還不錯的緣故，對他還算禮遇有加而已。

    可是今日之事著實(shí)出乎他的意料，其實(shí)說到底，齊遙清也不過就是在他不在府中的時候見了朱耀紫一面，又恰巧在他回來的時候跟朱耀紫拉拉扯扯、有些曖昧不清罷了，他實(shí)在沒必要這么生氣。

    他們之間是有約定的，只要齊遙清能幫他找到十年前的小七jiejie，那自己到時候便一定會履行約定，還他一個自由之身。就算真的找不到……魏延曦?zé)o奈苦笑，那自己也沒必要再拘著他，索性如他所愿放他走就是了。

    所以說，無論找得到或是找不到，齊遙清最后肯定是要離開的，這既是他的意愿也是自己的。既然遲早要被休，就算他今日真做了些對不起自己的事又如何呢？

    更何況魏延曦的理智告訴自己，他并沒有。

    可事實(shí)就是，在看到朱耀紫搭在齊遙清胳膊上的那只手時，魏延曦想都沒想就吼出了聲。他當(dāng)時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沖上去把那兩個互相拉扯的人一把分開！

    盛怒之下，所有理智和自制力都蕩然無存，魏延曦難得褪去了那副冰冷的模樣，不受控制的朝齊遙清發(fā)泄火氣。而他為了保護(hù)朱耀紫，竟然連一聲解釋都沒有，全部默默承受了。

    魏延曦越想越氣，一拳砸在桌上，愣是把堅(jiān)固的黃梨木桌生生砸出一條裂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