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然看著他在那里無所謂的笑，好像調(diào)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與他無關(guān)的陌生人似的，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太擔(dān)心，才擺出這樣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就是這樣的羅子林，才更加讓人心疼。

    “羅子林，你要是不想笑，就別笑了。”林熠然說話間滿是苦澀，忍不住起身幾步過去，蹲在了羅子林面前，握住了他的手，抬頭看著他，“你要是難受，就說出來，別憋在心里?！?/br>
    “我沒事啊然然，我不難受?！绷_子林反握住他的手，嘴角含笑，看不出一絲勉強，“可能以前我還會恨她，怨她，怪她為什么生下我卻這么對我，如果不愿意，當(dāng)初干脆把我打掉就好了?！?/br>
    “你別這么想，誰都不能剝奪你活下來的權(quán)利?！绷朱谌坏穆曇粲行┘鼻?，他不想讓羅子林有這么消極的想法。

    “我知道，所以我后來慢慢就想開了，不管她怎么對我，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可能她覺得我是個累贅，但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币娏朱谌谎凵窭餄M是擔(dān)憂，羅子林輕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所以我真的沒有那么難過了，有時候 我甚至還要感謝她把我生下來，如果不是她，我就沒有機會認(rèn)識你了?！?/br>
    從小到大，自己究竟為什么活著是羅子林常常思考的一個問題，家庭和愛的殘缺，還有母親的毒打，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一點意義都沒有，他不是沒想過自殺，可他又不甘心就這么算了，畢竟他骨子里還是隨羅勝天，有一股子不服輸?shù)木?，只不過羅勝天從來不走正道罷了。

    在這種家庭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他，沒有誤入歧途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所以他性子冷淡，不愿與人結(jié)交也實屬正常。早已習(xí)慣用冷漠來偽裝自己的他，即便有時感到孤獨，也只能勸自己，一個人生活挺好的，最起碼不用再被傷害。

    直到后來，他遇到了林熠然，這個僅憑一個笑容就占據(jù)了他整個心臟的人。從那時候起，他好像找到了自己活著的意義。

    “我存在的意義，大概就是為了遇見你?！绷_子林的目光落在林熠然身上，溫柔且深情。

    “羅子林……”林熠然感覺自己有好多話想說，可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了，只是低聲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所以，你放心，就算是為了你，我也會好好活下去的，再說了，小時候的事都過去了，這么多年，我也沒那么恨了。”抬起一只手撫了撫林熠然的發(fā)頂，不知為何，每次摸他的頭，羅子林都覺得莫名的安心。

    “嗯，我知道的?！绷朱谌稽c點頭，沒去管他在自己頭上作亂的手，“那你和蘇諭遠，是怎么認(rèn)識的？”

    “他啊……”羅子林的視線從林熠然身上移開，看著虛空中的一個焦點，似是在回憶，又像在發(fā)呆，過了好半晌才繼續(xù)道，“他應(yīng)該算是我小時候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之一?！?/br>
    羅子林被扔到鄉(xiāng)下和外公外婆住的時候，也不怎么受待見。雖說老人都喜歡孩子，而且多半都是隔代親，可畢竟譚梓璐的職業(yè)擺在那，況且又是個沒結(jié)婚的。

    老人的思想都很傳統(tǒng)，未婚先孕那就是不潔，生下來的孩子就是個沒爸的野種，即便再怎么想要孫子，老兩口對著羅子林也沒什么好臉色。

    吃飯的時候不讓上桌，并且必須等他們都吃完以后再吃，但一般到那個時候，就不剩什么能吃的東西了，所以餓肚子對于羅子林來說就是家常便飯，要是有哪一天他吃飽了，那才是稀罕事。

    有一天晚上，羅子林實在是餓的不行了，肚子咕嚕咕嚕直叫喚，根本睡不著覺，于是悄悄爬起來，見外公外婆睡的正香，便輕手輕腳的溜進了廚房，想找找有沒有什么吃的。結(jié)果翻遍了所有地方，最后只找到了半塊干的發(fā)硬，像石頭一樣的饅頭，咬都咬不動。估計是餓急眼了，羅子林也沒管別的，抬手就往嘴里塞。

    干硬的饅頭要費很大勁才能啃下來一點，也沒有水能往下順，他就只好生咽下去，感覺嗓子都要被劃破了，可心里卻特別滿足，至少肚子沒那么餓了，胃也沒有那么疼了。

    然而，大概是吃的太專注，外婆起夜他都沒發(fā)現(xiàn)，最后他就被外婆揪著耳朵帶到了院子里，手里的饅頭也被搶了過來，扔到了院子里的看門狗面前。

    “你還真是個野種，?。?！小小年級就學(xué)會偷東西了？”夜里兩三點鐘，外面還是一片寂靜，外婆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的聲音仿佛能傳到千里以外，“這個饅頭誰讓你吃了？給狗吃也不給你吃知道嗎？！是沒給你飯吃嗎？大晚上的裝什么可憐？！”

    “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以后肯定沒出息！”

    “真是跟你媽一樣，賤骨頭！”

    也許是想把所有對譚梓璐的怨恨全都沖羅子林發(fā)泄出來，將他當(dāng)做出氣筒，她的話越來越難聽，聲音也因為憤怒而變得越來越尖銳。被自己的外婆這么辱罵和貶低，即使是再堅強的孩子也難以承受，再加上外婆的謾罵肯定會被左鄰右舍聽到這一認(rèn)知，極度的羞恥感讓他幼小的心靈蒙上了更厚的一層灰。

    后來羅子林被罰站在院子里，一天不準(zhǔn)吃飯，本就體弱瘦小的他，再被烈日一曬，差點栽倒在地上，好在被一個調(diào)皮翻墻玩的小孩看到，跑過來扶了他一把。

    “那個小孩……”

    “嗯，他就是蘇諭遠。”羅子林記憶中的那個高自己半個頭，有些調(diào)皮的小男孩，和現(xiàn)在的蘇諭遠簡直是天差地別，所以一開始他才沒把蘇諭遠和小時候的那個人聯(lián)系起來。

    “沒想到他小時候那么皮啊，還會翻墻？”沒想到蘇諭遠小時候和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林熠然有些好奇，“他是住在你外婆家旁邊嗎？”

    “對，當(dāng)時他是住在他奶奶家?！?/br>
    蘇諭遠那天翻墻到隔壁純屬偶然，本來他是想爬到墻上去摘樹上的果子，可是沒扶穩(wěn)，身子一偏，就順著這半面墻滑了下來，好在墻沒有多高，他倒也沒摔到。頂多衣服蹭上了些許灰塵，拍打一下就掉了，不礙事。

    他不小心進了別家的院子，本來想偷偷地趁人不注意溜出去，可還沒等轉(zhuǎn)身往門口跑，就看見院子那頭的角落站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孩，被嚇了一跳，搞不懂他為什么站在那里，還沒等出聲詢問，小孩身子就猛地一打晃，駭?shù)盟差櫜簧狭锪?，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小孩跟前，扶住了他?/br>
    “然后你們就認(rèn)識了？”

    “嗯，我告訴他我叫羅小素，他讓我叫他小遠哥哥……”不知道為什么，說出這個稱呼，羅子林竟然有一些說不上來的羞恥感。

    “……”林熠然總覺得像這種橋段，發(fā)展下去，怎么看怎么都是兩個人日久生情，最后終成眷屬啊。

    “然然，你別誤會，我們兩個小時候就是單純的朋友關(guān)系，而且，我叫他小遠，沒叫哥哥……”羅子林難得紅了耳朵，解釋到最后還尷尬地撓了撓頭，“之后我們就經(jīng)常一起玩了，他挺照顧我的，因為我名字比較像女生，小時候長得也偏清秀一點，再加上我的出身問題，經(jīng)常會被那邊很多小孩欺負?！?/br>
    小孩的世界是沒有分寸的，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只知道跟風(fēng)隨大流，別的小孩做什么，他們就跟著做什么。所以一旦有個人帶頭開始欺負羅子林，其他人根本就不需要號召，全都一窩蜂的開始擠兌他，即便他根本就沒想和他們有交集。

    那些小孩從小在村子里長大，經(jīng)常聽一些大人罵街，什么污言穢語都有，聽多了，自然也能學(xué)會一二。什么沒爹娘的野種這種嘲諷他身世的，什么娘炮、娘娘腔、惡心人的偽娘這種嘲笑他長相的，應(yīng)有盡有。

    “都是蘇諭遠替你出頭嗎？”林熠然恨得牙根癢癢，這種小孩，還不如一開始就別出生，塞回去回爐重造都嫌浪費時間。

    “嗯，他人，確實挺好的。”

    林熠然聽到蘇諭遠被發(fā)了好人卡，不禁有點想笑，本來心里還有些別扭，此時也好了很多，甚至想去謝謝蘇諭遠，在羅子林小的時候愿意幫他一把。不然，那種處處被欺負，還被親人視若無物的生活，羅子林那么小的年紀(jì)，一個人又怎么扛得住。

    “那你們怎么又互相不認(rèn)識了？”對于這一點，林熠然還是有些奇怪的，按理說如果是從小就在一起的玩伴，應(yīng)該很少會長大后形同陌路吧，除非，“難道你們是后來分開了嗎？”

    “是啊，我在我外婆家住了沒多久，那個女人就突然跑來要把我接走。”

    那個女人，說的就是譚梓璐，當(dāng)時她坐著豪車忽然到訪，可是把一個村的人都給驚動了，紛紛過來問是不是賺了不少錢要把父母接去城里住，但還是有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有問題，冷嘲熱諷，說她肯定又是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被某個大老板給包養(yǎng)了。

    對于這些言語，譚梓璐從來都不加以理會，她可是在夜總會待了十多年的人，什么臟話惡心人的話沒聽過，就這些東西，根本傷不了她分毫。再說了，換個角度想，他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當(dāng)時說了不想跟她走，可那個時候我也才五歲，根本反抗不了，跟著她來的還有幾個保鏢，直接架著我就帶到車上去了。”那個時候，對于羅子林營養(yǎng)不良發(fā)育遲緩的小身板來說，保鏢就像巨人一樣，拎著他就跟拎著個小雞崽一樣，根本無法掙脫，“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跟他好好道別?！?/br>
    “這也不能怪你?！绷朱谌粐@了口氣，任誰小時候過得那么苦，好不容易有個真心待他的朋友，肯定都不會舍得離開，“那你們兩個……”

    “我們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了。”自從跟著譚梓璐到了羅家，他更是沒有一天安生日子可過，也就再沒其他精力去找那個兒時的玩伴了。

    羅子林低垂著頭沉默不語，林熠然看著他也不知道再說些什么好，寢室里安靜了片刻，還是手機振動聲先打破了靜默的氛圍。

    “是蘇諭遠發(fā)的消息，問我們準(zhǔn)備什么時候走?！绷朱谌豢戳丝词謾C，準(zhǔn)備起身，然而蹲的時間太長，腿都麻了，他剛動了一下就朝后面倒去。還好羅子林眼疾手快，一下就把他拽了回來。

    “慢慢起來，別著急?！狈鲋朱谌坏母觳?，半駕著他，將他帶到椅子處坐下，羅子林還特別貼心的幫他按摩了幾下腿。

    “嘶……別別別……別動，啊，好疼好麻……”林熠然有些受不了的哀嚎出聲，感覺腿上像是有一萬只螞蟻在啃咬，“你讓我自己緩一緩，嘶……”

    羅子林應(yīng)著，聽話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怎么回？說一會走？還是和他一起？”林熠然晃了晃手機，征求著他的意見。

    “一起走吧，順便，我想把身份的事告訴他。”

    “好。”點了點頭，林熠然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按了幾下，回了個“到點你叫我們，一起走”，接著放下了手機，繼續(xù)看向羅子林，“你準(zhǔn)備怎么和他說，直說嗎？”

    “嗯，直說吧，這種事也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而且這么多年，我還沒有正經(jīng)和他說過一聲謝謝?！?/br>
    時間很快劃過五點，蘇諭遠也很準(zhǔn)時的發(fā)消息過來，告訴他們準(zhǔn)備走了。

    兩人收拾了一番便出了寢室，在門口正好遇到了一起出來，正在鎖門的蘇諭遠和蘇嘉言。

    “你們還挺快??？我本來還想讓小言再去叫一下你們呢。”蘇諭遠鎖好門，目光在掃過羅子林時停頓了一下，接著若無其事地移開了，但他那一秒幾乎無人察覺的停頓，卻被一直觀察著他的林熠然和羅子林捕捉到了。

    羅子林朝林熠然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和蘇嘉言走著，自己則抬腳走到了蘇諭遠面前，看著這個如今比自己矮了半頭的人，輕笑出聲：“小遠，是我，羅小素。”再次說出這個名字，他心里少了些難為情，多了些惆悵與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