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夫人握杯的手一頓，緩緩放下，苦笑一聲，“我本以為嫁入城王府多年，這些事早就爛在泥里，沒想到閆宵還有閑心翻出來。”

    “若是您的傷心往事……”她斟酌著字句，并非有意試探，只是她不喜歡謎團(tuán)。

    “倒也算不得傷心往事。”蓮夫人打斷她，兀自憶起當(dāng)年。

    她的母親于先皇算有救命之恩，適逢她家境中落，母女二人便住在宮中，與幾位皇子關(guān)系不錯。

    年少的青梅竹馬，互生情愫實(shí)屬常事，不過項(xiàng)天義與項(xiàng)天禮那時性格比較跳脫，所謂的好感三兩天便忘得干干凈凈，更何況大哥還展示出非凡的占有欲，自然無疾而終。

    可隨著年歲增長，項(xiàng)天仁立為太子，功課漸多，與她的來往日漸稀疏，最后一次見，便是先皇賜婚蓮夫人與城主之時。

    那之后便再無聯(lián)系，想來兩人那點(diǎn)莫須有的感情也隨著時間沉淀為身后友情。

    乾陵悅聽得入迷，卻更是不解，既然如此，與她相伴多年的閆宵更應(yīng)該明白她的感情經(jīng)歷，卻為何頻頻造謠，似乎耿耿于懷。

    “閆宵他本就多疑，”蓮夫人讀懂她眼中的疑問，“吏部統(tǒng)計(jì)事宜大都由文官處理，這次卻是王爺躬親，他自然認(rèn)為是皇上的授意?！?/br>
    “王爺他原本也不打算來?！鼻陳傠p手抱著茶杯，借著機(jī)會打算說出自己的請求。

    蓮夫人淡笑，“想必是為了陵悅吧，所以你這次來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找個人。”

    “誰？”

    “陳氏?！彼玫降闹挥小靶略隆薄瓣愂稀眱蓚€關(guān)鍵詞，無法說出更多。

    喝茶之人微愣，隨即搖頭，“新月雖然不大，但姓氏重合頗多，便是這陳氏，加起來大大小小也有百來戶?！?/br>
    乾陵悅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又道，“大約在一年前左右來到新月?！?/br>
    有了時間的加持，目標(biāo)更加明確。

    蓮夫人瞇眼思考片刻，忽的眼睛一亮，“我倒是知道有這么一處地方，那里的人大多后來，也許有線索。”

    兩人稍換行裝，在城王府侍衛(wèi)的目送下攜手離開。

    或許是彼此身份與過往經(jīng)歷，乾陵悅迅速與蓮夫人熟絡(luò)，并建立起深厚的友誼，兩人在街上如親姐妹，一邊逛一邊過去，頻頻惹路人注視。

    “我們引起如此注視，沒關(guān)系嗎？”蓮夫人鮮少以平民百姓身份出門，不確定地詢問。

    常年這么大咧行走在外的乾陵悅挽著她的手，安撫著她，“放心吧，我可以保護(hù)你?！?/br>
    蓮夫人狐疑地望著她，“王爺竟然允許你習(xí)武？”

    “不能習(xí)武？”她還沒聽過這樣的說法。

    “也不是不能……”蓮夫人猶疑著說出以前的趣事，大抵是項(xiàng)天禮的女師父重責(zé)他一頓后，他便生氣立誓“日后絕不取習(xí)武之人為妻”。

    聽完來龍去脈，乾陵悅只覺得好笑，原來不可一世的項(xiàng)天禮還有這樣的過往。

    說笑之間已經(jīng)到了蓮夫人說的地方，此地與新月其他繁華之所一樣，賓客絡(luò)繹不絕，來來往往的人穿梭在吆喝聲之中，著實(shí)熱鬧。

    “便是這里?！鄙彿蛉溯p聲道，“具體的得去問他們?！?/br>
    乾陵悅拉著她走到一個小攤上，先是買了東西，才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老板，你認(rèn)識一個姓陳的人嗎？”

    “陳？”老板凝眉，因著她出手闊綽，還算禮貌，“以前倒是聽過，后來好像搬走了?！?/br>
    “搬走了？搬去哪里了？”她連忙追問。

    那老板擺擺手，“這我哪里知道?！?/br>
    旁邊小攤的老板聽到兩人的對話，又見她們穿著打扮不凡，便插嘴道，“人家哪是搬走的，是被城主請走的?！?/br>
    “城主？”

    “對啊，那一家子才來沒多久，城主便登門拜訪，隔天便看到人去樓空，大概是住到城主偌大的城王府里去了?！边@老板說得有鼻子有眼，不像作假。

    乾陵悅順手買了點(diǎn)東西，出于謹(jǐn)慎又問了幾個小販，回答大同小異，都是剛落腳，城主來了趟，人便消失了。

    “城王府里可有住進(jìn)新人？”這問題只能問蓮夫人，畢竟她是女主人，這樣的大事應(yīng)當(dāng)告知她才對。

    “并未見過?！彼苫蟮?fù)u頭，即便閆宵不告訴她，但一年之久，她也能發(fā)現(xiàn)不對勁，“想來應(yīng)該是閆宵將他們安排在其他地方?！?/br>
    只有這一個解釋。

    “新的百姓涌進(jìn)來時，閆宵的確每天分外忙碌，不知他在忙什么?！鄙彿蛉酥獰o不言言無不盡，盡可能提供更細(xì)致的信息。

    “所以陳氏極有可能被他轉(zhuǎn)移了?！鼻陳傁陆Y(jié)論，這么多從京城來的人，為何偏偏只找陳氏？難道他知道更深的隱秘？

    她不敢細(xì)想，先皇的死因事關(guān)重大，若是閆宵這樣心懷不軌的人知曉真相，恐怕會借機(jī)興風(fēng)起浪。

    看他囂張的態(tài)度便知道早不把北楚放在眼里。

    “這個陳氏……可有何特別之處？”返回的路上，蓮夫人后知后覺地問。

    “倒也不是特別之處，”她瞥了蓮夫人一眼，對方面容憂慮，顯然在擔(dān)心，中途改了口，“陳氏此前是先皇的御用大廚，燒制的飯菜無人可替，就這么沒落實(shí)在可惜?！?/br>
    乾陵悅暗暗夸自己借口找的真棒。

    “是嗎，陵悅?cè)羰遣环奖阏f我也不會追究，只是萬事小心?！鄙彿蛉瞬⒎巧底樱p易看透她的隱瞞。

    這事情的確不能亂說，乾陵悅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想到更遙遠(yuǎn)的問題，“城主如此跋扈也不是一兩日，難道你不曾擔(dān)驚受怕？”

    若是閆宵受到處罰，她自然逃不過連坐。

    蓮夫人淡淡一笑，“擔(dān)驚受怕有什么用，我不過是個被命運(yùn)左右的無力女人罷了。”

    那時新月才剛崛起，進(jìn)貢之物首屈一指，得到先皇再三贊揚(yáng)。

    先皇為了穩(wěn)住臣心，自然需要犧牲一個無足輕重又被閆宵看上的人，蓮夫人實(shí)在是最好的選擇。

    乾陵悅不知如何接話，安慰之言實(shí)在蒼白無力。

    沉浸在對話里的兩人并未注意到身后不遠(yuǎn)處滿眼詫異的人。

    “哼，我就知道這狐貍精是姓曹的叫來的?！甭蛉硕⒅鴥扇擞H密的背影，將新買的簪子死死捏在手中。

    “夫人，您怕什么，十個這樣的狐貍精都爭不過您?！毖诀哂懞玫卣f著，眼睛卻灼灼盯著她手中的白玉簪子。

    果然，心情頗好的漫夫人隨手將簪子賜給她，“嘴還挺甜?！?/br>
    丫鬟諂媚地接下，又道，“方才聽她們似乎在說陳氏，難道是她們要找的人嗎？”

    “陳氏？”漫夫人毫無頭緒，不過卻會竭力阻止，畢竟壞她們的事就是幫自己。

    “嗯，奴婢去打聽打聽?！毖诀呤莻€精明人，特意去了剛才她們?nèi)ミ^的地方，一一問過去，得到了大致的線索，這才返回，“說是城主將那陳氏轉(zhuǎn)移了?！?/br>
    “城主？”漫夫人微瞇著眼，那就表示城主知道陳氏的下落，且十分看重這個陳氏，如果她從中作?！?/br>
    一個計(jì)劃緩緩成型。

    是夜，照例在漫夫人處留宿的閆宵斜臥在榻上，腦子里想的卻都是乾陵悅。

    只聽說前相國的獨(dú)女娉婷天資，一顰一笑皆如畫中人，上次見不過匆匆一瞥，今日再會，才發(fā)現(xiàn)這人意外對他胃口。

    柔弱討好的人他已經(jīng)厭倦了。

    “宵宵，你在想什么?！敝〖喌娜司従徔吭谒乜?，撫著他的胸膛，柔聲問道。

    閆宵低頭看她一眼，忍住煩躁，“白日出門了？”

    “嗯，你猜我碰到了誰？”

    “蓮兒和王妃？”他隨口猜測，今日侍衛(wèi)來報兩人攜手出門。

    漫夫人嘟起嘴，不滿他對另外兩人的過分關(guān)注，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嗔怪道，“看來宵宵真的被那女人勾了魂了?！?/br>
    他眼底閃過不耐，附和已經(jīng)十分勉強(qiáng)，“不過玩玩而已，漫兒何必掛懷?！?/br>
    一夜歡好，漫夫人難得起個早床，余光瞥到閆宵正在穿衣，懶散問道，“您今日不是無事嗎？”

    “去看看故人?！?/br>
    “陳氏？”她立刻坐起身。

    閆宵并未回答，穿好外衣后離開。

    漫夫人眼神暗下，迅速穿好衣服，去了后廚。

    一個時辰后，她端著熬好的羹湯，一路詢問，“可見著城主？”

    侍衛(wèi)丫鬟見她手中的羹湯，明白過來，一一回答。

    這些下人只看到閆宵的去向，并不知他的目的地，因此毫無顧忌。

    漫夫人最終停在城王府的后山前，這是閆宵做田獵的獵場，里面上百種動物，其中不乏兇猛野獸。

    她猶豫著踏出一步，守山的侍衛(wèi)立刻站出來，“夫人，沒有城主親信，不得進(jìn)入?！?/br>
    “我給宵宵送湯也不許？”她凝眉，色厲內(nèi)荏。

    “夫人見諒。”侍衛(wèi)聽命于閆宵，對她毫無畏懼。

    漫夫人雖然蠻橫，但不會虎頭拔毛，與侍衛(wèi)僵持一番，將湯遞給侍衛(wèi)，“轉(zhuǎn)交給宵宵，一定要交到他手里。”

    侍衛(wèi)只當(dāng)她心疼城主，恭敬接下。

    漫夫人深深看了后山一眼，轉(zhuǎn)身離開，往醉月殿去。

    彼時項(xiàng)天禮正在一一核對賬目與人口記冊，乍一看工工整整，有理有據(jù)，可結(jié)合與閆宵的談話，他卻發(fā)現(xiàn)諸多不對勁之處。

    糧食留存與收購嚴(yán)重不符，除非閆宵暗中藏糧，或人口虛報，亦或二者兼有。

    他將幾本冊子翻來倒去，羅列出不合理的地方，記錄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