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自然要爭個一線生機！”

    哪怕是沒有靈識的草木，也會用盡一切力量從頑石枯骨中掙扎而出。萬物有靈，怎能認命？！

    朱鴻皺眉看玄晙：“你若不想管，那便睡去終結(jié)?！?/br>
    玄晙回他一笑。

    “萬物有靈，吾不認命?！?/br>
    朱鴻看這老烏龜，頭一回發(fā)現(xiàn)此人儒雅溫俊。

    他回以一笑。

    于是，百年時光便是走遍四方大地。

    他們見到沉迷于權(quán)利征戰(zhàn)的最后的普通人類，見到為了搶奪機緣靈寶互相趕盡殺絕的人魔修士。

    他們見到日漸瘋狂難以控制本性的妖獸靈獸，見到被殺孽怨氣污染再也無法修得靈識的靈植草木。

    他們見到生靈的掙扎，萬物的蕭寂。

    在眼看最后一個人類修者為了靈血生生殺死自己親子之時，朱鴻覺得這萬物不救也罷。

    赤色的天地之火在此時染上一層青灰。

    朱鴻把最后那一個人類修者燒了個干凈。

    帶走了那奄奄一息的幼童。

    而后，朱鴻和玄晙尋找到了更多的殘留血脈，又百年后，回歸青龍山脈。

    此時天地氣運已散，靈氣化魔，無可更改。

    而早前那些為了求得一線生機而離開這方世界的大能力者和大妖靈獸十不存一，萬界屏障、煌煌宇宙怎可輕易跨越。

    于是玄晙以數(shù)萬求死生靈為陣，布下青龍山結(jié)界屏障。

    而后以天地悲愿為介，卜得一線生機。

    “十年之后，臨界靈生，有異數(shù)……跨界而來?！?/br>
    于是朱鴻選了玄蛇、黑虎暫代青龍白虎之位，立四象之穩(wěn)。

    十年之后，臨界靈氣生發(fā)。

    又一年，海底結(jié)界因兩界靈魔之力角逐而裂出縫隙。

    又二年，裂縫逐增。

    得知臨界名“地球”，異數(shù)于此時破界而來。

    朱鴻于山頂問玄晙：“你怕不是壞了殼子，那異數(shù)太過弱小。何德何能？”

    連他一手之力都無法抵抗。

    玄晙看他，輕嘆一聲：“你不該同意玄蛇讓蚌妖去臨界，玄蛇黑虎不足為信?！?/br>
    朱鴻赤紅雙目閃過一絲黑沉：“他們再怎么謀劃都離不得此處，最終不過一死，不足為慮?！?/br>
    “萬物存續(xù)不比他們重要？”

    玄晙伸手點他眉心：“你入魔了?！?/br>
    于是青紅雙色之光在青龍山頂閃爍許久，仿佛一場天地之戰(zhàn)。

    而后，朱鴻看到了那在一月之前被他認為太過弱小的異數(shù)。

    再次覺得他實在弱小！

    帝鴻鯤鵬血脈，擇其一便是縱橫天地之雄主，這異數(shù)卻沒能覺醒血脈半數(shù)。

    旁邊還有個更弱小的人皇血脈后羿，當(dāng)年那破界墜日之壯舉，不見半點風(fēng)采。

    就這樣還有何用？！

    朱鴻有一瞬間想要滅了眼見萬物一切。

    然而，他最終卻停下了動作。

    不是因為那異數(shù)突然血脈覺醒，也不是玄晙偷偷給后羿血脈玉牌，他只是在那對著他咬牙瞪眼說“我不”的異數(shù)身上，看到了仿佛已千萬年不見的勃勃生機。

    朱鴻忽然覺得這異數(shù)像是一顆從石縫里鉆出的小草，怎么踩都要生長。

    同無論怎樣掙扎都定了結(jié)局的他們，完全不同。

    雖然不承認，但朱鴻想，這小子其實并不如他想的弱，甚至還有些順眼。

    在回去的路上，玄晙難得輕笑同他閑談：“那異數(shù)，像極了你幼時?！?/br>
    朱鴻差點又跟玄晙做上一場。

    “那血脈都沒完全覺醒的幼崽也配像我？”

    玄晙卻笑而不語。

    記得四象初生，天地生靈之初，除了他趴在一邊兒不打架。朱鴻同青龍白虎不知打了多少次。

    每次打架都又叫又跳、還會張口罵青龍長蟲、懟白虎病貓，嘖，卻不知他也不過像是個火紅火紅的小野雞而已。

    但是勝了還好，若是敗了，也得咬牙飛走留一句爺還會回來，隔些日子便會再來一場了。

    這樣子，如何不像呢？

    只是天地萬靈生、四方定。四象便無須存在了。

    只要陷入沉睡之中、維持著天地穩(wěn)定，最后隨天地一同隕落崩毀，便是四象之命。

    他們生來便是神明。

    驚天動地、呼風(fēng)喚雨，仿佛立于巔峰永恒。

    無數(shù)生靈跪拜獻祭于他們，無數(shù)修者靈獸渴求他們等同的力量。

    然而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一方囚徒而已。

    自始至終從未有過自由，壽與天齊，卻生而孤寂。

    “你最喜歡的是何時的日子？”

    玄晙看著這方天地，問朱鴻。

    朱鴻一愣。

    “最喜歡何時？”

    他的何時不都是沉睡之時，時間對他有何意義？

    不過，若是在那仿佛漫長又短暫的生命里勉強選一選的話……

    “倒是初生之時不錯?！?/br>
    那時天地雖然孤寂，四象雖然幼小，卻在一起打鬧?，F(xiàn)在想想，就連那長蟲和病貓的弱小樣子都頗為可愛。

    朱鴻輕笑起來。

    玄晙看他，亦是一笑。

    而后，玄晙轉(zhuǎn)身眼中青光閃過。

    朱鴻便聽玄晙輕聲問到：

    “你我為萬物爭一線生機，這‘萬物’之中，可有‘你我’？”

    朱鴻笑容斂去。

    “玄晙，你入魔了。”

    玄晙不言，只一笑。

    朱鴻原本想要是讓那異數(shù)幫忙怕是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那小子也是個沒出息心軟的，被熊毛毛一求、走了一圈聚集地就同意開啟臨時通道。

    玄晙表示這一點也像他，朱鴻冷笑嘲諷。

    那小弱雞實在不配同他相提并論。

    哪怕他和玄晙這數(shù)百年撐起結(jié)界、凈化魔氣甚至已然同這方世界一般千瘡百孔，但朱雀大人永遠最強。

    玄蛇和黑虎竟然想用萬靈之血強行打通兩界，朱鴻覺得這兩個家伙實在是愚蠢透頂。強行打破兩界壁壘會攤上多大的世界惡意？怕是降臨之后便會被世界意識直接記恨到死。

    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君子求生，也要取之有道。

    朱鴻于逐漸崩塌的天空之中強撐著最后的結(jié)界，意外那小弱雞竟然能夠堅持到此時還沒逃走。

    此時剩下的幼崽也不過十之一二，若是他走，他和玄晙便也是感激的。

    然而那小子竟拼著生生噴出一口鮮血、抽取他空間所有靈物之力再次打開了通道。

    朱鴻想他這次總該走了。

    結(jié)果，這小子運氣太差，竟沒來得及離開。同樣留下來的竟然還有后羿血脈那小子。

    嘖。

    朱鴻想，若是天地還在，他朱雀大人怕是第一次欠了別人的因果。

    然而此時天地已崩。

    萬物湮滅歸于混沌。

    這因果怕是還不了了。

    朱鴻在化為本體之時留了一絲力量在那兩個小子身上。

    多少讓他們多活一會兒，說說遺言。

    然后，他也該……

    爭一爭這方天地了。

    玄晙問他“萬物”之中有無“你我”。

    朱鴻想，該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