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有翠被架著拖出去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望著上頭的天。

    結(jié)束了，終究還是結(jié)束了。

    ……

    天衍宗乃至于整個修仙界與寧杳再沒有什么相干，她與扶琂停在吳國邊境的一處城池，找了個干凈整潔的小酒樓用飯。

    酒樓里的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說起宮里王后娘娘的離奇失蹤，引得滿堂驚呼，一派熱鬧。

    寧杳在跑堂小二的驚訝目光下點了一桌子的菜，雞鴨魚rou一樣不少，吃的津津有味，扶琂倒了杯酒坐在對面，支著頭笑看著她。

    他兩人悠閑自在的很，但與此同時的妖魔二界卻不大安寧。

    玉淩昭自在吳國王宮被千里春所傷，這些日子除了處理正事外，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魔宮中靜養(yǎng)療傷。然而好不容易傷處好全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出了不小的問題。

    就好比幾天前沐浴，到浴池里脫了褲子下水，居然莫名其妙打了個盹兒直接沉到了池底去，堂堂魔君差一點兒就被一個洗澡的水池子淹死過去，記載在魔書上成個流傳萬世的笑話。

    還有就是昨晚歇息，他招了姬妾來侍寢，才剛到床上又不知道怎么的晃了一下神，等再度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光著上身直挺挺地躺在魔宮正殿的地板上面，一群伺候的侍婢滿面惶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殿內(nèi)兩側(cè)，而他根本就記不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自己又干了什么。

    玉淩昭倚在榻上，由著侍女與他重重按揉眉心，不由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預(yù)感。

    一連串的下來，實在太過古怪了。

    他擺了擺手，丟下手里沾了朱砂的筆，猶豫須臾，還是徐徐動了動指尖，凝出一道微弱的血紅火光，點燃了侍女奉命端上來的一盞銅鏡。

    過了約莫小半刻鐘，一直沒有動靜的銅鏡里面終于顯露出了和芪的面容，她皺著兩彎細(xì)眉，素日明媚飛揚的臉上是一副從來少見的郁悶?zāi)印?/br>
    玉淩昭一看見她這個表情，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兒。

    他猜得沒錯，和芪這邊確實出了點兒問題，和玉淩昭一樣，她這里也有些小麻煩。

    招男侍放松的時候暈神，記憶間斷，吃東西的時候還能跟小孩子一樣把手給咬破了，說出來都覺得好笑。

    和芪問道：“可真是難得啊，魔君大人竟然會主動聯(lián)系我，有什么事兒？說吧，我忙著呢?！?/br>
    玉淩昭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與和芪說了近日發(fā)生的怪事。

    和芪聽他一說，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了自己身上，腦子里也敲響了警鐘，良久猶猶豫豫猜測道：“是不是jiejie？興許是她在捉弄我們？”

    當(dāng)日在吳國王宮外赤紅長鞭不受控制地對姜綴玉出手，和芪就知道寧杳是想起來了，只是不知為何卻故意裝作不認(rèn)識他們。

    可以確信的是，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記憶，對他們使起驅(qū)妖御魔之術(shù)應(yīng)該也沒什么問題。

    玉淩昭頓了頓，撩了撩暗色云紋袍子，“老師是跟九清一起走的，她現(xiàn)在會有閑情來捉弄我們？”

    老師的惡趣味是不少，但如今跟九清那老不死在待一起，久別重逢估計騰不出空，樂不思蜀倒是最有可能，怕是沒工夫和心情搭理他們兩個。

    和芪想想也對，她低著頭思緒轉(zhuǎn)動，片晌后不知撥動了哪根弦，腦子里轟了一聲，愣了愣說：“如果不是jiejie的話，那……”

    她欲言又止，玉淩昭卻領(lǐng)會了其中未盡之意，他倏忽抬眸，與和芪四目相對，目光交接兩人不禁齊齊瞇了瞇眼。

    這世上能行驅(qū)千妖御萬魔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妖族的上君和杳，一個頗有天賦、自小跟在她身邊耳濡目染也曾學(xué)得三分的夏蘇。

    和芪皺眉，搭在桌面的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敲動，發(fā)出咚咚咚的輕響，“可夏蘇不是早就已經(jīng)死了嗎？”

    當(dāng)年她意圖驅(qū)使妖魔二界覆滅人間，在各界大亂之時死在了jiejie手上，她是親眼看見的。難不成那女人還留了后手，逃走了？隱藏多年又打算再度卷土重來。

    玉淩昭坐直身，定了定神，“你先與老師傳信問個清楚，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小心謹(jǐn)慎為妙?！?/br>
    和芪點頭，匆匆去找妖族長老，她一離開，銅鏡上的火焰也隨之散去，光彩全無暗淡下來。

    玉淩昭重新躺回榻椅上，如果真是夏蘇在暗中搞鬼，接下來該又是一場事端了。

    第54章

    入了夜里, 本該是炎熱的夏日，晚風(fēng)卻是涼陰陰的，叫路上歸家的行人下意識抖了抖身子，腳下步子又匆匆了兩分。

    玉淩昭與和芪掛在嘴邊的寧杳二人在小城的客棧里暫時落了腳，雖都是不同凡人的妖神, 但他們一向喜歡這人間的煙火氣兒和晚睡晨起，日勞夜息的習(xí)慣。

    寧杳散著**的頭發(fā)，身上只穿了中衣, 雪白的衣褲, 滑軟軟的緞子, 貼合著洗浴過后清清爽爽的身子很是舒服。她坐在床上, 扶琂與她撥了撥肩頭的烏黑長發(fā)，確信干晌透了才松開手來。

    兩人說了會兒閑話, 等到打更聲傳來便準(zhǔn)備歇息了。

    燈燭尚還未滅，突然來了一股風(fēng)吹打著緊閉的木窗, 從縫隙兒里透進(jìn)了點點的陰涼, 隨之而來的還有極是濃重的妖魔氣息。扶琂察覺出不對味兒來, 看了寧杳一眼，寧杳眨眨眼睛舉起胳膊隨意綰了綰頭發(fā), 一副早有所知的模樣。

    她起身來動作輕巧地穿了外裙衣衫，又套了件新買的披風(fēng), 才到了邊兒上將兩片窗扇拉了開來。

    客棧下面就是一條青石板鋪砌成的長街，白日里是極熱鬧的，但因得現(xiàn)下天色早就暗透了, 已然不見什么人影子。淡薄的云絮后面三兩顆疏星閃閃爍爍，并著血紅色月暈，在高高矮矮的房屋上落下一片極是古怪的光色，更襯得外面冷寂幽森。

    扶琂也穿好衣裳走了過來，剛握了握寧杳的手，就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囁盒牧逊蔚募饨新?。緊接著便見遠(yuǎn)處層層疊疊的影子攢動，片刻后又散開去，不過須臾，城中隔三兩巷子屋舍就可見翻越作亂的妖魔之影。

    扶琂皺緊了眉頭，寧杳眉心也跳了跳，心想這夏蘇也真是迫不及待，至上次在吳王宮之后，這才過了多久啊，傷好沒好全還兩說呢就又按捺不住開始搞事了。

    其實寧杳大概也能猜得到她的想法，夏蘇自小敏感，一向疑心病重又謹(jǐn)慎，估計還是不放心。想必是他們在離開修仙界后，她的眼線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蹤跡，打算再試探試探。

    寧杳沒再久愣，兩人在桌上放了銀子，便一道離開了客棧。

    小城里的妖魔都失了控，眼眶里兩顆珠子和眼白都是黑漆漆的，顯然已是神智全無。它們一心只知道一路往前的走，但凡在前攔住路的，房子也好人也罷盡數(shù)踏平過去，儼然是六親不認(rèn)神擋殺神的架勢。

    房塌屋陷，轟隆隆的聲響震得百家燈火都亮了起來，惶惶尖叫聲一片。

    他們自然不可能見之不理，只不過一路上都是扶琂在出手制服妖魔，寧杳則是像個小弱雞一樣拿著菜刀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只做抵擋并不出招。

    她裝得很像樣，緊緊皺著細(xì)細(xì)的眉，抿著嘴很小心警惕，和久遠(yuǎn)記憶里無論遇見什么事都鎮(zhèn)定自若面不改色的模樣是截然不同的。

    女人站在河中心的青蓮花上，美目盯著光鏡，透過小城里被|cao控的妖魔瞳孔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她輕輕吁出一口氣，懸吊吊的心終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膹氐追帕讼聛怼?/br>
    她笑了兩聲，臉上很是高興。

    近千年來一直跟隨她的男人也看過去，問詢道：“主子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女人——千里春、夏蘇，亦或者叫她綾冬也好，反正就是個名兒，千年來她用過的名字?jǐn)?shù)不勝數(shù)，自己也記不清有哪些了，代稱而已叫起來也沒什么特別的不同。

    她笑了兩聲，臉上很是高興。

    “御魂術(shù)在玉淩昭與和芪身上試過了，效果比起千年前更好了，陣法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你問接下來怎么做？”

    千里春含笑，嗓音里隱帶了三兩分的得意，說道：“當(dāng)然是讓這天下妖魔盡為我麾下前卒，踏平人間萬里山河，叫這人妖魔三界皆為我所用?！?/br>
    在很久以前，她跟在和杳身邊，人人都看不起她，現(xiàn)在那就讓他們好好看看她是怎么做的。

    當(dāng)年失敗了一次，這一回定然萬無一失！

    她就是要攪得這六界天翻地覆，妖界也好魔界也罷，她皆要在手，這才叫真正的痛快??！

    男人不說話，只恭敬又專注地看著她，千里春也不在意，兀自望著月色下波光粼粼的蓮花河，勾了勾飽滿紅艷的雙唇，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翻身躍入河中，沉沉浸入底，往隱沒在水中的院落去。

    那是一處如人間一般的三進(jìn)大宅院，高墻青瓦還有木牌匾，在深水佇立多年不見頹斜腐爛。

    水下四周細(xì)腕兒粗的蓮花桿星羅棋布，千里春靈活地繞過，落在院子里的石板上。這里面早就已經(jīng)沒人了，又因為靈力陣法的緣故連一條小魚也進(jìn)不來，便顯得格外空蕩蕩的，只有水面兒上吹過蓮花的細(xì)細(xì)風(fēng)聲。

    千里春去了主屋，這里以前是和杳住的地方，不過每日負(fù)責(zé)整理打掃的是她。

    和杳天生體質(zhì)特殊，一出生落地就有cao控妖魔的厲害本事，整日不哭也不鬧，就轉(zhuǎn)著兩圓溜溜的眼珠子不動聲色間指使得旁人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一個小嬰兒連話都不會說，什么也不知道，被王后抱在襁褓里，憑著心情動動眼珠子就弄得王宮乃至整個妖界人仰馬翻混亂不堪，什么事情都做不得。

    彼時的妖族上君慎重考慮后，就讓長老帶著她隱居在蓮花河，徹底隔絕開來教導(dǎo)撫養(yǎng)。

    長老總是偏待和杳，因為她是王女，是少君，是下一任的妖族君上。他時時念叨著王女天生奇慧卓然，來日必定能振興妖界以致繁盛昌榮不輸神魔。

    后來君上逝世，和杳繼位也確實如他所期盼的那樣做得不錯。妖族不斷壯大，有一段時間連九重天都側(cè)目三分，而魔族甚至甘愿讓自家少君拜她為師，尊其為長，就為窺得一星半點的秘術(shù)。

    她承認(rèn)，和杳很優(yōu)秀，也很厲害。畢竟她現(xiàn)在所引以為傲的御魂術(shù)，確實是從和杳驅(qū)妖御魔的本事里偷偷學(xué)來的。

    可那又怎么樣，她就是不喜歡她，很不喜歡，甚至于厭惡。

    剛開始不是這樣的，年少的時候她們是彼此唯一的玩伴，走哪兒都是兩個人一起，形影不離。

    她要比杳杳大幾歲，又有長老的耳提面命，自覺責(zé)任深重更是時時細(xì)心，一起游水折花，或是站在蓮蓬上扒巴掌大的蓮子，在夕陽里啃掉一個肚子就能飽半分，蓮花河從頭到尾的地方她們都去過，每個地方都曾留下過兩人的足跡。

    和杳自小就是個很從容的性子，對什么都提不大起興趣，唯一喜歡的就是吃東西，她嘴里甚少有空閑的時候，就算是不吃什么也要叼著片花兒啊草兒的。

    更甚者就連剛開始鍥而不舍追著那位上神跑的時候，也是因為聞著實在太香太饞太勾人了想把對方往鍋里燉了吃，舒舒服服吞下肚子里。

    只不過時間久了她的心思就變了味兒，還是想吃的，但卻不打算往鍋里燉了，而是換了另一種快活的吃法，幾經(jīng)周折費盡心思的拿下了神界的高嶺之花。

    那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變了，她們之間又何嘗不是呢。

    不過前者變好了愈發(fā)親近膩歪，后者是變壞了越加疏離。

    隨著年歲漸長，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就慢慢不一樣了，幼時的單純天真也一去不復(fù)返了。

    她與和杳不同，她想得更多，想要的也更多了。**的溝壑太深了，無論怎么總是填不滿的，對比差太強(qiáng)烈了，再好的關(guān)系也總要生怨的。

    和杳有的，她沒有；和杳沒有的，她更是別想望；和杳想要的，她沾不到；和杳不想要的，她也求不得。

    憑什么呢？

    和杳有的她也想要，和杳沒有的，她也想得到。

    甚至有時候病態(tài)的想，和杳死了才好呢。

    當(dāng)然，她也僅僅是想想而已，那個女人簡簡單單的死不了，何苦去費不必要的心神呢？

    她知道自己的心態(tài)是不對的，心里有病，但無所謂啊，反正又沒有人在意的，叫自己開心不就好了。

    千里春環(huán)顧著主屋里的擺置，鏡臺妝奩，綾羅軟床，還是和記憶中的以往一模一樣。

    自從上回在和杳手中死里逃生后，她改名換姓，改頭換面，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現(xiàn)身，算算時候距今也差不多千年了。

    千里春揚了揚黛青色的細(xì)細(xì)眉角，撣了撣不存在的塵灰，側(cè)臥在床上，面上笑吟吟的如春花燦爛一般。

    男人敲了敲門進(jìn)來立在床邊，他二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著明天太陽升起以后的日子。

    ……

    小城里的妖魔暴|亂被扶琂壓了下來，因他動作及時，城中并無傷亡，只是房屋大路壞了不少。

    兩人沒再回客棧去，而是乘著月色出了城。

    扶琂對今晚之事已然有了些懷疑，他牽著寧杳，溫聲問道：“此事頗為蹊蹺，杳杳你是不是要回一趟妖界？”

    寧杳搖頭，“不回去?！睍哼€不是回妖界的時候，她還有另外的打算、夏蘇一心想要搞事情，千年前的那一次害慘了妖魔二界，而這一次，她想趁這個機(jī)會好好算一算賬。

    “我們?nèi)ゾ胖靥彀?，”寧杳拉住他，“之后再回妖界去?！焙镁脹]見天帝天后，她要去敘敘舊啊，然后才好去找夏蘇。

    扶琂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卻也摸摸頭應(yīng)了聲好，她心里有桿秤，分得清輕重緩急。

    他二人走得快，很快就沒了影子，叫特意傳信找他們的和芪撲了個空。

    兩人到了神界范圍，先去了九清山，這是扶琂住的地方。他一開始是沒有名字的，外人便常以九清山的名兒以作代稱，漸漸的也就習(xí)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