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余青白終于重見光明,長舒一口氣露出笑意來,原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結(jié)果死里逃生留得一命,真是上神庇佑。 “你高興的太早了,事情可還沒完?!?/br> 寧杳居高臨下,從袖中取了個黑布袋子,另外將余青白打包裝了起來。落在她手里,可就別笑了,她可不會像姻緣樹一樣對他仁慈。 留他一命并非善心,不過是覺得綾冬之事頗有蹊蹺,說不定將人放著在后頭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用處。 這兩人都各有安排妥當(dāng),寧杳才開始善后。 首先是姻緣樹的去處。 她從腰封中取出一張紅紙來,素白的手指動得飛快,一只大紙鶴轉(zhuǎn)眼成形。寧杳對著紙鶴輕輕吹了一口氣,紙鶴得了靈力,便如同有了生命,振翅起飛。她將妖丹渡入紙鶴的軀體,點了點鶴尾,說道:“在城里繞一圈,讓蘿州重見天日之后,就帶著她回往東山林去吧?!?/br> 紙鶴得了指令,靈活地穿過葉子墻,很快就沒入了黑暗之中。 這件事了,接下來就是城里死去的人了。 寧杳目送紙鶴遠(yuǎn)走,隨后便去了空中宮殿中的另一處。 姻緣樹從來就不需要人類的心肝,取回來就是為填補填補精神空缺,她做這么多的事情,純粹就是為了泄憤。 再加上,因為她一開始就打算將蘿州城圍成人鬼難入的死地,陰差陽錯的,死去百姓的靈魂根本無處可去,直到現(xiàn)在尚還在城中徘徊?,F(xiàn)在只要將心肝放回,又有紙鶴身上經(jīng)受幾百年香火供奉的內(nèi)丹施法,橫死的百姓大概率都會無礙。 姻緣樹將心肝就存放在右邊最頂處的房間。 寧杳按照葉子的記憶,不多時就到了地方,置放在片片青葉上的人心還不停的,有力地跳動著。 她抬起手把長藤編繞而成的大門打開,禁制一被解除,里面被困住的東西便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各去尋找它們的主人。 寧杳整晚沒睡,打著哈欠靠在門邊仔細(xì)思索,這件事結(jié)束后好像就沒有其他需要特別注意的了吧? 外面的紅色紙鶴已經(jīng)到了蘿州城墻,它沿著磚墻徐徐騰飛環(huán)繞,穿過一處,那一處遮天蔽日的枝椏便開始松動,不多時空中宮殿開始支撐不穩(wěn)搖搖顫顫,寧杳琢磨著時間已然差不多了,縱身起跳拉住一根懸吊的樹藤一躍而下。 下去到半空中的時候,她還認(rèn)真想了想,點點頭確定自己沒什么紕漏了。 沖過來的樓立舟和宗煜肝膽俱裂:“……”不不不,扶夫人你漏了我們??! 宮殿在最開始的輕顫慢晃之后,沒過多久就出現(xiàn)了劇烈不停的抖動,樓立舟被震得左倒右歪站不住腳,當(dāng)下瑟瑟發(fā)抖,“救命??!救命??!殿下怎么辦怎么辦?要塌了要塌了,這地方真的要塌了……”摔下去的話肯定會成rou醬的!親爹親娘都認(rèn)不出來的那種。 宗煜膽子要稍微大那么一星半點兒,狠狠地一閉眼,當(dāng)機立斷道:“沒辦法了,像扶夫人一樣拉著藤子跳吧,再不跳就我倆真的只能去見祖宗了?!?/br> 好吧,其實他覺得,就算扶夫人想起來沒漏掉他倆,到最后那位冷血無情的也肯定會親自推他們自己跳下去的。 這二人關(guān)鍵時候還是有魄力,呼了兩口氣,緊隨寧杳騰地跳了下去。 現(xiàn)在這個點兒正是旭日東升的時候,空中繁密的枝葉有條不紊的萎縮散去,有金黃色碎碎暖暖的陽光灑落下來,不見天日的蘿州城終于慢慢地展露在陽光下。 倒在斷壁殘垣里死去已久的冰冷尸體也動了動,一個接著一個動作利索地爬了起來,就近的宋捕頭以為是詐尸駭然不已,這些日子接連被刷新三觀的八尺大漢,愣是被這些起死回生的人嚇得連蹦三尺遠(yuǎn)。 “哎喲,我這是怎么了?頭暈乎乎的,好像睡了一覺啊,”一個渾身灰撲撲的小子摸摸腦袋,咧開嘴沖宋捕頭露出排白花花的牙,“我說宋捕頭,你怎的?咋一副見鬼的樣子嘞?” 宋捕頭:“……”媽的,這可不就是見鬼了嗎。 那小子真是難得見到威嚴(yán)嚇人的宋捕頭露出驚悚的樣子,哈哈大笑了好幾聲。 在最開始的慌亂之后,宋捕頭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光亮的腦門,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邊跑邊大聲喊道:“是活了!活了,蘿州城沒事了,咱們蘿州沒事了!” 滿城歡欣鼓舞,喧然笑鬧。 在扶宅外長盈街上的人仰頭望著褪去的層層綠衣,和云層里落下來的太陽,就在這個時候,眼尖的人看見有什么東西落下來。 “快看,那是什么?有什么下來!” 所謂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繩,有的人以為又是要命的樹藤,捂住腦袋拔腿就跑。還是錢來大聲道:“是扶夫人,是扶夫人!是扶夫人趕走了妖怪,后面、后面還有兩位公子!” 寧杳還沒落地就被密密麻麻的視線包圍了起來,弄得她渾身都不大自在。手里的樹藤不夠長,她打算先在房頂上落下,誰知指尖剛一松開,坐在院子里一直沒有動過的扶琂瞬地起身,腳尖輕點,在半空中將人接了下來。 寧杳愣住啊了一聲,嘆道:“相公,好輕功啊?!?/br> 扶琂抱著人,不由彎唇輕笑了笑。 蘿州城破損的大地像恰逢雨露甘霖開始復(fù)蘇,腳邊的小草發(fā)芽,墻角的綠樹重現(xiàn),鋪天蓋地的綠意隨著姹紫嫣紅的花色在眾目睽睽之下向人們涌來。 滿城百姓目瞪口呆,他們的蒼天啊,這必須是神仙下凡啊。 第25章 被姻緣樹攪和得烏煙瘴氣, 遍地荒蕪的蘿州,不過片晌就便恢復(fù)了往日的生機勃勃, 甚至比之從前更燦爛更繁茂。 這場景大約也只有在夢里才能看見的, 可實實在在的落在眼里,已然不是簡簡單單的“震撼”兩字就說得清的。 以前街上開花, 大家都覺得是妖怪在作祟。 現(xiàn)在滿城開花,不一樣了,不一樣了,他們都知曉扶夫人不是作孽害人的妖怪,既然如此, 按道理來說那就是神仙吶! 宋捕頭以往是個異常堅定且異常執(zhí)拗的無神論者, 他辦多了案子, 見多了到處裝神弄鬼搞事的東西,實在很難對這些生出信任。 但如今…… 他聽著耳邊群情鼎沸的連連驚呼一個勁兒地直點頭,生怕動作慢了。大家說的對,大家都說的沒錯!是神仙, 絕對是神仙。先回他上扶宅去查案,扶夫人還只說自己有些本事, 現(xiàn)細(xì)細(xì)想來這是故意往低了說,絕對自謙的話! “頭兒, ”錢來跟著周圍激動不已的百姓一起跪下,面紅耳赤的,“長這么大居然能見回神仙,這才是真正的祖墳上冒青煙呢, 咱這輩子都值了!”就這一眼,都夠他跟子孫后輩得意洋洋的吹個幾十年了。 宋捕頭深以為然。 外面烏泱泱的全是人,有在說有眼無珠往日冒犯的,有在說祈求神仙保佑安康的,還有在認(rèn)真叩謝救命之恩的,熱鬧至極。 寧杳難得郁悶,真不關(guān)她的事,這開花的瑪麗蘇光環(huán)真不是她的。她百思不得其解,聽了半天總覺得自己腦門兒上要閃閃發(fā)光了。 扶琂低低頭,詢問道:“夫人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寧杳拍拍他的肩,“你先把我放下來吧?!?/br> 扶琂應(yīng)了一聲將人放下,寧杳落地捻著邊兒剛整了整斗篷,就聽見半空中傳來陣陣“啊啊啊”的尖叫聲,有些耳熟,她抬頭看去果不其然正是宗煜和樓立舟。 其實剛開始錢來一聲大喊,百姓們還是有注意到這兩人的,可是后來開花神跡出現(xiàn),大家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差點兒忘干凈了,哪里還能記得上面不相熟的那兩個。 宗煜和樓立舟都是錦繡堆里被寵壞的,自小無論是進學(xué)還是習(xí)武都不大用心,他們會些三角貓功夫,但輕功……額,真的飛不起來。 這二人抓著長藤蕩來蕩去,恍惚以為自己成了水中浮萍,可憐兮兮漂泊無依。 他們等了很久,等啊等,想著等扶公子接完扶夫人怎么的也就該輪到他們了,結(jié)果半晌都過去了,底下愣是沒動靜。姻緣樹變小,多出的枝椏和長藤也慢慢回收,兩人迫不得已只好撒手自由降落。 摔到地上骨頭都快要斷了,宗煜和樓立舟撐腰哎喲連天的爬起來,雙雙埋怨扶琂不厚道。 扶琂不受影響的拿起拄地的棍子,淡淡說道:“抱歉,我眼瞎,沒看見?!?/br> 宗煜:“……呵呵?!蔽倚帕四愕男?,你是當(dāng)我們剛才眼瞎了吧。 長盈街上的百姓是將近午時才散去,各家各院里的沒收拾,還有得忙。 云老爹也跟街坊鄰居們回到西北巷子了,一群人還沒到地兒,就見本該早已死去好些天的云姝推開門走出來,姑娘家正是好年華,穿著身兒茜色的干凈裙衫,神清氣爽地站在梨花樹下的陽光里俏生生地叫了一聲,“爹?!?/br> 云老爹喜極而泣,拉著閨女的手半天都舍不得松開。 前頭就有人死而復(fù)生,但眾人見到云姝還是覺得不可置信,云老爹抹了抹眼淚耐心解釋了幾句,他們方才拍膝起跳,急道:“哎喲,不得了,照這么說那些前頭已經(jīng)下葬的該也是要活了!” 這話很快就傳了出去,家里有被剜心而死的是又驚有喜,一刻也沒敢耽誤,招呼了左鄰右舍抄起鋤頭鐵楸這些家伙事兒,當(dāng)下就火急火燎地往墳地趕。 大家齊心協(xié)力刨開墳堆子揭開棺材板兒,聚精會神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吶,里頭的人——活了!也是虧得他們動作快,要不然怕是要活活悶死在里頭了! 雖有不少處房塌屋陷,但謝天謝地,人沒事兒那就是千好萬好。 蘿州城歡聲一片,比之元宵花燈還要歡喜熱鬧些。 而城外氣氛卻相當(dāng)凝重。 以姜綴玉為首的萬音門眾是在天際微亮?xí)r到蘿州城外的,兩個宗門聚首,也沒輕舉妄動拿出攻勢,而是先討論有什么伏妖破城之法。 誰也沒想到就在他們安排妥當(dāng),祭出各自本命法寶準(zhǔn)備動手的時候,城邊翻滾的陰云退散遠(yuǎn)去,盤踞籠罩的龐然大樹也回復(fù)到了原本的模樣。 這太突然了,昨天還囂張得不可一世追打封玦和西有翠,今天就這么簡單的消失了? 寧楹出聲道:“也不知城中百姓現(xiàn)下如何,不若先進去看看情況。” 西有翠面色白白,細(xì)聲反駁道:“可萬一是樹妖故意使出詭計來引我們?nèi)氤?,到時豈不是遂了它甕中捉鱉的心思?!?/br> 姜綴玉和寧楹,巫零芳齊名,這三人頗有王不見王的意思,再加之姜綴玉與西有翠有點兒交情,她自然不應(yīng)寧楹的聲兒,說道:“有翠說得沒錯,我們還是再等等為好?!?/br> 封玦也認(rèn)同西有翠和姜綴玉的話,寧楹便沒說什么,她雖不喜這幾個人,但畢竟話里確實有道理,她自去了另一邊閉目打坐,姜綴玉與西有翠則總算有了空閑到旁邊敘舊。 姜綴玉揚了揚臉,眉間的紅痣如執(zhí)筆點下的朱砂,“城中半天也沒見動靜,十有八|九不大好?!蹦菍庤帽阒粫缓?,就算郡王妃失手,也大概逃不脫樹妖作怪。 西有翠也知她意思,拉住她丁香色的袖角,抿嘴含笑應(yīng)和,“是啊,自打從秘境回來,我總心神不寧,現(xiàn)在才算安心了,說來說去還得謝謝綴玉你?!?/br> 姜綴玉看向她,“你不必謝我,那是我與寧杳自己的恩怨。你也真是膽小沒用,近在樓臺也找不到機會收拾掉她?” 她二人并非什么好姐妹,不過是有些淡薄的交情,西有翠便也不介意她話里的刻薄,“宗門里的長老們何等厲害,哪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貿(mào)然行事?!?/br> 再者說了,她可以拐著彎兒不動聲色想些壞手段,卻絕對不能親自去取寧杳的命,大師兄是個什么樣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了,什么事該做什么不該做,她心里有數(shù)。 姜綴玉嘁了聲,別過頭。 這二人認(rèn)定寧杳已死,不再多言。 天衍宗與萬音門加起來共十幾人,在城外又呆了一宿,直到第二日天明,緊緊閉合的蘿州城才有了動靜,厚重的大門被人打開,身穿紅衣鐵甲的兵士齊步出來分列看守。 封玦等人互相對視,這才起身進城。 他們往里走去,卻發(fā)現(xiàn)和想象之中的死城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尚還早的緣故,城中四通八達的街道上人并不多,只零星的有些影子,但個個精神頭卻是極好的。有身穿短褐長褲的百姓不慌不忙的舉著掃帚各處清掃收拾,以賣物為生的攤販也推了小木車出來吆喝,角落支起的面條鋪子里熱氣騰騰,三兩個客人正大口大口喝著湯間或說笑。 這太詭異了! 連寧楹也不由皺了皺眉頭。 這幾天她在外面可是看得清楚,城里怨氣死氣沖天,必定是妖邪鬼怪作祟,就算不是特別糟糕,也至于怎么這么和諧安寧??? “大師兄,”西有翠走近兩步,擔(dān)憂道:“要不我們還是先出去吧?!?/br> 封玦卻說:“不急,既然進來了就先探探情況。” 寧楹沒跟他們一處,而是從袖中取出銅板走到面攤子邊要了碗熱湯,趁機向正煮面的男人打聽消息,說:“老叔,不知道你們現(xiàn)在這城里是什么情況???” 攤主早就注意到了這群容貌相當(dāng)出眾的俊男美女,若以往估計得吃個驚,不過他這些天好歹見多了大場面,一點兒也不慌,聽見寧楹問起便和氣地笑著回道:“姑娘是問姻緣樹吧,你們剛才進城來的?已經(jīng)沒什么事兒了,都好了都好了,現(xiàn)如今咱們城里好得很?!?/br> 吃面的客人也大聲道:“是啊,全虧有了扶夫人?!?/br> 寧楹不解:“扶夫人?” 另一個客人:“對,扶夫人!夫人是神仙下凡,救了我們的性命。我們大家伙都已經(jīng)說好了,擇日就要給夫人建祠立廟供奉香火呢。嘿嘿,小子我別的不行,一手木工活兒還是使得出的,等會子就往官府報個名兒上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