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寧杳鎮(zhèn)定自若,回道:“自然是我本事大,我厲害啊,這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這么夸自己還真是頭一回見。 宋捕頭粗啞的嗓子里發(fā)出氣笑來,嘿了一聲,“扶夫人,照這意思來說,你是未卜先知,能掐會算,有仙人本事了?” 寧杳微睜了睜眼,淡定頷首道:“是這樣。”她是不會算,但她能吃啊,吃了就什么都知道了,也沒什么區(qū)別。 “??” 宋捕頭這下再忍不住了,暴脾氣上頭,“放屁,老子就站在這兒,你現(xiàn)在就算一個試試!” 鬼神之說,占卜掐算,全都是無稽之談!這城里耍弄手法的騙子,他出去走一趟就能揪出十個數(shù)兒來。 這小夫人話里糊弄誰?真把他當(dāng)傻子鬧呢? 寧杳不憷,直言道:“我既不是你的手下,也不是官府在押的嫌犯,憑什么聽你的使喚差遣?” 宋捕頭厲聲道:“協(xié)助官府辦案,是每個盛國子民應(yīng)盡的本分!” 寧杳又剝個橘子吃了,冷冷道:“國君也說官本為民,齊力同心??伤尾额^自進(jìn)門來就擺好大的威風(fēng),話里話外一通定論,可見也沒把我當(dāng)作盛國普通子民看待,怎么突然又要我來盡本分呢?!?/br> 宋捕頭:“你這強(qiáng)詞歪理!” 寧杳偏頭看了他一眼,咬著橘子,沒有出聲兒。 “……” 對方神色淡淡,偏頭吃了東西,似乎不打算再與他說下去,擦了擦手叫人送客。 看著面無表情伸手的婢女,宋捕頭也知自己今日急躁了。他咬咬牙,壓下脾氣,給旁邊的錢來使了個眼色。 錢來意會,笑著上前拱手作揖,“夫人,宋捕頭是個急性子,縣尉大人也常罵他說話也不過腦子,今日并非有意言辭冒犯,還請你莫要放在心上。只這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夫人若知曉些什么,還請告知我等一二,也好早早將其逮捕歸案,免得叫惡人逍遙法外再添殺孽?!?/br> 寧杳往外去的步子一停,轉(zhuǎn)頭來,笑吟吟看著他說道:“我說有妖作祟你信嗎?” 她站在門框處,指向天際姻緣樹的綠影,目光幽深,“都是它干的,你們信嗎?” …… 威風(fēng)寂寂,樹影婆娑。 宋捕頭握著刀柄有力敲了敲姻緣樹的樹干,發(fā)出咚咚的沉悶聲響,“不就是一棵樹嗎?能有什么問題?” 錢來道:“可頭兒,這地方確實(shí)有些古怪,我待了幾天,一只鳥兒一條蟲都沒見過?!?/br> 聽他一說,宋捕頭也想起了冷翠山,但還是不信,“姻緣樹在咱們蘿州城幾百年,祖祖輩輩的姻緣都是在這兒求的,可從沒出過什么事。老子左看右看還是那扶家的小夫人最可疑?!?/br> 錢來:“可是……” “行了,先不說這個,我得去跟縣尉大人稟報,你也一起?!?/br> 兩人并肩離開,空無一人的月老祠中姻緣樹慢慢垂下枝椏,在風(fēng)中颯颯作響。 宋捕頭回到府衙卻沒見著縣尉,做活兒的老婦道:“又出事了,早前與云家姑娘定有婚約的王家幺兒被吊在家中,死狀與云家姑娘如出一轍,縣尉大人久等不見你們回來,已經(jīng)親自過去了?!?/br> 老婦話音剛落,后頭突然接二連三地傳來腳步聲,宋捕頭一瞧,原是手下的幾個小捕快。 他剛要問話,便聽他們急吼吼大聲叫道:“頭兒,東城有人報案!” “西城也出事兒了!” “北花三巷剛剛出了人命!” 宋捕頭與錢來震在當(dāng)場,二人面面相覷,猛然回神,握著腰刀飛似地躥了出去。 今日與蘿州城而言注定是極不平靜的一天。 繼云家姑娘之后,王家幺兒、東城孫員外家六姑娘、西城一對今日成親的小夫妻、以及住在北花三巷的冷秀才,共五人在短短一個下午接連慘死屋閭。 皆沒了心肝,樹藤纏身,顯然是同一兇手所為。 這還不算完,更叫人心驚的是,自打這日之后,每天都有人出事。 整個蘿州城頓時陷入了一股空前恐慌之中。 宋捕頭更是一個頭兩個大,東南西北四方連軸轉(zhuǎn),幾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圈,卻還是理不出頭緒。百般無奈之下,他打算再去一趟扶宅,而就在這個時候,城中流言四起。 “夫人指點(diǎn)云老爹找到云家姑娘的事,已經(jīng)傳得人盡皆知,”覓秀臉色微白,雙眉緊緊蹙在一起,“外頭流言蜚語兇得厲害,也不知是誰暗中起的頭,已經(jīng)將這些人命官司盡數(shù)扯到夫人頭上了,說夫人便是罪魁禍?zhǔn)?。?/br> 還有什么妖魔鬼怪的言說,街頭巷尾傳得不成樣子。 寧杳舉起筷子拌了拌面上的rou末碎兒爆炒泡紅椒,聞著酸酸辣辣的味兒,隨意點(diǎn)點(diǎn)頭,“他們愛怎么說,便怎么說?!?/br> 她吸了一口面條,三分酸蔭蔭,六分火辣辣的,滿口濃香似要炸開了一般。 “可若再不想法子,怕是后果不堪設(shè)想,”覓秀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咬咬唇,小聲道:“奴婢知道您本事滔天,既然如此,何不將那害人的妖孽揪出來,也好直接平了這場禍亂。” 寧杳抿了抿發(fā)紅的雙唇,抬起眼簾,倏忽一笑道:“覓秀,你太看得起我了?!?/br> 哪那么容易。 被人類一廂情愿賦予美好意義與心愿的老樹,在幾百年香火氤氳掩蓋下的,是積郁已久揮散不去的怨憤殺意…… 不歇的香火與不斷的信仰,滋生出來的可不是一般的小妖小怪,就是她姐寧楹和前夫大師兄封玦兩個開光期修為的在這兒,估計(jì)也只有被吊著打的份兒。 而她呢,現(xiàn)在充其量就是個空有理論的戰(zhàn)五渣,且和扶琂新婚不過一月,正是姻緣樹的目標(biāo)類群,估計(jì)一出門兒就得玩完兒。 所以,不能埋頭硬上,而應(yīng)該另辟蹊徑,只是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 兩人正說著話,寧杳陡然聽見大黃的暴怒的狂吠聲,她直起腰,目光深深,“外面似乎來了不少客人?!?/br> “好像是麻煩上門了,”她放下筷子,“走吧,咱們?nèi)タ纯?。?/br> 覓秀還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她眼皮子直跳,總覺得心慌。 等二人出來,卻發(fā)現(xiàn)大門已經(jīng)不知道被誰打開了,四個黃并排堵在門口沖外面齜著利牙,異常兇狠。 再往外看,只見門前不知何時烏壓壓地立了一群人,正望著她們主仆二人,那一張張面上是毫不掩飾的忌憚與猜疑。 覓秀心里一個咯噔,腦子里不禁浮現(xiàn)出那些街頭巷尾的流言。 第10章 所謂流言猛于虎,這玩意兒的殺傷力可想而知。 覓秀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忙忙扭頭看向?qū)庤谩?/br> 寧杳烏黑的眸子微動了動,視線從門前格外安寂的人群中一一掃過,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淺淺笑意來,問道:“你們有事嗎?” 外頭沒有人出聲兒,他們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著她。 扶宅的夫人與樹藤殺人案有關(guān)的流言,一開始是從街頭說書人那里傳出來的。 由于這案子在官府手里毫無進(jìn)展可言,城中百姓自然也沒什么新奇的談資,說書人一通拍案高談闊論正是時候,不到半天,整個蘿州城的人都知道寧杳曾經(jīng)給云老爹指過路,找到云姑娘尸體的事情。 這事兒成為街頭巷尾的熱議,過后更是愈演愈烈。 和宋捕頭這個堅(jiān)定且執(zhí)拗的無神論者不同,盛國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信佛也信神的,看月老祠與青蓮寺的香火鼎盛,可見一斑。 剛開始他們也沒往歪處想,只認(rèn)為這位眾口相傳的扶夫人會些好本事,可轉(zhuǎn)頭又有人說了這位扶夫人實(shí)在行跡古怪,說不得她就是那個害人的兇手,使樹藤的妖怪呢。 三人成虎,越說越像那么回事兒。 現(xiàn)在可不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時候,如今人人深陷恐慌,沒個安寧,都怕自己是下一個死者,畢竟誰不想再多活幾年??? 這個時候,有人在后頭張著嘴來回地推動慫恿,自然就沒頭沒腦地隨波逐流,跟著吆喝的人急吼吼地到扶宅來看個究竟了。 可這一看,又遲疑了。 門里的女子很年輕,秀眉連娟,煒燁含榮,正是最鮮活的好年紀(jì)。 不過,雖說面容妍茂,麗質(zhì)少有,卻也不算絕世出奇,再看眉目一兩分和順,氣質(zhì)有十分干凈,瞧來瞧去也不過就是個顏色過人的普通小娘子罷了。 這……這真能和妖怪扯上關(guān)系?看起來著實(shí)沾不上邊兒啊。 世人常以貌取人,看屋里討伐的對象并不是想象中妖精怪物或妖里妖氣,或可怖害人的模樣,諸人發(fā)熱的腦子稍稍清醒下來,一時左顧右盼的竊竊私語。 寧杳也不急,還叫覓秀搬了個椅子來在門里照壁前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大黃的腦袋。 外頭鬧哄哄的,還是紫衣襕衫的讀書人站出來,手里拿著折扇,直直指著寧杳,大聲道:“你們可是忘了我們今日是來干什么的?加上昨日死去的幾對新婚夫妻,已經(jīng)足足二十條人命了,二十條?。≡龠@么下去,遲早輪到咱們,到時候一城人都得死絕??!” 他激情憤憤,一口一條人命,叫外頭的人又焦躁起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涉及生死誰也淡定不下來。 寧杳看過去,“可這與我有什么干系呢?” 那讀書人喝道:“當(dāng)然和你有關(guān)系!因?yàn)槟憔褪悄呛θ说难郑 ?/br> 寧杳挑眉,歪歪頭,“證據(jù)呢?就憑這你一張嘴嗎?” 那人重重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沖諸人作了個揖,“鄙人姓王,家住北花三巷,區(qū)區(qū)不才,多年苦讀,只得了個秀才名。與幾日前死在書齋的冷秀才原是鄰里同窗?!?/br> “冷兄慘死,我是痛之憤之,恨不能手刃真兇,親自為冷兄報仇??晒偌覠o用啊,半月沒有線索不說,還接二連三有鄉(xiāng)親父老斷送姓命?!边@王秀才面上顯出沉痛來,“我們讀書進(jìn)學(xué),為的就是以后出人頭地,為國為民!這一樁樁慘案怎么能叫我袖手旁觀?我就想啊,官家查不到,我來查!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找出兇手,叫冷兄叫這些枉死的冤魂泉下有知……也能瞑目?!?/br> 他字字鏗鏘有力,面色漲紅一副大義凜然又夾雜著憤然悲慟的模樣,讓周圍同行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涌動起來。 寧杳倒是微微感慨,這位王秀才神采奕奕,容光煥發(fā),怎么看也不像憂國憂民的樣子啊。 王秀才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繼續(xù)向這些老百姓說道:“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啊?!?/br> 他抬起手,“你們道這位扶夫人是什么身份?” 有人答道:“扶五爺是郡王爺義子,自然是郡王的義兒媳了?!?/br> “正是!”王秀才看了寧杳一眼,“我一開始就奇怪,這樣大的案子,官家怎么會什么線索都查不出來,這其中關(guān)竅我可算是知道了。有王府的大靠山在,誰敢???我就問誰敢?。款^頂?shù)臑跫喢边€要不要了?命還要不要了?” “官家的人都怕,我不怕!”王秀才唾沫橫飛,“我來告訴你們事實(shí)的真相。先讓諸位見幾個人證人……” 諸人瞪大了眼,屏住了呼吸,就見他扭頭往后喊道:“冷嫂子,你來看看,當(dāng)日冷兄出事,你是不是見到過這位扶夫人。” 應(yīng)聲出來的小婦人髻上筱竹笄,身穿素麻衣,正是死者之一冷秀才家的新婦。她凄凄望了寧杳一眼,含淚道:“當(dāng)時妾在里屋,曾聽見過幾聲狗叫,出去瞧時,隱隱約約好像是見到了這位夫人。” 人群中一陣頓時哄然,目光往寧杳身上飄去。 寧杳慢悠悠剝了?;ㄉ胚M(jìn)嘴里,瞧,這是睜眼說瞎話,有備而來呢。 要知道自打從青蓮寺回來,她可再沒出過門的。 王秀才揮揮手,讓冷娘子到一邊,又叫道:“何小兄弟,你又來看看,你私下與人閑說,在酒樓曾見過的奇怪客人,是不是她?!?/br> 這次出來的和順酒樓的小二,他緊皺著眉頭,應(yīng)道:“是,扶夫人當(dāng)時定了十二菜,一點(diǎn)兒沒剩,難得見到這種事兒,就記在心里了?!?/br>